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嫋嫋婷婷,仿佛是柔軟的紗練輕輕包裹住每一寸肌膚,道路兩旁值著的翠綠柳樹的葉梢垂著晶瑩的凝露,初升的暖陽散著明媚卻不灼眼的光芒。
顧景珩站在季姀家門前,低頭看了一眼腕表,耳畔忽然傳來開門的清脆聲響,他抬眸朝從屋內走出的季姀笑著說:“早安,季姀。”
季姀精神飽滿的走出門,站在顧景珩麵前,笑了笑說:“早安啊,我的小跟班。”
顧景珩微微垂眸,目光中帶著幾分小小的竊喜,很淺淡的笑意卻如潑墨山水一般悠遠景逸,說:“季姀,你這是在對我宣示主權嗎?”
“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嗎?我滿足你的願望還不好?”季姀拍了拍顧景珩的肩膀說:“而且你跟我簽了勞動合同,那就是我名正言順的員工,我當然要對你宣示主權了,換句話說就是給你一個名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我以後可就靠你罩著了。”
“別,我一個柔弱女子實在罩不住你這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還是讓別人罩著你吧。”
顧景珩失笑:“合著你隻管接收,不負責維護。”
季姀重重點頭:“你理解的非常到位。”
“季店長,您該上班了。”
顧景珩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季姀走在他身前,他的笑容幹淨純粹,少了之前的冷傲與懾人,仿佛是一個明俊的少年,沒有經曆過那麼多年的商場沉浮,亦沒有在無數十字路口做出艱難痛苦的選擇後的決絕與清醒,眉宇間一片清明,眸子中盛著澄澈的水光。
季姀眼中似有無數虹光交錯,最後交織成顧景珩如青鬆翠柏般堅毅的身影,這身影似是深深刻進她的腦海,一瞬間就將過去那些灰白的記憶染上了斑斕的色彩,仿佛連未來都是一路迤邐的似錦繁花。
他穿著很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褲,明明是最單調的兩種色彩,可她卻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那些曾被她丟掉的碾碎的炫目光彩,這樣的光彩令她不敢直視。
季姀靜默許久,似是想起了什麼失去已久的寶貴回憶,唇畔的笑容似喜似悲似失落似滿足,聲音清脆宛如珠落玉盤,緩緩說:“走吧,別耽誤了開店的時間。”
顧景珩一怔,眼睜睜看著季姀從他身邊走過,她的影子被陽光微微拉長,與他的影子正好交織在一處,仿佛是她正倚在他的肩頭沉靜安睡,可他從她瀟灑的背影中捕捉到了一絲寂寞,她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狼,明明已經很累很疼,卻仍然不肯稍作休息舔舐傷口,她仿佛是在害怕一旦停下腳步就會失去前進的勇氣又仿佛是在逃離回憶的浪潮與時間的追趕。
他靜靜跟在她身後,卻一直沒有上前與她並肩行走,隻是無言的深深凝望著她,她的側臉沐浴在熹光中如初雪一般純白無暇,長長的睫毛上似掛了一層清晨的水霧,顯得她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漂亮。
她如同一朵盛放的薔薇,無論經曆多少風雨,都不改其明豔而堅韌的瑰麗,永遠散發著醉人的馥鬱芬芳。
“季姀。”
他突然叫住她。
季姀緩緩轉頭,微微疑惑道:“怎麼了?”
顧景珩說:“季姀,你可不可以牽著我的手一起走啊?”
季姀一怔,緩緩笑了,他這是在求她嗎?樣子還挺可愛。
她心頭難得一軟的朝他伸出了手,說:“抓緊了。”
顧景珩低頭望著季姀朝他伸出的手,眸光中透著幾分少有的慌亂,仿佛是掙脫了無數的禁錮與束縛,他緩緩的握住了她的手,印上她那雙晶亮的眸子,說:“我們走吧。”
走到你的身邊,走到你的心中,走到你的世界,然後停駐一輩子。
季姀就這樣一直拉著顧景珩朝車站走去,她在前,他在後,仿佛是正在向彼此走近的戀人,直到上了車,她才鬆開他的手,扭頭望著窗外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景色。
被推開的窗戶上恰好映出他模糊的剪影,她看見他唇畔的笑意,仿佛是初晨之時半綻花蕾的百合花,溫柔的似是一幅寫意的山水畫,他微微偏著頭,似是在看她又似是在同她一樣看車窗外的景色,目光中藏著幾分小心又掖著些許淡漠的歡喜。
“季姀,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顧景珩從保溫飯盒袋裏拿出一盒三明治遞到季姀麵前。
季姀低頭望著飯盒說:“你怎麼確信我又沒吃早餐?”
