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後,顧景珩見季姀立刻就想一頭鑽進休息間午睡,硬是攔住了她,而且在拉著她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後,才放她進去午睡。
因為被打擾了午睡,所以季姀進門時的表情相當臭,關門的動作也相當粗魯,她隔著門沒好氣地對顧景珩喊:“下午一點半記得開門接客,遲了的話小心我直接解雇你。”
雕花鏤空木門後,緩緩落下了一層白色紗簾,遮住了休息間全部的光景,顧景珩站在門前試探性地輕推了一下,果不其然,門被從裏麵鎖住了,而且鎖得挺嚴實,防他比防賊還要緊。
透過空隙朝內望去,白色紗簾後一道纖細的身姿影影綽綽,有細微均勻的呼吸聲隔門傳來,顧景珩靜靜聽著這呼吸聲,心頭不由莞爾。
手機忽然不合時宜地響起,惡作劇一般打擾了此刻的寧靜,顧景珩低頭看著發亮的手機屏幕,眉頭狠狠地一皺。
那是一條微信轉賬提示。
餐費兩個字明晃晃的映入眼簾,像是在無聲地打破他與季姀之間剛剛建立的聯係,十分刺眼也十分殘酷。
雖然已經很習慣她的劃清界限和明碼算賬,但他還是無法做到從容的接受她各種形式的拒絕。
顧景珩背靠著雕花鏤空的木門緩緩坐在地上,一隻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微微仰起頭,目光落在掌心處的水晶發卡,眼波中流轉著無限的溫存。
那是枚一字發夾,樣式清雅,頂部是一朵綴著無數水晶的百合花,被陽光一照就會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突然想起早上季姀那副驚愕的神情,他忍不住笑出聲來,與她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如此美好,美好到他會因她一個細微的表情而感到快樂滿足。
除了她無所不用其極的拒絕,她的每一麵都如此令他著迷,著迷到失魂落魄。
時間忽然變得緩慢,午後的陽光熏的整個屋子暖洋洋的,安靜的氛圍,彌漫著水果清香的空氣,實在是令人入睡的絕佳環境。
因為沒有拉開窗簾,所以休息室裏的光線有些昏暗,不大的空間裏,臨窗的榻榻米上鋪著印著羽毛紋樣的藍色床墊和抱枕,拉著的窗簾是半透明的白色蕾絲製成,邊緣處綴著一串串藍色流蘇,顏色幹淨又不失明亮。
雕花鏤空門門與榻榻米之間放著一張原木茶幾,茶幾上還擺著一套玻璃茶具,茶壺內幾朵金黃的菊花因為得到了水源的滋養正舒展著絲狀的花瓣。
季姀醒來的時候,卻沒有立刻睜開眼睛,仿佛是在享受此刻難得的清淨又仿佛是在思考怎樣度過餘下的時光,過了許久,她終於睜開了眼睛,緩緩起身在榻榻米上坐了好一會兒後,才慢慢走向前方的茶幾,坐在蒲草編的圓墊上給自己到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來。
朦朧的睡意也隨著這入喉的甘美茶水消散無蹤,她緩緩放下茶杯,轉頭望著門後垂下的白色紗簾,又仔細聽了聽門外的聲響,卻沒有觀察到一絲動靜,低頭看了眼腕表,一點十五分,還沒到下午營業的時間。
這麼安靜,不像顧景珩的作風啊?他不會又密謀著什麼吧?
一想到這裏,她完全沒了品茶的心思。
起身走到門前係好紗簾後,季姀又側耳聽了下屋外的動靜,仍舊是無聲的寂靜,她猛地拉開了門,卻猝不及防地與靠著門扉的顧景珩來了個力道相當猛烈的衝撞。
“顧!景!珩!”
季姀望著靠在她腿上的顧景珩,一字一頓的低吼,然後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任由他摔倒在地。
顧景珩揉著疼痛不已的後腦勺,骨碌碌的爬起來,因為睡意未消和腦袋的疼痛,眼神有些飄忽,說:“季姀,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離下午營業還有十五分鐘呢。”
季姀咬牙道:“你靠在我門前做什麼?”
顧景珩一臉無辜:“睡午覺啊!”
季姀有些七竅生煙:“你可以去桌子上趴著睡啊?幹嘛非要坐在地上靠在我麵前?”
顧景珩理直氣壯的說:“這裏涼快啊,而且你也沒說不能在這個位置睡覺啊,我可是沒有違反你在合約上規定的那些要求。”
季姀無言反駁,一臉頭疼的說:“合約裏再加上一條,從今以後你不許靠在我麵前睡覺。”
顧景珩悶悶的答道:“哦。”
“腦袋還疼不疼?”
