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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藏九

第3章

他再次靠近崔蘭溪時,目光落在崔蘭溪被被褥遮擋的下半身,他一直以雙臂支撐身體,下半身卻動彈不得,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能明白些什麼。

王爺一直冷臉,一半是由於性子孤僻冷漠,一半是因為自己如此不堪,尊嚴掃地,他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從內而外都散發著涼意,拒人於千裏之外。

沈清笛把溫水遞到他嘴唇邊,再次俯身,用一隻胳膊把人扶起來,他的胳膊太細,氣力不夠,咬緊了牙關,身子都在打抖。

崔蘭溪伸手打翻了那杯水,杯子碎裂,發出清脆的一聲。

沈清笛看著自己鞋麵上濺的水漬,說:“王爺,府裏已經沒有多餘的杯子了,方才我找了半日,隻剩下這一隻能用的杯子,往後咱們得用碗喝水了。”

崔蘭溪冷哼一聲:“你若受不得這樣的苦日子,大可以一走了之,本王不求人。”

沈清笛俯身拾起碎片,捧在手心說:“我無處可去,這裏有瓦片遮雨擋風,阿笛怎會因為沒有杯子喝水就輕易離開。”

碎裂的杯子扔進了廚房外的籮筐裏,他捧著一隻土碗進了臥房,倒滿水遞到崔蘭溪嘴邊,崔蘭溪看著清澈的溫水,喉嚨幹渴,竟然喝下了。

喂好了他,阿笛掀開了他的被子,看見被單上的汙漬,知他已多日未換洗過衣物和被單,每日這樣躺著,是個人都會廢掉,阿笛不禁皺起了眉頭。

崔蘭溪拿手擋住他的動作:“本王不需要你來。”

他說:“王爺能自己擦身?”

崔蘭溪麵色一僵,半晌說:“反正我也活不長,擦不擦的又怎樣。”

沈清笛的目光從他臉上重新移到了被單上,不顧他的阻攔,為他褪下了褲腿,看見兩條軟弱無力的大腿時,他的目光微收,旋即側開臉,把崔蘭溪身下的被單一並扯出來。

不僅僅是被單,底下的棉絮全都臟兮兮,他捧著一堆臟物出去,到對麵房中尋來嬤嬤蓋的那一床被褥,給崔蘭溪墊上。

崔蘭溪一直僵硬著身體,被人這麼看光,看得他想找個縫隙鑽進去。

阿笛收拾好了他的床鋪,把嬤嬤的蓋被一並給他蓋上,便開窗透氣,外頭天色已黑,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

一日也就吃了一碗稀粥,他的肚子早已餓扁。

嬤嬤把值錢的東西都卷跑,王爺也不讓人去追,門外兩個守衛是聖上的人,並不聽他的指揮,府裏空空如也,隻剩二鬥米,沒有旁的東西。

他把各個房間搜羅一圈,回到廚房,量了一些糙米下鍋,兌點水,煮了半鍋稀粥。

粥裏擱些鹽,他眼角餘光瞥見廚房門口的石階下有一從綠油油的植物,眼眸一亮,走過去把那東西拔起來,竟然是一株野生的蘿卜苗。

稀粥寡淡,蘿卜苗切碎擱進去一塊煮,多少能墊些肚皮。

阿笛的刀工十分好,一柄生鏽的菜刀“蹬蹬蹬”切了幾下,細碎的蘿卜苗撒入鍋中,煮開幾道水,粥稍微稠了些,隻夠二人各吃一碗。

府中沒有多餘的油,舍不得點燈,處處透著陰森鬼氣,他也不害怕,端著托盤,踩著細碎的小步伐,沿著抄手遊廊,借了些月光,回到崔蘭溪的臥房。

崔蘭溪臥在床上,望著漆黑的房梁,耳畔是呼嘯的北風,他張著眼珠子一直回想阿笛的臉,巴掌大的臉,眸色如星河璀璨,說話聲音脆而輕,他的手又白又細,跟蔥一樣,他的脾氣又軟又柔,卻處處都透著不卑不亢,縱然他是個仆從,對自己這個落魄的王爺也沒有一丁點害怕。