她很早就注意到他手中的保溫飯盒袋了,隻是一直不去過問,她在等他先開口,這樣才能顯得她比較高冷比較有範兒。
顧景珩聽到“又”字時,眉頭幾不可察的微微一皺,擰開了一瓶橙汁遞給季姀,說:“你吃沒吃早餐我不知道,但是我清楚你胃容量大,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歡快的大吃大喝。”
季姀扳正身子不再看窗外,接過果汁和三明治,倒也不生氣,笑了笑說:“你作為員工竟然敢奚落老板,就不怕我炒你魷魚?”
顧景珩神色自若,眸中卻蕩著如水波般漣漣的柔光,據理力爭的說:“第一,現在不是工作時間,我不是你的員工,你也不是我的老板,除非我有什麼工作上的失誤,否則你不能解雇我。第二,請你耐心聽完我要說的話,我想告訴你能吃是福,你胃口好說明你身體健康,一個人要是不思飲食那才是壞事。第三,我討好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奚落你,你要相信我對你的心。”
季姀不置可否的一笑,拿起一塊三明治往嘴裏送去,說:“巧言令色,你根本就是怕我把自己餓出個好歹,然後壓縮你那三個月的聘用時間。”
顧景珩將手肘抵在膝蓋上,撐著頭對季姀說:“季姀,你與我還真是心有靈犀,我的所思所想都瞞不過你。”
季姀繼續咬著三明治,淡淡道:“你可別想多了,我知曉你的心思不是因為我懂你,而是因為我懂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顧景珩突然有些好奇。
季姀凝眸望著顧景珩,似乎是篤定某個事實又似乎是在訴說某些答案,說:“商人重利。”
顧景珩一怔,仍舊溫和的微笑著。
商人重利,輕別離,這就是她想告訴他的事情嗎?
真是委婉的拒絕。
可惜,他重別離,重與她的別離。
公交車一路跌宕終於在站台停下,兩人一同下了車,顧景珩默默無語地與季姀並肩走著,晨風徐徐吹拂,揚起了季姀的長發,她的發梢恰好掠過了他的眼角,癢癢的感覺似是順著肌膚蔓延到心底,偏過頭去望她,她卻仿佛故意捉弄他似的先轉過來了盯著他的眼睛。
“顧景珩,你會開鎖嗎?”
季姀一臉訕訕的笑容,她把店門鑰匙弄丟了。
顧景珩一怔,笑了笑說:“我暫時還沒有這項技能傍身。”
季姀笑得微微得意,眼睛開始發亮:“那今天就......”
休息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她就被顧景珩拉著朝店門走去。
顧景珩站在店門前,低頭看了一眼門上的u型鎖,目光落在季姀如瀑的青絲,說:“季姀,你願不願意做出一點小小的犧牲。”
季姀神色一凜,沒好氣的說:“不願意。”
“是你逼我的。”
“來啊,battle啊!”
季姀擼起袖子準備跟顧景珩大打一架。
顧景珩淡淡一笑,伸手摘下季姀夾住鬢邊碎發的一枚水晶發卡,說:“我隻是想借你發卡用用而已,你何必要拿出一副大殺四方的架勢。”
然後他就在季姀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動作隨意且自然的用她的發卡將u型鎖......撬開了,是的,撬開,而且是非常輕易的將門鎖撬開了,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
“顧景珩,你這開鎖的手藝從哪裏學來的啊?”
顧景珩十分淡定的回答道:“小時候喜歡拆自家門鎖玩,久而久之練出來的,這麼多年不玩這遊戲,手發澀,技術都有些生疏了。”
又似乎是覺得提及這些光輝事跡有損他在季姀心裏的形象,解釋道:“男孩子嘛,小時候都皮,不過我現在可是根正苗紅的三好青年。”
季姀一臉黑線:“......”
拆鎖玩,顧景珩這愛好還真是標新立異,他家的鎖應該都很高級吧,看來一般的鎖是攔不住他了,季姀想起了自家的那副密碼鎖,心頭不由一顫,看來她要買個更好的鎖了。
防火防盜防顧景珩這個拆鎖狂魔啊!
季姀開始磨牙:“你不是說你不會開鎖嗎?”
“季姀,開鎖與撬鎖是有本質差別的”顧景珩一本正經地糾正她:“開鎖用鑰匙,撬鎖靠技術。”
季姀被顧景珩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震驚了:“......”
顧景珩皺著眉煞有其事的說:“季姀,你買的這把鎖質量實在太差了,根本就是在大敞門戶等著賊來偷。”
季姀感覺心窩被一把刀子狠狠戳了下:“......”
偷就偷,姑娘我就當積德行善了。
顧景珩繼續歎息著說:“季姀,該花錢的地方絕對不能省,節儉也要有個限度。”
季姀有種殺人的衝動:“......”
我就樂意做葛朗台,你管得著嗎!?
注意到季姀的沉默,顧景珩敏銳地住了嘴開始轉移話題:“季姀,時候不早了,一會兒客人該來了,我先進去熟悉一下環境。”
“你蹲守了一個月,早就把我店裏的每一個角落摸清楚了吧,還用熟悉環境,騙三歲小孩呢!”