季姀看著分外老實的顧景珩心頭忽地一軟,目光繞到了他的腦後,剛才她向後退的時候因為是潛意識的自我保護欲在作祟,所以後退的速度有些快,他這一下不但摔得可不輕而且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可他連一絲痛苦的表情都沒表露出來,不是太遲鈍就是太能忍。
顧景珩摸了摸腦袋,示意季姀他並沒有什麼大礙,沒心沒肺的笑了笑說:“沒事,我頭很硬的,不怕摔。”
鑒於顧景珩的信譽度太低,季姀十分果斷將他翻了個個兒,迫使他背對著自己,伸手就去摸他的後腦勺,手指觸及到那硬邦邦的凸起時,眉頭狠狠一皺:“鬼話連篇。”
顧景珩聞言卻是偷偷的笑了。
適時暖陽微醺,微風徐徐,時光一派美好。
季姀拿著一個冰袋給顧景珩做冰敷,目光掠過他袒露在陽光中的側臉,順著他優美的臉廓逐漸上移最後落到他微微上揚的眉梢和含笑的眸子,敷在他腦後淤腫的手忽然用力壓了一下冰袋。
都摔成這個樣子了,居然還在笑,摔傻了嗎?
“疼!季姀,你溫柔點。”
顧景珩摸著淤腫,猛地轉身望著季姀,臉上寫著滿滿的控訴。
季姀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垂眸望著顧景珩,冷冷的下了命令:“轉過去。”
顧景珩一縮脖子,老老實實的背過了身並十分自覺地送上了自己的後腦勺,可憐兮兮的說:“季姀,你就不能憐香惜玉一點嗎?”
“你算什麼溫香軟玉,充其量是一塊又硬又醜的頑石。”
季姀的聲音清脆若銀鈴,隱隱含了絲笑意,她重新將冰袋放在了顧景珩腦後的淤腫上,手為了阻止胡亂動彈的顧景珩極具威勢的壓住了他的肩膀。
微薄的涼意透過肩頭的衣衫滲入肌膚,仿佛是有一灣溪流潺潺流淌,顧景珩微微抬眸帶著幾分謹慎與無措地望著玻璃窗上季姀的倒影,像是一個得到了莫大獎賞的孩子般笑得歡喜又滿足。
如果能被她這樣溫柔的對待,再摔幾次也是值得的。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溫香軟玉,那你就會喜歡我了?”
“是又怎樣?”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隻好把自己改造的女性化一點。”
“不必了,你現在的樣子已經很讓我鬧心,如果你再變成個娘娘腔,我真的會控製不住自己把你打成個半身不遂癡傻弱智。”
顧景珩撇撇嘴,像個被訓斥過後滿心委屈與不甘的孩子那般賭氣的說:“季姀,你好凶殘。”
“你才發現啊!”季姀鬆開手中的冰袋,笑了笑說:“好了,應該沒事了,二十四小時後再熱敷,晚上睡覺不要枕太硬的枕頭。”
顧景珩側過身子,雙手搭在椅子靠背上,盯著季姀的眼睛說:“店長大人,我這算不算工傷啊?”
季姀挑眉道:“怎麼,你打算訛詐我?”
“不敢不敢,隻是我的頭還有點疼還有點暈,店長大人能不能減少一些我下午的工作啊!”
“我對傷員一向寬容,放你半天假,回家休息去吧。”
顧景珩微微一笑,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他重新做回桌前,靜靜的說:“麻煩給我一杯......”又似是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突然一怔,說:“給我一杯橙汁就好了。”
她大約是不喜歡咖啡的,不然店裏的咖啡種類不會這麼少,而且她切水果的時候才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季姀笑意平靜,語氣中帶了幾分自嘲:“翻身農奴做地主,小店員改做顧客上帝了,這轉變還真是讓人猝不及防。”
顧景珩雙手交疊撐在桌子上,好整以暇道:“那季店長願不願意為我服務呢?”
季姀一笑,說:“為什麼不願意?我還沒傻到跟錢過不去,顧先生,請稍等片刻。”
端著橙汁走到距離顧景珩身後桌子的時候,季姀腳步微微一頓,視線繞過顧景珩的背影落在他手邊正在翻閱的詩經上,他的手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輕輕摩挲著那幾個小小的方塊字。
山有扶蘇⑴,那是她之前讀的那首詩。
她心頭微微一顫,緩步走到他麵前,輕輕放下橙汁卻沒有抬頭看他:“看出什麼花樣來了?”
顧景珩手指按在玻璃杯上,感知了下橙汁的溫度,常溫的橙汁,再抬眸端詳了一下季姀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我文學造詣不深,改天你指教指教我怎麼樣?”
季姀沒立刻答應顧景珩的請求,瞅了眼不知何時出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不著痕跡的抽出了他手中的詩經,轉身走到書架前拿了一本財經雜誌遞給他,說:“風花雪月的詩詞歌賦不適合你這種商業精英,你該看的是這種有助於你掌控國際經濟局勢的財經雜誌比較好。”
顧景珩撐著額角,悠哉悠哉的說:“怎麼你嫌我的家底還不夠厚?所以才想方設法幫我賺錢嗎?”
