阿笛看他不吃麵條,便把麵條又給端走,他咳嗽一聲,喚她:“你要把麵條端到何處去?”
“公子不是不吃麼,你不吃我就喂雞了,前些天買的小雞仔關了好久,該放出來了。”
崔蘭溪拄著拐杖起身,說:“家裏貧寒,你竟然拿糧食喂雞,浪費可恥。”
“雞也得吃飯啊,不吃飯咋長個,年節咱都吃不上雞肉。”
崔蘭溪瞪得她悻悻地又放下了麵碗,冷掉的打鹵麵也好吃,麵裏撒了點香油,爽口極了。
崔蘭溪吃飽了肚子,覺得自己不能放過阿笛這麼好的廚娘,她現在可不僅僅是廚娘,她還是小廝,是護衛,是身兼數職的全能仆人。
阿笛一個女人頂三個男人,能掌勺能洗衣,能種地能搬磚,非常實用。
“喂,阿笛,往後你就是我府上的掌事,你若是聽話,乖一點,咱們相安無事。”
“哦,我曉得了,掌事的意思不就是把我往死裏用唄,懂了懂了,公子放心就是。”
她很有自知之明。
後院的小雞仔一從柴房被放出來,滿院子亂跑,嘰嘰喳喳,到處拉屎,崔蘭溪一個拐杖揮過去,小雞仔就翻了個底朝天,阿笛心疼地抱起來撫摸它的肚皮,對公子說:“小雞仔就是淘氣,你大人有大量,別和它置氣了。”
“哼,它到處亂拉,本王要把他燉了吃了,就拿白菜燉罷,擱上小雞仔,加點粉條,不也是一道菜。”
“這可是要養大的,年節的時候咱們殺一隻吃,其餘的養到明年,馬上就可以下雞蛋了,往後日日都能吃上雞蛋,給你多補補。”
阿笛把小雞仔趕到後院去,就在廚房門口,拿個籬笆圍起來,不給它們跑出去。
崔蘭溪成日無事,拄著拐杖到處晃悠,像是阿笛的小尾巴,阿笛去哪裏,他也去哪裏。
家中蛇患已除去,那股腥味也散了,阿笛不放心,仍舊在各個角落撒了雄黃,把廚房徹底清潔一番,後院開墾的地又拔了雜草,施肥澆水,好不容易忙完這些事,她洗了手開始準備做醃菜。
崔蘭溪躺在院中看書,她坐在井邊洗白菜,兩雙玉做的手被冰冷的井水泡得通紅,她不停地倒抽涼氣,不停地搓動盆裏的白菜,崔蘭溪在旁看見,不免說:“阿笛,不能用熱水洗麼?”
“熱水洗的話,白菜都泡熟了,這怎麼吃?”
自小養尊處優,他沒有生活常識,這一點讓阿笛頗為頭疼。
比如,早些時候,崔蘭溪為了證明他是有用之人,幫阿笛升火來著。
火升了一個時辰也沒點著,最後崔蘭溪自暴自棄,把引火石扔在地上用拐杖狠狠踩了兩腳,罵它無用。
阿笛隻能應和他說:“對,對,是引火石沒用,你先去歇著,我來教訓它。”
崔蘭溪還衝地上的石頭“呸”了一聲才走。
阿笛覺得要培養崔蘭溪如何生活有些難,畢竟他一直在宮裏長大,年歲也不小了,如今隻盼他能生活自理便心安。
當務之急是治好他的腿。
府上有幾十本書,阿笛問崔蘭溪借了幾本醫書來瞧,見一張人體穴位圖譜,清清楚楚標記著,哪些穴位控製著人的大腿,可以活血通絡,幫助提升腎氣。
夜裏阿笛忙完了,洗了個澡,披散了長發,徐徐來到北屋,崔蘭溪還沒睡,她便進屋去:“公子,睡前我給你按按腿,這樣可以幫你快點恢複腿上的氣力。”
崔蘭溪斜眼睨她:“才不要,我怕被你按了死穴,按死了。”
她吐舌頭道:“我哪有那麼笨。”
他懂醫術,自己的腿這個樣子,是當時來豫章的路上被山匪傷了筋,一直沒有好好醫治,導致舊傷難愈。
阿笛掇了張小凳坐在床邊,崔蘭溪斜靠在床頭,雙腿平放,教她:“我的筋脈斷了,你這樣的手法是沒什麼大用處的,不過人體本就是神奇的存在,擁有強大的自愈能力,若是血氣活了,哪日筋脈自行接上也不一定。”
“公子武藝高強,怎會被山匪所傷?當時沒有其他的護衛麼?”
