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不早不晚,小飯館裏卻沒有食客,亮堂堂的,除了他倆沒有別人。
商越帶宴清進去的時候老板娘同他打招呼,顯然很熟悉對方。
宴清坐下來的時候還有點晃神,商越問她怎麼了,她抿唇一笑:“我都沒去過北方呢,沒想到有這麼北派的小館在煙城開著,覺得新鮮。”
想了想說:“這頓我請吧,你之前幫了我大忙,還帶我來這樣的好去處,我要答謝你。”
商越勾起唇角,算是默許。
老板娘端了茶水過來,他靠在椅背上,歪著頭倒了一杯,搖了搖後,燙起了筷子。
頂著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手頭做著最接地氣兒的事,簡單的動作也被他做得瀟灑,宴清盯著他看,手邊筷子也遞過去,“給我也燙燙?”
商越抬眸瞧她一眼,嘴邊的笑弧更深,接過她的,燙得更為細致。
老板娘拿來菜單,商越點點下巴讓她來選,點完他過了遍目,揚起眉尾,“沒去過北方,卻點了一溜道地的菜式。”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呀。”她嘻嘻一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商越朝她深深看過去,似乎在想什麼,又斂去目光,唇角還噙著笑。
等菜一個個上桌,他箸了筷,淡聲道:“你今天這出戲有點平了。”
宴清一愣。
今天她和商越對的戲,是陳漁發覺自己已經不能掌控顧承瑾,從前得不到他的心還能鎖住他的人,如今顧承瑾甚至可以自由進出陳宅,她預感到顧承瑾將不久離她而去了。
陳漁不甘心,怎麼也想留下小和尚,使出渾身解數想勾搭他,所以戲裏本來有撩他下巴的動作,但那動作也被霍驍這狗男人刪了。
“是我感情不夠充沛?”她放下筷子。
宴清洗耳恭聽。
“陳漁是千金大小姐,漂亮張揚,跋扈驕橫,她看上顧承瑾,哪怕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她對顧承瑾占有欲這麼強烈,明知道控製不住他,也知道他即將離開,越是緊迫越是焦慮,她就越是瘋狂。”
商越凝視她,聲音又輕又低,隨著娓娓道來逐漸挺直了背,傾身向她:
“所以當陳漁注視顧承瑾的時候,那不是注視,是在索求,她望著他,視線掠過他的眉心,鼻梁,唇角,耳畔,每一處她都想吻過去,碾過去,嘗嘗究竟是什麼滋味......”
他這麼說,溫熱的視線也依次經過她的五官,眼眸半闔變得迷離,好像此時此刻他是陳漁,想吻她這個顧承瑾一樣——
“你的眼神不夠熾烈。”
好在宴清耳根發燙前他收回目光,再次變得清清冷冷,“你加強眼神的力道,就可堪稱完美。”
宴清不自覺鬆了口氣,“謝謝商老師。”
“別客氣。”他笑,“你演戲很有靈氣,隻要一直堅持下去,很快會在影壇大放異彩。”
意味深長地補充:“你會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東西。”
商越在指導她,也在鼓勵她。
她不太確定商越是對她一人這麼好,還是對其他演藝圈的後輩也是一視同仁。
如果是後者就算了,若說是前者,他是為什麼?
畢竟原書裏,他不喜歡‘宴清’,即便‘宴清’把自己送上門也被他狠狠羞辱過。
宴清懷著疑惑感激等複雜的心情,和商越吃了晚飯。
晚上回去,商越把小燈籠送給她,說還可以當台燈用,她沒扭捏,接過拿到車上。
下了車,宴清握著燈籠的提手,一個人往酒店裏走。
燈籠的光溫暖朦朧,好像照進心裏,散開她心底的煙霧。
宴清突然收住腳,站在原地。
她仔仔細細回想席間商越對她說的話,一字一句漫不經心,現在想來別有深意。
商越暗示她的未來有無限可能。
他幾乎在談話間為她構築一方藍圖,指尖劃出她日後清晰的路線。
她日後必定光芒萬丈,擁有無上榮耀。
這一切都與霍驍毫不相關。
她也再不會和他有任何交集。
既然如此,她現在和霍驍耍什麼脾氣?
從前奴顏婢膝適得其反,如今愛答不理他倒心有不甘。
還不如和和氣氣,這樣離婚時也能好聚好散。
這麼一想,她徹底平靜下來。
宴清走到房間門口,刷卡推門進去時,腳步一頓。
霍驍居然沒走。
他倚靠沙發,闔上雙目,手臂搭著扶手。
亮起的燈光落於他清雋的眉眼,眉心不展,透出幾分疲憊。
聽到聲音,他睜開眼,和門口的宴清恰好撞上視線。
兩人間一時都沒有說話,宴清關上門,脫了鞋子外套,小燈籠放到床頭,走進洗手間。
霍驍坐在那兒聽裏麵傳來的水聲,看了眼燈籠便移開視線。
他靜默地等了會,見她出來,手伸進口袋,“我......”
