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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掌事女掌事
虹藏九

第4章

一碗粥吃完,沒有多的了,少年郎摸著肚子,尋思要不要再去煮一些,想起缸裏為數不多的糙米,便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崔蘭溪不知他沒吃,甚至都沒問過,吃飽了臥在床上發怔,等過了一刻鐘,他又回來了,端著一盆熱水,投了巾子,要給自己擦。

崔蘭溪頓時不悅,正要發火,沈清笛轉頭去關了窗戶和房門,說:“王爺,這是我應當做的,請你不要生氣。”

“本王不需你伺候,你滾出去。”

他下令。

少年郎不依不撓,擰幹了巾子掀開被褥,他身上隻有一身中衣,僅有的兩件衣裳全在外頭晾著,天氣陰濕,衣物難以幹透。

“這是我應當做的,不需與我客氣。”

他重複一遍,看見王爺的身體時,瞳孔仍舊往裏收起,側開臉,崔蘭溪僵硬著身體仰麵躺著,咬死牙關,拽緊手指,此時此刻巴不得立刻就去死。

身體是有知覺的,並未完全壞掉。

巾子從熱到冷,被他換洗了一道,重新擦拭肌膚,肌膚重新熱起來,暖暖的,血液活動加速,崔蘭溪全都感覺的到。

沈清笛自認是仆人,做了分內之事,不過這樣的場麵還是之前沒有想象過的,臉上微熱,慢慢暈出一坨紅霞,燭火裏給他的麵龐添了幾分豔美之色。

他擦拭幹淨,起身去倒水,崔蘭溪也長舒一口氣,臉色煞白,盯著這個不太聽話的仆人看了許久,直到人出了房門,消失在外頭黑色的霧氣裏,他的目光都不曾收回。

沈清笛倒了水,晾好巾子,聽得廚房有響聲,悄悄走過去瞧,幾隻碩鼠在灶台上躥行,尋常人家的老鼠是灰毛長尾,王府的老鼠卻是比別人家的大了一整圈,灰毛短尾,門牙尖銳外突。

他眼睛一亮,忽然想出一個好主意。

碩鼠不知王府貧寒,根本找不出什麼食物,在廚房轉悠來轉悠去,嘰嘰喳喳。

沈清笛貓著腰上柴房取來一個網子,豫章此地水路密布,每個人家中都會備有網魚的工具,王府中的可能是前人留下,他舉著網子回到廚房,那幾隻碩鼠尚在尋覓食物,他便見著一隻網一隻,三隻碩鼠入網,被激怒後,露出尖利的獠牙恐嚇他,他高高地舉著網子也不害怕,立刻將三隻小東西丟進水缸之中,木蓋子蓋死,任由三隻碩鼠撲騰掙紮也不打開。

過了半刻鐘,缸裏頭沒動靜,他這才掀開蓋子,將這三隻美味的碩鼠拎出來,拔毛去內臟,內臟中挖出來的食物殘渣全是竹子,這便是山上專吃竹子的竹鼠。

竹鼠食物比較單一,不吃雜食,肉質美味,沒有家鼠那般臟,豫章之人多愛吃竹鼠,將其視為山珍的一種。

正愁晚上沒吃飯,三隻竹鼠送上門,他架起個小爐子,生了火,在鼠肉上撒了鹽巴,抹了一點點的油脂,又撒了把辣子,烤了一會,整個院子都是肉香味。

三隻竹鼠夠他飽餐一頓,想起正屋那位,他將竹鼠端到前頭去,甫一進門,肉香彌漫,崔蘭溪不禁轉頭,見他盤裏的東西,臉色一變:“你怎麼還吃這種東西?”

崔蘭溪生長在北方,不曾吃過這類山貨,更是將其視為低等人吃的東西,不屑一顧。

“王爺,這是好吃的山珍,晚上你是不是沒吃飽,要不嘗一口?”