阿笛問。
崔蘭溪苦笑:“那些哪裏是山匪,而是聖上派來的大內禁軍,我武藝再高強也不能躲得過,若是好端端地來了豫章,那些人便會繼續跟來,我不殘,他們就不會放過我。”
阿笛心內一凜,親兄弟之間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實在不可想象。
“若公子在這裏好起來了,能走路了,聖上曉得了會怎麼樣?”
“他既然留了我一命,那就是希望我活著罷,若我好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阿笛聽他說著話,低頭看著他的腿,用手掌心的溫度溫暖著這條軟弱無力的腿,長發剛洗,尚且濕漉漉地披散在身側,頭頂的男人伸手握住她的長發,這丫頭的長發粗細均勻,顏色烏亮,他用力扯了一下,不見斷發。
“公子,你扯我做什麼,疼著呢。”
阿笛抗議道。
“你的頭發長得真好。”
崔蘭溪誇讚道。
“我沒離家之前頭發更漂亮,離家之後,一路流浪,唯一的一點錢拿去弄名帖了,後來一直乞討為生,吃的不大好,現在我的頭發都有點發黃了。”
他倒是沒看出她的頭發發黃,上頭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在幽室裏漂浮著,比宮裏一兩值千金的沉香還好聞。
“喂,阿笛,你是我府裏的掌事,往後家計全都歸你管了,錢是不是不夠用,明兒拿上我的玉簪子去換些錢罷。”
崔蘭溪難得過問一下家計,拔下頭上的玉簪遞給她。
她知玉簪是他的貼身之物,不敢接:“咱們還有些銀子,湊合著能過得下去,不需要當東西。”
“你拿了玉簪換回錢,可以多買些肉,本王想吃鍋包肉了。”
“那我明兒去買,簪子先不拿了。”
崔蘭溪不準備收回簪子,反手一插,插進了阿笛的頭發裏。
她一愣,抬手摸著頭頂那支簪子,溫潤的觸感,該是被他撫摸過千萬遍才摩挲出來的,他怎麼把這東西給自己,先前還說是貼身之物,自小沒有離過身的寶貝。
“公子,怎麼把這個給我了?”
崔蘭溪笑了笑,他五官深邃,偏生麵部輪廓非常柔和,原先總板著臉還不知,現在笑起來,才明白他生的有多好看。
他一笑,她眼裏便隻有這融化了冰雪的笑容,好像滿天的碎玉散開,亮晶晶的。
自從阿笛出現,崔蘭溪的脾氣改觀很多,會笑了,也會誇獎人了,他看不得阿笛總是一臉臟兮兮的模樣,不禁勸她:“阿笛,日後在府裏,你就別往臉上抹那些灰了,難看極了。”
阿笛臉一紅:“我總得出門啊,外頭好些壞人的。”
“在府裏你就幹幹淨淨的好了,出門再說。”
他說。
阿笛點了頭,繼續給他按腳,這幾日他拄拐杖走來走去,腿也鍛煉了不少,好像比初見時更有勁了,他自己也能感覺得到,兩條腿能稍微動換一下。
“公子,每日要用熱水泡腳,若是能泡個熱水澡就更好,活絡血脈,對你的傷口恢複有好處。”
崔蘭溪答應這個要求,往後再冷也要泡澡。
夜已深,她服侍公子睡下,吹了燈出去,回自己屋裏躺下時,望著窗外的月亮,又是久久難以入眠。
崔蘭溪這幾日也想了不少事情,阿笛的出現,仿佛給他的生活點燃了一束光,她脾氣好,從不生氣發火,處處為自己這個主子著想,那日大蛇襲擊自己,阿笛絲毫不猶豫便上前救他,他的觸動很大,贈她玉簪,便是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意。
他本不想去尋張盎,獨自病死在這裏也好,府上一直靠她一人,清貧度日,現在來看,還是得去張府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