他想起種種相處的細節,隻有半日時光,卻讓人過目不忘。

一道黑影從窗邊過,警覺的崔蘭溪扭頭望去,旋即閉目,佯裝熟睡。

沈清笛捧著托盤進來,擱下托盤,在角櫃裏找了一小節白燭,點上後用蠟燭油固定在崔蘭溪床頭,見他還在睡,便先端起一碗粥來,舀一勺擱在唇邊輕輕地吹涼,米粥的香氣勾起了崔蘭溪的蛔蟲,他日日隻吃一頓,這會早已餓得腹中咕咕作響。

沈清笛知他是裝睡,故意把米粥的氣息往他鼻子邊吹,他腹中聲響越發大起來,知道自己被人逗弄,惱的不得了,忽然睜眼,抬首呼過去,打翻沈清笛手中的粥碗。

米粥順著他的衣擺流到地麵,剛剛洗好的地又臟了。

崔蘭溪目露凶光,於燭火中分外恐怖。

沈清笛沒有覺察他的不對勁,俯身去拾起墜落的碗,一柄刀子就擱在他脖頸上,再下去一寸,立刻鮮血四濺。

他這才反應過來,緩緩起身,對方用另一隻手牽製住他,他走不得。

“你是誰派來的?聖上?”

崔蘭溪年幼習武,縱然癱瘓,上半身的力量卻絲毫不減,沈清笛僵著身子坐在床邊,垂眼看著脖子邊銀閃閃的小刀,說:“我是滄州沈家人,家道中落,逃難至此,不是聖上的人,王爺請放心。”

他取出懷中的名帖,遞給崔蘭溪,崔蘭溪見上頭有官印,並不放心:“聖上想在本王身邊安插一個眼線,造個假的名帖有什麼難。”

沈清笛說:“王爺如今癱瘓在床,身邊空無一人,聖上還需監視你做什麼,你能造的起什麼大風浪,王爺也太看得起自己。”

崔蘭溪麵目扭曲,小刀逼近他脖子裏的那根最粗的血管,鮮血淌出。

“本王到死也會是個王爺,你這個賤民不得蔑視我!”

沈清笛忍著痛楚說:“阿笛不是什麼壞人,隻是個求一片瓦遮身的普通人,王爺放心。”

望著阿笛那雙寂靜的眼珠,崔蘭溪仿佛用盡所有氣力,終於泄了氣,收回刀子。

阿笛捂住脖子上的傷口,血液從指縫間流下來,他輕擰著眉毛取出一方素淨的帕子擦拭,此處沒有藥物,隻能靠傷口自行愈合。

粥碗也撒了,餘下一碗,他等傷口止了血,淨手過後,回來一勺勺喂給崔蘭溪吃下。

崔蘭溪看著那道殷紅的傷口,吃著粥,問他:“你何處去不好,偏要來我九王府?”

賣身給誰不比在這九王府強,這是當初嬤嬤問過他的話。

“對我而言,隻有王府最讓我安心,外人進不來,我在這裏最自由。”

“你所說的自由是何物?”

“其實我也不知自由是何物,打小就希望的東西,現在得到了,依然不知是何物。”

崔蘭溪好像聽懂了沈清笛這句話的意思,說:“嬤嬤房中有一些收縮瘡口的藥,你去取來。”

他搖搖頭,舀起一勺粥喂過去:“這點小傷一會就好,藥還是留著罷,往後興許王爺用得著。”

沈清笛不用他的藥,說是留給他用,他微微側過頭,睨了一眼少年郎,伸手過去,對方躲開了。

沈清笛有點害怕他再次掏出刀子,他的手頓在虛空,有些發怔,悻悻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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