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珩站在門前等了許久都不見季姀出來,心中也明白她因為什麼緣故生他的氣,誰讓他間接的挫傷了她的驕傲呢?
既然惹她生氣了,便該讓她消氣。
他拿起手機向季姀發了一條微信:“對不起,我錯了,原諒我好嗎?”
休息間裏,季姀正斜靠在榻榻米上繼續讀著那本詩經,可手指卻停在了印著山有扶蘇的那一頁,放在枕邊的手機忽然響起,她拿起一看輕輕地笑了。
顧景珩居然在向她認錯,這可真是稀罕。
她在想他現在的表情,一定很視死如歸又很焦急無措吧!
他一定在等待,等待她的回複。
“叮——”
又是一條微信傳來。
這一次顧景珩發了一個可憐兮兮的哭臉給她,哭臉下還附著一句微信留言。
“投降,舉白旗!”
季姀的手指輕輕按在手機邊緣,目光中含了如絲縷般的微光,纖細的手指微微向上一滑,關掉了微信,撥通一個電話號碼。
一串悅耳的鈴聲過後,電話終於接通。
“喬三藏,你到哪裏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喬崢低沉溫純的男聲,隱隱混著汽車的刹車聲。
“已經到你咖啡店的門口了。”
“我這就出去。”
“好,我等著你。”
季姀放下手機,重新拿起剛剛擱置在膝蓋上的詩經,幽深的眸光似是一汪深潭中燃起的微薄星火,斑駁陸離的陽光綴在她的側臉,似是為她蒙上了一層清薄的細紗,模糊了她的神色,讓人分不出她的任何情緒,她緩緩合上那本半開的詩經將它捧在手中,然後走出了休息間,重新把這本詩經放回了書架原本的位置。
她突然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神情淡淡的卻說帶著不出的清冽漠然,她似乎是在笑,可是又不知在因何而笑,仿佛是在掩飾某些她不肯承認的小小哀傷。
轉身朝外走出,她一眼便看見了站在店門僵持的顧景珩和喬崢,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跳,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緩解此刻尷尬的氣氛,說:“看來不用我介紹,你們就已經跟彼此相互認識了。”
喬崢對著季姀笑了笑,說:“是啊,我與顧總裁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顧景珩一默,隱沒在光影中的臉龐神情晦澀,隻是一雙眼睛亮的仿佛是遙遠夜空的恒星,即使隔著億萬光年,它的光芒依舊可以穿越無盡歲月來到銀河係,閃耀著微弱卻又無比堅強的光芒。
“人逢知己,相見恨晚,能交到喬醫生這樣的朋友,實在是一件幸事,這少不了季姀你的功勞,不如今天我做東,請兩位去我家吃個便飯可好?”
季姀不著痕跡的挪到了喬崢身邊,搶先開口說:“不必麻煩了,顧景珩,我和喬三藏還有事情要商議,你的好意我們就心領了。”
顧景珩靜靜地望著季姀,緩緩從夏日明盛的陽光中走出,終於在距離季姀一步之遙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他明明是在笑著的,可是目光卻仿佛是結為霜雪的白露,清冷孤寂又遙遠寥落,聲音似是留聲機中殘留的一段陳舊的模糊的唱詞,空洞而幽遠,低聲說:“早點回來,我等著你。”
一眼一眷戀,一念一傷心,一生為一人。
季姀依舊站在喬崢身側,短短的怔忡過後,她攬住喬崢的手臂,半靠在他身上,姿態慵懶卻又無比自然,仿佛這親密的動作,她已經做過無數次,以至於成了烙印在生命中的習慣,隨手撥弄了一下垂在肩頭的長發,拉著長音說:“這很困難。”
“我會等你。”
“這怎麼好意思?”
“我會等你。”
“不需要。”
“我會等你,無論多久。”
“隨便你。”
她的拒絕由最初的委婉暗示變成最後的漠然置之,而他的回答卻是一次比一次的堅定不移。
季姀想,顧景珩不是被一時的情愛衝昏了頭腦就是在跟她賭氣。
她輕輕從顧景珩身邊走過,目光平靜的仿佛是一灣沒有一絲漣漪的湖泊,然後沒有絲毫留戀的上了喬崢的車。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一直等待著另一個人,無論時光如何流離,歲月如何顛沛,年華如何闌珊。
每個人終會經曆離別,隻是誰先退場誰後失散而已。
喬崢的車技很好,車子四平八穩地開在路上,涼涼的風順著敞開的車窗灌進車內吹起了季姀鬢角的碎發。
“喬三藏,你說這才幾年啊?高樓大廈就擠滿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季姀望著車窗外像一個個擎天巨人似的高樓大廈慢條斯理地感歎,她的語氣懶洋洋的仿佛隻是一時起意的自言自語。
正巧遇到一個紅燈,喬崢很是平穩地刹住了車,雙手按在方向盤上偏頭看著微微苦惱的季姀。
“看不出來您老人家還挺懷舊。”
季姀沉吟片刻,望著喬崢很是嚴肅說:“我主要是懷念以前城市的交通啊,早高峰晚高峰現在又來個午高峰,真心傷不起,還是以前好,既沒有堵車的煩惱也沒有霧霾天氣。”
喬崢想了想,提出了一個合理建議:“H市最近幾年經濟發展很快,外來人口也在不斷增多,確實不適宜長期居住,要不要我幫你在那些二三線城市中選一個環境優美人口較少的城市重新安個家?”