季姀望著顧景珩的背影狠狠地磨牙,一步一咬牙的走進店內,坐在桌前望著在吧台前忙活的顧景珩眸中閃過精光。
她雇人不就是為了減輕負擔嗎?既然他這麼能幹,那他就多承擔些工作好了,至於她,怎麼舒服怎麼來。
咖啡店裏特意安置了一個書櫥,裏麵規規矩矩地擺放了不少書籍,一方麵是為光顧的客人準備,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能讓季姀在閑暇時解悶。
走到書櫥前,季姀手指輕輕點過書冊,最後停留在一部詩經上,她笑著抽出這本詩經抱在懷中重新回到桌前,拿捏出一副剝削者的姿態朝顧景珩喊話。
“顧景珩,好好工作,不然扣你工時。”
顧景珩笑得溫雅熏然:“遵命。”
季姀不滿:“記得加上店長大人這個尊稱。”
顧景珩笑意更深,十分配合的說:“遵命,我的店長大人。”
咖啡店裏響起了悠揚舒緩的輕音樂,初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悠悠的灑落,斑駁交錯的光影中一切顯得那麼沉靜,空氣中漾著一股淡淡的果香和茶香,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無聲而平和。
季姀抬眸望向窗外,湛藍如洗的碧空之上悠悠蕩蕩的飄著幾朵綿軟如雪的雲彩,她眸光低沉仔細聽著音樂,神情如拈花細賞舒雅澹靜。
流行的雲,這曲子倒是十分應景,顧景珩品味倒是不錯。
這大約是顧景珩看到過的最安靜的季姀,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裏垂首專心看著書,纖細的身姿如優美的蝶翼深深陷入光影中,即使相隔很遠,但他仍能看見她美麗的側臉。
突然想起那日在扶蘇茶舍見到的長裙曳地風姿出塵的她,雖然安靜,卻像一株冰雕的雪蓮般冷冽的難以接近,不似此刻柔和淡然。
能這樣與她安靜的待在同一個屋簷下著實難得。
時針悠悠的走著,轉眼就到了中午,季姀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走到店門外,將寫著休息中的牌子掛到了門上。
她有午休的習慣,所以她開店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中午不接待客人。
咖啡店裏特意用一扇雕花鏤空的平推門分隔成兩個空間,門外是供給客人的散座區,門內則是專為她留出來的休息區。
她一如既往地朝休息區走去,困意也一如既往地朝她襲來,還沒走到門前,就被一隻胳膊攔下。
“顧景珩,讓開。”
季姀語氣有些不善,她生平最討厭別人打擾她睡覺和吃飯了。
顧景珩見她困得迷糊的樣子覺得十分可愛,笑了笑說:“先吃飯。”
季姀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睡覺,她要睡覺!
伸手想要推開顧景珩,卻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拉到了桌前,她怒瞪著他說:“你沒完了!”
顧景珩淡淡一笑,將保溫飯盒打開推到了季姀麵前,說:“季姀,你確定不嘗嘗我做的菜。”
鼻尖滿是飯菜的香氣,季姀忍不住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叫我店長大人。”
顧景珩失笑:“店長大人,你忍心辜負這些美食嗎?”
季姀的肚子先她一步做出了回答。
不僅不忍心而且還抵抗不了誘惑啊!
陶淵明尚不為五鬥米折腰,她也絕對不能為了美食丟了氣節。
她可不是那種白吃白喝的人。
所以她要有償征用。
打定主意後,她抄起筷子開始吃飯,顧景珩不但廚藝好,而且做的飯菜還很和她的口味,很單調的四道家常菜,卻被他做的十分精致。
糖醋排骨甜而不膩,燙幹絲軟嫩鮮香,醬牛肉汁水生香,四喜餃晶瑩剔透像個藝術品,最完美的是這碗綠豆百合薏米粥,配上潔白的銀絲卷,簡直是人生極致的美味啊!
還好沒錯過這些美食,否則她一定會遺憾終生的。
季姀吃的紅光滿麵,已經無暇關注坐在對麵的顧景珩,一門心思的撲在美食上,心愛的女孩子因為自己而高興快樂,顧景珩覺得滿足又驕傲,但他又貪心的希望她的所有快樂都由他給予。
他是如此的喜歡季姀,喜歡到想要貪婪的占據她的全部,哪怕隻是她唇畔一彎淺淺的微笑。
他是如此的喜歡季姀,喜歡到會去費心猜度她每一個眼神的意義,哪怕隻是她眼角不經意間掠過的餘光。
他是如此的喜歡季姀,喜歡到會因她脫離自己的視線而失落沮喪,哪怕隻是彈指須臾的短暫瞬間。
所以明知那些霸王條款隻是她逼他知難而退的手段,他還是心甘情願的入了局,隻因他明白,這是他抓住她的唯一機會,一旦錯過,便是一生的錯過,連等待都會變成奢望。
等待,是因為終會重逢。
而她不會半途折返。
所以,他永遠等不到她。
所以,他寧死不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