“我跟你去見霍家人。”
宴清打斷他,走到床頭蹲下,研究起小燈籠的開關。
霍驍微怔,隨即道:“你不去也......”
“沒什麼,不就是去見一下你的家人麼。”宴清撫摸燈籠上鏤空的繡花,“你又不是沒結婚,一個人過去多奇怪,我也不想讓爺爺和媽因為我們的事煩心。”
霍驍默了默,淡淡的笑意還是染上唇角,“你能這麼想就好。”
手再次伸進口袋,“其實......”
“我困了。”
宴清看了會燈籠,躺到床上,背著霍驍,用被子蓋住自己,語氣悶悶的,“你要是想留在這我也攔不住你,但我要睡了,事情很多,不睡不行......”
聲音漸漸低下去。
霍驍的手放在口袋,終究沒能對宴清說出“其實戒指一直在他身上,他從沒弄丟”的話。
宴清背對他,看不見他的動作。
也就不知他取了戒指,重新好好地戴在了無名指上。
燈滅,門關。
人也走了。
室內一片昏暗。
宴清起身,揉了揉頭發,手支起側頰,沉沉地吐了口氣。
門外,霍驍沒有回他訂的房間,徑直離開。
他在外兜了會風,後來實在忍不住,給冷啡打電話,“你說......”
冷啡接起:“霍總,你請講。”
“你說......”霍驍胳膊搭在車窗上,接下來的話說不出口。
冷啡莫名其妙:“您要我說什麼?”
“你說,生氣,怎麼辦?”
“......啊?”
霍驍泄氣地拍了下方向盤,“我問你,一個女人生氣,該怎麼哄好她?”
冷啡長長地哦了聲,繼而一喜:自家上司終於開始要學著哄夫人開心了!
他說:“霍總您別急,我給你支一招。”
霍驍等著他發表建議,卻沒想到對麵忽地傳來一首老歌。
他皺眉聽了會,冷啡才停了音樂問他:“霍總,聽了什麼感覺?”
霍驍:“硬勒。”
冷啡:“?”
“拳頭硬勒。”霍驍冷冷道:“你再給我支不知所謂的昏招兒,我明天就清退你找下一個。”
“別別,霍總別生氣。”冷啡忙道:“我剛剛給您放的是《常回家看看》啊,霍總您從前不愛回家,聽說夫人常常等你到深夜,就是這麼一來二去的,夫人傷了心,心漸漸就冷起來了。我覺得,想哄好夫人,讓她心情好起來,你就多回家去,兩個人住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是能培養感情,您說是吧?”
見那邊沒說話,冷啡知道老板聽進去了,鬆了口氣,“霍總您從今天起,天天早點回家等著夫人,再順便準備個花啊首飾什麼的,夫人一回來看見你,又收到你的禮物,肯定又驚又喜,就是生天大的氣也消了。”
“我考慮看看。”
霍驍說完掛了電話。
說是考慮,其實第二天就回了海天毓景。
管家和傭人們沒見過霍驍這麼早回來,更沒見過一車一車的鮮花擺進家裏,讓這裏成了花海。
一室馨香。
霍驍坐在客廳,看著宴清在本子上寫的他的喜好與忌口,來回翻看。
桌下穿著的拖鞋歡快點地。
嘴角的弧度止不住上揚。
到了八點。
宴清沒回家。
拖鞋有點點不動地了。
到了九點。
那緋紅的唇角也覺疲軟,慢慢耷下來。
管家見勢不妙,連忙給宴清去了電話。
霍驍狀似漫不經心翻看本子,耳朵卻早已豎起,聽管家說話。
待管家收了手機,他抬起下巴,垂眸冷冷道:“人呢?”
“呃......”管家抿了抿唇,“夫人白天拍戲,晚上到炫馳工作去了,先生你也知道,這公司是夫人剛買的,初期怎麼也要上心些......”
霍驍豎掌讓他不必多言。
他沉了口氣,本子放回抽屜,靠著椅背閉上眼睛。
深夜十一點時,管家再次給宴清打了電話,見霍驍看向自己,他心頭一凜,“夫人說公司的事務繁忙,很多東西她要從頭學起,今天就在公司不回來了......”
怎麼會這樣呢。
管家低著頭忍不住想。
從前是先生徹夜不歸。
如今先生回來了,夫人倒是很少出現在家裏了。
霍驍聽完,什麼也沒說,舌抵著下顎,站起身撈了外套就向外走。
管家連忙跟隨送他出去,他卻走到門口忽地停下,轉過身來。
在管家惶惶不安的表情中,男人低下眉眼,俊容落寞,醇厚的聲線裏含了無奈,“我今晚在這睡吧。”
也許今晚......
宴清還是會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