“我不要,你拿開。”

崔蘭溪正色道。

沈清笛端著盤子坐下,隨手拿起一隻烤熟的竹鼠撕開,擱嘴裏嚼:“真的很好吃,這個不是家鼠,一點也不臟。”

“你沒吃飯,為何要吃這個?”

“我一天就喝了一碗稀粥,晚上被你打翻了一碗粥,我就沒得吃了,剛好吃這個頂飽。”

崔蘭溪聽聞他沒吃飯,竟然也不說話,由他一人吃了一隻,他大口嚼著肉,那隻老鼠長得都比他的臉大一些,再問自己要不要嘗嘗的時候,崔蘭溪動搖了。

許久不知肉味,他的喉嚨滾動起來,唾液快速分泌,張嘴接了一口肉,鼠肉耐嚼而且非常香,與豬羊肉不同,鼠肉一點肥肉都沒有。

沈清笛喂他吃下半隻,便不給他吃了,說:“王爺不能多吃這個,不好消化的,留著明天再吃。”

崔蘭溪點點頭,喝了茶水漱口,阿笛把餘下的肉端走,擱在堂屋蓋起來,尋思著今夜自己該睡哪裏,嬤嬤那間房隻有一卷草席,被褥全給了王爺,秋夜寒冷,他怕是要凍死。

後院還有些稻草,他擼過來,一半鋪在草席下,一半成捆綁好,蓋在身上,躺到半夜,身上瘙癢難耐,稻草裏難免有跳蚤,他坐起身來瘙癢,越搔越睡不著,索性開了窗戶,坐在草席上看月亮。

近五更天,外頭降霜,天地籠罩著一派白霧當中,空氣陡然寒冷起來,隔壁屋子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他起身開門,走到崔蘭溪屋子外敲了敲門,裏頭的咳嗽聲頓時斷了。

黑暗之中,崔蘭溪捂住口鼻,清晰地聽見了一陣敲門聲,隨後有人推門進來,摸黑倒了杯水,輕聲說:“王爺咳嗽得難受了,喝杯水緩緩。”

崔蘭溪極力克製了聲音,還是把他招來了,這個不太聽話的仆人,十分盡職盡責。

“你沒睡著?”

王爺問他。

“一直有虱子咬我,我睡不著,就起來看月亮。”

沈清笛說。

他扶起王爺,喂他喝下水,王爺一到夜裏就失眠,整夜地咳嗽,腦子非常清醒。

沈清笛不太願意說及他的身世,崔蘭溪破天荒地同一個不太熟悉的陌生人說了一些話。

他們認識才一個下午,崔蘭溪這樣沉默寡言的男人,卻說了很多話。

“本王的生母在我剛出生時就死了,父皇一直認為母親的死是我的錯,所以將我丟給奶娘,不管不顧,當今聖上是我的親哥哥,同父異母,說起來,我的母親是貴妃,而他的母親,卻隻是一個常在。因為皇後無所出,恰好聖上又不看重我,所以皇後認了當今聖上作兒子,這才有了他的今天。”

沈清笛坐在椅子上,聽著黑暗中的男人說話。

“王爺,你恨不恨你父皇?”

“從來沒有想過要恨誰,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

“命這個東西很玄乎,有時候是可以靠自己的手改變的。”

“本王從未想過改變什麼,從小課業一直考第一,年年被太傅誇讚,也得不到父皇的一句誇讚。後來習了禦馬術、劍術、棋藝,我全部都是第一,也都是教授的老師誇讚我,父皇從來將我視若無物。再後來,有人對我說,不需要做什麼努力,努力也改變不了命運,我便不再去想做什麼改變了。”

沈清笛靜靜聽著,給他倒了一杯水潤潤喉嚨,說:“往後我在此陪伴王爺,以前不想做什麼改變,現在也不需要去做,在豫章也挺好的,天高皇帝遠,不必受那些罪,不必想太多東西。”

崔蘭溪喜歡他的聲音,真的像是笛子之聲,悅耳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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