季姀眉頭一跳,腦海中明晃晃地劃過兩個大字。
搬家。
搬家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體力勞動,意味著費心費財。
雖然她不缺錢,但是總搬家也很煩很累很浪費時間啊!
她其實覺得H市還不錯,畢竟是她曾經留下美好回憶的地方,而且她才不會告訴喬崢她討厭H市交通的真實原因是她是個路癡總是迷路。
“我覺得吧,我漂泊在外這許多年也該安定下來了,也許搬來搬去都沒有在H市待著舒服,索性就在H市湊合一下吧!反正我這人懶不愛出門,H市的交通再擁擠對我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影響。”
車子再次發動,喬崢望著前方一輛輛的車子,收回了遺落在季姀身上的目光,笑了笑說:“你高興就好。”
季姀將身體陷進柔軟的車座靠背,姿態慵懶像一隻剛剛睡醒的貓咪,嘻嘻一笑說:“我每天都很高興啊!”
喬崢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專心朝自己居住的小區駛去,一路的寂靜一路的無聲,將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又和季姀一同上了樓進了門後,他望著半躺在沙發上的季姀,終於開口道:“季姀,我很少見到你這麼累的樣子,怎麼是今天店裏的客人很多嗎?”
季姀跟打了雞血似的一個激靈直起身子,一掃之前的慵懶配備,臉上帶著少有的氣憤,咬牙切齒道:“我今天下午的生意還真是興隆啊。”
都怪那個顧景珩,招蜂引蝶,想起下午那些跟她打聽他消息的年輕女客人,她就心累。
她開的是咖啡店,不是紅娘館,她也不是什麼愛神丘比特,牽線搭橋促成男女姻緣這活她真幹不來。
喬崢遞了杯水給季姀,笑著說:“你身邊不是有一個免費勞動力嗎?”
季姀一臉無奈地回答:“別提顧景珩了,他就是一個禍水!”想了想,又戒備森森的問:“喬三藏,剛剛顧景珩跟你說了什麼?你不會被他三言兩語策反了吧?”
她微眯著眼,大有你敢背叛我我就滅了你的架勢。
喬崢義正言辭道:“季姀,我對你絕對忠貞不二。”
季姀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這還差不多。”
“不過顧景珩為人深不可測,你還是要小心應付。”喬崢微微一默,一向溫潤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淩厲。
季姀笑了笑說:“這個我心裏有數,對了,我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喬崢眉頭微皺,目光幽深地望著季姀,她很少求他幫忙,但凡她所求,他都會答應並且做到,但是此刻他第一次產生了拒絕的想法。
猶豫片刻,他終於是起身走進了臥室,再次出現在季姀麵前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個裝滿類似魚肝油的澄黃色軟膠囊的玻璃藥瓶,一邊將藥瓶放在茶幾上一邊說:“季姀,這是一個月的量,你小心使用。”
季姀緩緩拿起藥瓶,捏在五指間來回擺弄,伸手拍了拍喬崢的肩膀,笑著感慨道:“喬崢,還是你最靠得住。”
“所以你就總是心安理得的給我提難題找麻煩?”
“能者多勞智者多慮嘛。”
季姀一邊說一邊打開了藥瓶,拿出一顆膠囊就準備往嘴裏送去。
喬崢心頭一顫,幾乎是靠著最本能的反應握住了季姀拿藥的手,一向溫潤的聲音失了以往的冷靜柔脈微微凝滯:“季姀,你確定要吃這個藥嗎?雖然這藥已經經過很多次臨床實驗,但你的體質終歸跟普通人是不同的,服藥後會產生什麼副作用,你和我都無法預料。”
季姀慢慢的笑了,深深凝望著喬崢的眼睛,說:“喬崢,這藥是你親手製成的吧?”
喬崢一怔,對於季姀完全沒有因果關係的反問有些疑惑,但最終還是誠實地回答道:“是。”
“那你相信我嗎?”
