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蘭溪指著床頭的那堆書:“你若是喜歡,全拿去看,有不懂的再問我。”
“公子自己不看?”
“這些書我早已看過數百遍,爛熟於心。”
“嗯。”
她把碗遞近了些,被高粱酒浸泡過的蛇膽沒有腥味,他用食指拎起墨綠色的蛇膽,仰首一口吞下。
她遞去茶水給他漱口,說:“蛇身我給泡了藥酒,今兒去瞅瞅有沒有藥材賣,買些活血化瘀的藥材一塊浸泡,給你養身子。”
崔蘭溪看著她束起的烏發,她的臉到現在還是灰撲撲的,沾了不少草木灰,成日裏就和沒洗臉一樣,臟兮兮。
好好的姑娘,總是這幅裝扮,也不嫌難看。
“你要女扮男裝到何時?我府裏也沒有旁人,誰會來抓你?”
他不悅地問。
阿笛低著頭,拿手摸著自己的臉頰,不好意思道:“公子不生我的氣罷,我不是有意隱瞞你,隻是我家人勢力太大,若是逮住我,我就完蛋了,所以不得已而為之,這才女扮男裝。”
“你準備一直這樣?”
“過段時日,等我確定附近沒有我家裏人,我就換回去。”
“你家人到底為何來抓你?”
“是因為.............”
她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眼神躲閃,總歸是不想和他說實話的。
崔蘭溪耐心不佳,頓時火氣又出來了,說:“本王留你一個不清不楚的人在身側,真是夠煩心的,你若不說,我便留不得你,你自行離去,滾得越遠越好。”
阿笛嚇一跳:“公子這是趕我走?”
他眯起眼睛瞥人:“當然是趕你走,這還聽不懂?”
她一對柳葉眉蹙起,憂心忡忡,道:“我從不嫌公子脾氣暴躁,也不曾嫌王府貧寒,你怎麼可以嫌我?縱然我女扮男裝,也沒有對不起公子半分,剛才我還救了你一命,沒有我你就被蛇咬死了,你總得念著這點恩情罷。”
昨日崔蘭溪其實看破了老道不是好人,早有準備,被阿笛搶了先而已,阿笛自認為救了他,實則不然。
他的心思比阿笛深許多,將這一切都擺在了預料當中。
“本王方才射出一箭,救你一命,算是兩不相欠了罷。”
“你..............”
阿笛怒嗔,再也說不下去,求人誰不會,可是麵前這位爺,敬酒也不吃,罰酒也不吃,他始終在他自己的世界裏盤旋不定。
阿笛扭頭就離開了北屋,真走也不可能,她沒地去,累了一夜,先去做早飯,填飽肚子再打算其他。
上回買來的麵粉還沒用上,她想吃麵條了,當即洗手揉麵,找來一根擀麵杖,洗淨上頭的黴點,湊合著用。
南方陰雨濕潤,東西幾日不見太陽就發黴,處處都能看見綠色的黴點,早已見怪不怪。
粗細均勻的白色麵條擀出來,下水一焯,麵條煮軟,撈起來晾著。
屋後頭的幾根腐木上長了幾顆木耳,還有蘑菇,被她摘來,盆裏還剩了些水芹和白菜,一並洗幹淨,切成丁,家裏沒有雞蛋,不然這一碟鹵子味道更好。
食材加了昨日剩下的一點豬油,下鍋煸炒出香味,擱點醬油和鹽,出鍋後直接往白花花的麵條上一蓋,打鹵麵就做好。
她一人坐在廚房吃了碗打鹵麵,胃裏暖和起來,心情也好了許多,前邊那位爺還餓著肚子,太陽都升起來,不見人影,他卻嗅得一股香味從後廚飄蕩過來,拄著拐杖,搖搖晃晃過去查看。
阿笛蹲在門口埋頭吃麵,男人立在她跟前,望著小半碗的打鹵麵直咽口水,看看人吃了半晌,才悻悻地說:“本王也餓了。”
她懶得理他,吃了碗裏的麵,把鍋裏剩下的給舀起來,裝了一大盆。
崔蘭溪走過去,拿起筷子準備夾上一碗開吃,阿笛往他手背打了一下,道:“公子,這是給阿貴和小林子準備的,往後我就不給你做飯了,你自食其力罷。”
“那你是不是要把那四兩賣身的銀子還我?”
