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笛給他蓋好被褥,退出內室,回到自己房間,坐在草席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越看越清醒,遠處的人家傳來雞鳴之聲,他起身到井邊,舀起一桶冰涼徹骨的井水,彎腰把臉浸入,一陣寒意如雷電擊中腦部,他洗漱完畢,拎了一桶水去廚房燒熱,趁燒水之時,從灶膛裏扒出一些草灰,往臉上抹過去,然後把熱水倒入盆中,端著盆送到崔蘭溪房裏。
崔蘭溪成日躺著,早上醒的早,張著眼珠子等人來推門,竟然有些期待能再次看見沈清笛的那張灰撲撲的臉。
沈清笛進門時,崔蘭溪臉色不好,似乎對他頗為不滿。
“王爺,早上燒水耽誤了一會,我給你擦擦臉,洗漱過後,咱們吃早飯。”
床上的男人尷尬地咳嗽起來,雙臂支撐起身體,下半身不能動彈,他自己撐起來很費勁,沈清笛過去扶住他。
往常有嬤嬤在的時候,他起得早,可以自己慢慢地起身洗臉,這些小事尚不需人伺候,阿笛來了之後,事無巨細皆是他幫忙料理,好像崔蘭溪完全成了廢人,這讓人很不舒服。
“本王不需要你幫忙,自己可以洗。”
阿笛一愣,曉得又觸了他的自尊,悻悻擱下了帕子,帕子就在床頭,王爺伸個手就能夠著,可是他腰間氣力不夠,費了老大的勁才夠著,彼時已氣喘籲籲。
“去把我的衣裳拿來,本王要更衣。”
阿笛將角櫃裏一套老舊的寬袍遞去,王爺靠在床頭,給他自己穿上新衣,又準備穿鞋,說是要去堂屋吃飯。
府上沒有拐杖,阿笛便提議:“王爺,你自己也走不了,我背你去罷。”
崔蘭溪鄙夷道:“你真的能行?本王撐著椅子能走。”
崔蘭溪體重,看來比阿笛的小身板重了不下兩倍。
阿笛半跪在他麵前,讓他爬上自己的背,崔蘭溪唇角微扯,毫不客氣趴上去,阿笛的膝蓋頓時一軟,雙膝跪地,背都直不起來。
“王爺真的好重。”
他吐槽。
“是你要惹這些麻煩的,說了讓你滾,你自己不滾。”
崔蘭溪冷漠道。
“阿笛無處可去,隻能在這裏待了,王爺放心,我能背得動你。”
阿笛說到做到,背著一位比自己重兩倍的男人艱難站起身,雙腿打抖,往前邁出一步都非常艱難。
“若你堅持不住,就放我下來。”
“你撐著椅子很辛苦,還費時間,沒事,我可以。”
“本王活不了很長時間了,蠻荒之地,人的壽命本就短,費點時間怎麼了,總歸都要死。”
“胡說,南方最養人了,水清天藍,空氣濕潤宜人,王爺要學會欣賞這裏的好,沒準可以長命百歲呢。”
“欣賞,有什麼好欣賞的。”
崔蘭溪感覺身下的小身板一直在打抖,他壓根就背不動這麼重的自己,咬死牙關,不吭一聲,一點點挪到了堂屋。
崔蘭溪坐在堂屋的圈椅上,拾起桌上茶碗來,阿笛主動和他說:“王爺,待會粥煮好了我端過來,你先喝碗茶,晨起喝茶對身子好。”
崔蘭溪捧著茶碗,望著虛空發怔,不知後廚在煮什麼粥,香味飄到前院,勾起了肚裏的蛔蟲,他的鼻頭動了動,狠狠地嗅了兩大口,胃裏都飽了。
阿笛端著托盤進來,兩碗糙米粥,鼠肉切碎擱進去一塊煮了,這也算是肉糜粥,崔蘭溪好幾個月沒吃過肉,顧不得燙,雙手撐住圈椅的扶手,穩定身形,張嘴接過阿笛喂來的粥,一口一口吃光。
阿笛忽地笑了,他惱怒:“你敢笑話本王?是不是找死?”
“王爺是多少個月沒吃肉了,要不然今兒我去買點肉回來,給王爺打打牙祭。”
“你哪有錢買肉?嬤嬤不就給了你四兩銀子麼?”
“嗯,四兩銀子也可以買到很多肉啊,擱在尋常人家,四兩銀子能用一年。”
“若是日日買肉,四兩銀子也不經花。”
“咱們府裏空地多,我開墾些荒地,種些素菜,蘿卜、地瓜之類是可以多種的,冬日一來,咱們靠那些也不會餓死。有多的閑錢,先買些肉把肚子吃飽,肚子吃飽了,才有氣力幹活。”
昨夜沒睡,阿笛把今後的日子規劃好了,府裏人少地多,種些自己吃的素菜完全夠,四兩銀子先把睡覺的被褥、抵抗嚴寒的棉衣備好,買些肉和米麵吃飽肚子,他得再想辦法賺點銀子回來。
崔蘭溪對家計毫無概念,如今自己靠人吃飯,他一個大男人也曉得不要去多嘴。
阿笛是鐵了心要留下來伺候他,他的態度也改觀不少,沒有昨日那般凶,說話溫和幾分,曉得家裏糧食不多,不敢再去打翻飯碗。
阿笛把另外一隻碗的粥分出一半來給他吃,他說:“你自己還沒吃?”
“王爺先吃飽,我吃半碗就行。”
“你不餓?”
阿笛是真的餓,流浪到豫章,沒吃過幾頓飽飯,到了王府,更是不如外頭,外頭還有人施舍一點,王府一窮二白,什麼也找不出。
“王爺是主子,我是下人,糧食不夠,王爺先吃飽才行。”
崔蘭溪掀眼看他:“本王不幹活,不需要吃這麼多,府裏全靠你一個人,你得多吃。”
突然關心起自己來,阿笛咧嘴笑道:“那我不客氣了。”
他端著碗低頭吃粥,聲音細小微弱,不像崔蘭溪見過的下人吃飯的樣子,倒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貴公子,纖細的手指捏著一柄瓷勺,每次舀起來,隻舀半勺,從不會有多餘的粥溢出來,掉回碗裏。
今天的粥熬得稠了些,有肉糜在裏頭,吃一碗頂的了昨日吃的三碗,阿笛吃飽肚子,收了粥碗,走到門外,出了日頭,他轉身對穿著寬袍的男人說:“王爺,出日頭了,你也出來曬曬太陽罷,剛好我把被褥都洗了,曬曬的好。”
崔蘭溪的臉別開,十分不情願。
阿笛看著他笑了笑沒說話,等他洗碗回來,直接把床上的被褥都抱走,拆開被套,丟到井邊的木盆裏泡著。
被芯懸在遠中的竹架上晾曬拍打,崔蘭溪自己扶著椅子挪回屋裏,隻穿了身中衣在床上,凍得瑟瑟發抖,憋著一股火氣,衝門外的人大吼:“你是不是想凍死本王!”
阿笛從外頭探進一顆腦袋,眨著無辜的眸子,說:“王爺出來曬太陽就不冷了,咱們府裏沒有多餘的被褥,實在對不住。”
“本王說了不曬就是不曬。”
“你瞧瞧你,頭上全是虱子,尋常不癢麼?”
“不癢,一點也不。”
阿笛無奈,走進去,俯身抱住他,想把他強行抱起來。
他拒絕,強有力的手臂推開身上這個軟弱無力的少年郎,阿笛身子太輕了,根本不經對方推,後背撞在牆上,差一點就跌倒。
“呃..............”
他的後背撞疼,倒抽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