季姀仍舊微笑著凝望喬崢,明亮的眼眸深處蕩起層層細碎的波紋,似靜靜灑落的午後暖陽,溫和而純粹。
“相信。”
喬崢的嗓音低沉醇厚如一壇剛剛啟封的美酒,醞釀著難以言喻的甘醇和一股淡淡的苦澀。
“喬崢,我也相信你。”手腕上的溫熱漸漸遠離,是喬崢緩緩鬆開了手,季姀吃下了那顆不知會有怎樣副作用的膠囊,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說:“喬神醫,我吃完你的藥後還是活蹦亂跳的,這說明你的醫術又精進了。”
喬崢微微歎息,哭笑不得的說:“你明明是這世上最不需要我這個醫生的人,但在吃藥這件事上卻永遠是最積極的。”
“沒辦法,誰讓我無比強大呢?吃藥就跟吃糖似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困意襲來,季姀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沙發上,高高紮起的馬尾辮不知何時散開,順著沙發扶手垂落到淺色的地板上,烏黑的亮澤的長發一匹墨色錦緞墜落在如鏡子般的湖麵上,蜿蜒成一絲絲弧度優美的波紋。
她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那雙閃著靜謐幽光的眼眸也慢慢的闔上,似是在囈語,又是在支使喬崢:“喬三藏,不得不說,你這次給我的藥還挺有效,我現在有點上頭了,要小睡一會兒,雖然我不可能生病,但你也要記得給我蓋張毯子,睡覺乃人生第一大事,一定要給予十二萬分的尊重。”
喬崢轉身回到臥室取了一張毯子,輕輕地蓋在了季姀身上,他坐在沙發邊緣靜靜看了一會兒已然睡去的季姀,目光中含了些許的擔憂,以及與他溫潤無爭氣質完全不符的淩厲,他拿起茶幾上的藥瓶,嘴唇微微翕動,似是在喊什麼人的名字。
夜幕暗沉,星河長明,攜著微涼水汽的風滑進屋內,朦朧如煙的月光灑了一地銀輝。
季姀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十一點,她緩緩坐起身子,卻還是覺得無比疲憊,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骨骼都仿佛是被人狠狠捶打了一頓又酸又痛,頭也暈乎乎的就跟宿醉後醒來似的。
唉,不作死就不會死,她現在這個頹廢樣子全是自己作出來的啊!
“睡得好嗎?”
一道清雅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季姀閉著眼睛抻了個懶腰,下意識的回答:“還湊合,那藥的藥勁兒有點大,還好我這身板結實,要不然非得睡到世界毀滅,喬崢不會是打算讓我像蛇冬眠那樣熬過這一個月吧?”
“蛇比你聽話多了。”
宿醉過後的人脾氣一般不好,更何況季姀的起床氣相當重,發作起來簡直是可以把天戳出個窟窿來,當她聽到這句半是無奈半是擔憂的話的時候,因為神智的迷亂直接將這句關切的話當成了風涼話,火氣噌的一下漲滿了胸膛,睜開眼睛搜尋說風涼話的那個人,目光鎖定在一臉關切的喬崢身上,努力克製自己的起床氣無比痛心的說:“喬三藏,我真不應該讓你跟顧景珩那個家夥有任何接觸的,他都把你這樣根正苗紅的好青年帶壞了,真是禍害中的戰鬥機。”
一邊說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喬崢一把拉住了暈乎乎的季姀,盯著她那一雙蒙著淺淺霧氣卻閃爍著永遠不會消散的灼眼光芒的眼眸,輕輕說:“季姀,我已經幫你訂好了酒店房間,藥效還沒有過去,不如我送你去酒店?”
季姀神智已然清醒,除了身體酸軟一些,倒沒有什麼太大的不適,輕輕抽回了被喬崢握住的手腕,壞笑著說:“月黑風高,最適合做些壞事,喬三藏,我可不想把你帶壞了,讓你成為我的幫凶實在是罪過。”
喬崢溫潤一笑:“那我就不送你了,免得打擾了你的好興致。”
季姀拍了下喬崢的肩膀,臉上的笑容中帶著特有的豪爽:“夠義氣。”
房間裏的氣氛再次寥落下來,昏黃的燈光下,喬崢的影子斜斜地映在牆上,挺拔若青鬆的身姿帶著若有若無的蕭瑟,他緩緩坐在沙發上,手指輕輕撫摸著季姀剛剛蓋過的那張薄毯,毯子很柔軟卻沒有人剛剛貼身蓋過後留下的熱度,似是想到藏在遙遠記憶中最美好的一角,他突然輕輕地笑了,溫柔若這午夜輕輕蕩漾的夏風。
他靜靜坐了許久,再次起身的時候,卻是將房間中所有的燈都關上了,緩緩走到窗前站定,抬眸望著因為黑暗明亮了許多的星光,清雋的眉宇微微垂落,唇畔的笑意似有似無。
他離星光是這樣的近,可離那散發美麗星光的星辰卻是如此遙遠。
漫天星辰,璀璨熠熠,卻隻有一顆星能夠照亮生命,而且也隻想讓這顆星照亮原本荒蕪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