“四兩沒有,隻剩下二兩了,還你也行,從此咱們一別兩寬。”
二兩銀子“啪”的一聲,擱在灶台上。
崔蘭溪的太陽穴跳了跳,這點銀子能幹啥,他也不會出門買菜,買了菜也不會做,阿笛一走,他就真的隻有餓死的份。
阿笛離開後廚,收拾了東西,真的離開了王府,崔蘭溪回到北屋時,往她房間看了一眼,包袱不見,估摸著是真走了。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北風穿梭,他又回到了一個人的日子。
把自己的羽箭拿出來,坐在門口摩挲著上頭的那支五彩繽紛的羽毛,想念這屋子有人氣的時候,阿笛一來,家裏幹幹淨淨,不見纖塵,每日還有熱飯熱菜吃,肚子不餓,心情也好了。
崔蘭溪一個人坐累了,回屋子躺著,怎麼也睡不著,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院子裏忽然傳來人聲,他豎起耳朵聽,原來是阿貴他們回來了。
頓時心氣全無,繼續佯睡。
院中,阿貴說:“這些白菜擱哪啊?”
小林子說:“擱後頭廚房門口罷。”
兩人各扛著一大捆白菜往後行去,崔蘭溪不知何處從屋裏出來,問他們:“誰讓你們買的白菜?”
阿貴答:“是阿笛說這裏白菜便宜,多買些過冬。”
男人往影牆看去,不見阿笛的身影,問:“她人呢?”
“她在後頭抗米,對了,還買了好些本地產的米粉,說是很好吃,給咱們帶回來嘗嘗。”
阿貴說。
崔蘭溪見影牆後頭冒出一個小影子,她扛著一袋米一捆米粉,哼哧哼哧往裏走。
就說她不敢跑,跑了也得回來,崔蘭溪在心底嘲笑一番,嘴上不依不饒:“本王還以為你真跑了,看來還是有賊心沒賊膽。”
阿笛立在石階下,汗流滿麵,道:“我不回來公子得餓死,想想還是算了,我看不得公子受委屈,這不就回來了麼。”
崔蘭溪從鼻孔哼了一聲:“屍首交給官府了,他們說了什麼?”
“待會讓阿貴過來同你說說。”
阿笛扛了東西去後廚,安頓好之後,見灶台上的麵條紋絲未動,便拿來碗,分了三份,一並端到前頭去。
崔蘭溪坐在門口曬太陽,她端著麵碗過去,擱在他身側的小幾上,阿貴和小林子跟在後頭,二人各端了一個碗,站在旁邊吃起來。
“公子,你也餓了罷,先吃碗麵墊墊肚子,晚些我再做午飯。”
阿笛說。
他斜眼睨了一下麵碗,有心同人生氣,碰也不碰,問:“老道的事情處理得如何了?”
阿貴嘴裏還嚼著麵條,答:“郡守大人親自接見我們,收了屍體,讓仵作驗了驗,錄了口供,說是派人去查老道的巢穴,看看有沒有什麼他犯案的線索,讓我們先回來等著。”
九王爺來到豫章之後,隻見過一次本地的郡守,此人姓張,名喚張盎,上回見張盎時,他還客客氣氣,請人吃了頓飯,請大夫給九王爺診治一番,拿了些草藥,後來便鮮少來往。
張大人場麵上的活做的足,實則對九王愛答不理,壓根沒把人放在眼裏。
崔蘭溪心知肚明,對阿貴說:“老道過了一年才派人來咱們這再次害人,估計不僅僅是要錢那麼簡單,你們去附近看看,那六眼井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他害死上百個人,逼得附近百姓全都搬走,恐怕另有所謀。”
阿貴應下。
阿笛說:“老道昨兒那個意思,明明就是要錢來的,他還想幹嘛,難道真的拿活人練什麼修仙之術?”
“你不是不相信怪力亂神的那一套?”
崔蘭溪問。
阿笛摸摸腦袋,一頭烏發亂糟糟的,比雞毛撣子還難看,她說:“我猜不到,反正老道不是好人,我聽人說,他的確是借著除蛇的名義問人要過錢財,要了錢財除了幾次蛇,蛇還是會出現,不過是換著人家出現,後來六眼井裏的水出了事,一次死了幾百個人之後,附近的人就搬走了,老道便銷聲匿跡好長時間。”
“什麼都有可能,先去把那六口井找到再說。”
崔蘭溪吩咐。
阿笛不敢再說什麼別的話了,她知主人現在的心情很壞,再惹他,他要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