“不是。”季姀神情平靜,仿佛直接無視了顧景珩的存在,淡淡的說:“我隻是覺得你這人缺少文藝細胞,骨子裏沒有半分的浪漫特質。”
顧景珩緊緊盯著季姀的眼睛,仿佛是要看穿她全部的心思,許久,似是歎息似是期盼的說:“這些都可以通過後天補足,你可以做我的老師教我的。”
季姀擺正一旁的椅子,聲音微微模糊,似是漫不經心的在做出回答:“我才疏學淺,不配做你的老師,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想跟一個人多聊會天時卻發現彼此之間根本無話可說,這種無奈比話不投機還要酸澀苦楚,更何況他想與之敘話暢言的那個人已經沒有了全然交談的興趣,既如此,他也該適可而止繼續保持緘默,他現在該做的就是坐在一旁好好看著她。
顧景珩撫著腦後的淤腫目光深沉,雖然剛才摔倒的時候下落的力度很大,但他的頭是先倒在季姀的小腿上才墜地,除了腦後磕了一塊淤腫外,其他什麼事都沒有,她以為自己的第一反應就是後退就是任由他摔倒,其實不然,她的第一反應是接住他是不想讓他受傷,隻是她從未意識到又或是不肯承認自己內心的小小柔軟,她就像是一隻將自己包裹厚厚的外殼下的蝸牛,不願意將自己的柔軟展露於人前。
她最擅長口是心非和拒人於千裏之外,卻不擅長看著他人因自己受傷,這樣強撐的冷漠與堅強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房。
他抬眸望著在吧台前忙碌的季姀,聲音雖輕卻極其堅定地朝她喊道:“季姀,我隻要你一個人教我,其他人再好我也不稀罕。”
季姀正在切橙子的手微微一頓,眼中映著一片寒光,低著頭並沒有去看顧景珩,笑了笑說:“顧景珩,我當不起你的厚愛。”
顧景珩笑意酸澀,極輕極輕的歎息一聲。
你隻是不願意當得起我的厚愛。
隻是不願意......
下午的客人有些多,而且來的多是女客人,季姀一邊要為客人服務一邊又要製作果汁咖啡,實在是忙的不可開交,她仔細分析了一下如此忙碌的原因,最後將禍根鎖定在了顧景珩身上。
都怪他!
不老老實實地縮在角落呆著,非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那個位置除了視線好外最大的優點就是顯眼,任何人隻要從窗前經過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他雖然隻是低頭對著電腦工作,姿態卻如童話故事裏高貴的王子優雅泰然,陽光緩緩蕩開,明燦的光暈縈繞著他,襯得他的肌膚仿佛是一塊被打磨得極光滑的鏡子,白皙的幾近透明。
如此美色當前,估計沒有幾個女人會抵得住這種巨大的誘惑。
俗話說得好,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氣,更何況是這樣身材品貌俱佳的優質美男擺在麵前,不多看兩眼實在是太吃虧了。
季姀想,這應該就是今天下午光臨她小店的大多數女性顧客所抱持的心理吧,可是她們為了看美男才跨進她的店門,這實在是太踐踏她的尊嚴了,尤其是有幾個年輕女孩為了看顧景珩一直幹坐在她店內還時不時地流露出那種癡情的眼神,她就覺得一陣頭疼。
真是夠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客人進店不是為了品嘗美食和咖啡,而是奔著欣賞男色,更有甚者,什麼都不點就理直氣壯地坐著然後直接拿出手機偷拍,這叫什麼事啊!
她這裏是供人休息談心的咖啡店,不是古代尋歡作樂的小倌館!
顧景珩,你這個紅顏禍水,我跟你沒完,你我之間的梁子結的是越來越大了!
季姀狠狠一拍桌子,咬牙切齒的說:“打烊了。”
埋頭工作的顧景珩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眉頭微微一皺,抬頭望著目光凶狠像是一隻捕食獵物的餓狼般的季姀,說:“這才兩點半就要打烊,季姀,你此舉未免有些衝動吧!”
季姀伸手合上了顧景珩的筆記本電腦:“這家店是我的地盤,我愛幾點打烊就幾點打烊。”
顧景珩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臂,笑望著季姀,聲線圓滑,慵懶中滲著淡淡的歡愉:“季姀,我無形中幫你招攬了這麼多客人,你不感謝我就算了居然還下逐客令,你就沒有一點原則與底線嗎?”
季姀陰森森的一笑,說:“有沒有原則底線,全看我心情,現在我心情很不好,說委婉點是要打烊,說直白點就是我要趕你走。”
“好,我走。”顧景珩當然不會傻到讓季姀的憤怒值再上升一個段位,所以乖乖的收拾好了桌子:“哦,對了,忘記跟你說,你給我的餐費有些多,足夠支付的你一日三餐,我沒有占人便宜的習慣,所以晚上記得來我家吃飯,雖然你沒有原則沒有底線,但我卻要堅守心中的道德規範。”
季姀臉色鐵青,一把揪住顧景珩的領子,像上次在她家時那樣直接把他扔出了門,然後幹脆利落地從屋內將店門反鎖好,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留給他,徑直走回了休息間。
聒噪!
一個大男人怎麼如此斤斤計較?
簡直就是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又黏人又煩人!
現代人真是一點也不懂得矜持與內斂,比起民風淳樸守禮知節的古代先民實在是差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