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煥這個小插曲,顧家人並沒有放在心上,日子緊迫卻也悠閑。顧延之種的菜苗葉子已經變得翠綠,那瓜藤也爬上那搭得歪歪扭扭的瓜架,幾朵小花隨風搖曳,眼瞧著便要結果。
姚氏的病雖好了大半,卻也落下了病根,隻要一激動便會頭痛欲裂、大夫找不到病因,隻道可能是心病。
初秋的風帶著微微涼意,撫上正為秋收做準備的人們的心意盎然的臉頰。
顧笑語坐在田壩上晃著腳丫看著在田中幫鄰居打理田莊的顧延之。這田莊的主人家是京城的大戶人家,正巧需要人手,主人家給的月銀也十分可觀,顧延之便卷了袖子報上名,這會兒靠著那每月八百子的月銀,一家子日子雖緊實,卻也十分快樂。
看著底下一番安逸的景象,顧笑語似乎明白了顧延之將新家選在這裏的原因,他生於向陽長於向陽,上了年歲有些戀鄉,卻也不願再去麵對那被自己拖累了的顧家產業。選在城郊,既能看見家鄉,又不不用去麵對,這也許是逃避的最好方式吧。
“語兒。”姚氏帶著小丫給顧延之送飯來了。
看見姚氏,顧笑語喜上眉梢,“娘。”
在姚氏之後,各家的女人亦都挎著籃子給自家男人送飯來了。
經過幾個月的磨礪,顧延之曬黑了,也強壯了些,原本微胖的臉和圓鼓鼓的腹部早不見了蹤影,倒是顯得愈發俊朗了。按顧笑語的話來說,這活脫脫的便是一個帥大叔呀。
“娘子。”見到姚氏,顧延之咧開嘴笑得憨氣十足,“今兒個有什麼好吃的?”
顧氏還是沒能適應顧延之這甜膩的稱呼,一時間紅了臉,嗔道:“這般多人還這般孟浪,真真是丟死人了。”
顧笑語悄悄從那食籃中撿起一塊肉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進自己口中,幸福的眯起雙眸,感歎道:“小丫的廚藝愈發好了。”
“去去去,沒個正形!你瞧瞧你將女兒帶成什麼樣。”姚氏抬手擰了顧延之一把,發現這人的胳膊竟然又結實了。
顧延之抓著袖子便往額上抹了一把,看著飯籃中的青菜小炒肉嘿嘿笑道:“今兒個又有肉了,待過幾日發了月錢,我給你們買隻雞燉著吃!家中的倭瓜也該長了,到時候咱一家四口啊,好好吃一頓。”
“好呀!”顧笑語笑得眉眼彎彎。
“那我可得再去找找周娘子和古娘子,這燉雞我可沒做過,沒的到時毀了這雞呢。”小丫一臉為難,眼中又滿是向往。
顧延之扒拉了一大口粘稠的米粥,擺擺手道:“隨意弄便好,哪有那麼多講究。”
不遠處的男人們不時想顧延之投來羨慕的目光,城郊的信息閉鎖,鄉親們對縣城裏頭的事知道的少,隻覺得這顧家男人上輩子不知造了什麼福,這輩子才能有這般福報,嬌妻在旁,兩個女兒一個貌若天仙,一個嬌俏可愛。真真是羨煞旁人。
用完飯,那幾名帶飯的嬸子伯娘便來招呼姚氏一同去打絡子,“顧家娘子,你今日可還要打絡子?我們這兒還有幾十個活兒。”
顧氏一家剛搬來時,大家總覺得這一家四口的氣度怎麼看都不像普通農家,想著這樣的人必定是看不起農家人,不曾想這一家四口待人有禮又好相處,這不,自打前些日子大家瞧著姚氏與兩個女兒整日裏百無聊賴的,便向姚氏開口詢問要不要一起打絡子,沒想姚氏一口便答應了。一來二去的,當下也都熟絡起來,有銀子賺都會知會姚氏與一聲。
“打什麼絡子?”顧延之卷褲腿兒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頭便問道。
話多的許家婦人立刻上前應道:“給那富貴人家打的佩玉絡子,一個絡子能賺十五個銅子兒呢,像隔壁村子招娣她娘一天能打十幾個,那可是兩天的飯錢,可好掙呢。”
聞言,顧延之皺起眉看向姚氏,“你身子不好,怎的還去摻和這樣的事兒?若是累著了如何是好?”
“這不是累人的活兒,左右我在家也是閑著無事,賺點銅子給語兒和小丫買點零嘴也是好的。”姚氏眉眼含笑看著顧延之,若是從前在那偌大的顧府之中,她定是不會左了他的意思,但現在可不同了,一家四口的日常開支並不是一筆小數目,總讓他這般累著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妻子這般軟軟的看著自己,顧延之便是要拒絕也是拒絕不了的,所幸也不是什麼累人的活計,歎了口氣便隨她們去了。
許家婦人捂著嘴咯咯笑著打趣道:“我說的不錯吧,這顧家大兄弟瞧著就是個疼媳婦兒女兒的,打個絡子還心疼。對了,小語啊,昨兒個你繡的那手巾真讓富貴人家看上了,我說瞧著那圖案跟活的似的,那家主子想要見你呢,說是欲將你招進府中當繡娘呢。”
聽見這話,顧延之頓時便炸開了,忙將顧笑語護在身後,激動道:“不成不成,這事絕對是不成的!語兒怎的能去給人家當繡娘,不去不去。”
“顧大兄弟,你可莫要想不開,與銀子過不去的都是傻子啊!那富貴人家開的月錢可是有這個數呢!”許家婦人豎起五根手指頭在顧延之跟前晃了晃,眼中滿是光芒,又道:“這可不是五百錢,是五兩!五兩銀子夠我們家吃兩年了!這可是筆大買賣。”
“我顧延之再窮困潦倒,也絕對不會賣女兒的!”顧延之的牛脾氣一上來,誰都拉不住。這不,袖子一甩氣衝衝的又跑田莊裏頭去了,模樣倒是與那倔牛一般無二。
許家婦人讓這突如其來的怒火整的有些發愣,看著顧延之怒氣衝衝離開的背影,呆呆的看向姚氏低聲問道:“我這般說的有什麼不對嗎?我這也不是唆使你們賣女兒呀。”
姚氏安撫的拉起她的手道:“老姐姐莫要與他一般見識,他就是這臭脾性,一會兒便好了。”
許家婦人雲裏霧裏的點點頭,回頭一想又開始勸起姚氏:“顧家娘子啊,這可真是筆大買賣,那富貴人家也沒要求一定要你家小語賣身,你們與那主人家好生商談,不簽死契便好,若是談下來了便能拿到月銀五兩銀子呢!五兩啊!”
其他嬸子伯娘聽見有這般多的月錢,看著顧笑語的眼中盡是光芒,也紛紛遊說道:“這可是大數,我活到這個年歲可還沒見過誰家姑娘一月能拿到五兩月銀呢!”
“我也不曾,也虧得小語有那般手藝,你瞧見那花兒沒?繡的跟真的一般模樣!”
“顧家娘子,這是天大的喜事啊!若是你們答應了,日後家中便不愁吃喝啦!”
看著滿眼放光的婦人們,姚氏微微一笑道:“這事我看多半是不成的,她爹是個倔性子,在兒女方麵沒人拗得過他,謝謝大家的一番好意,我與兩個女兒大打絡子也是能打發時日的,況且,我這大女兒年底便要出嫁了,若進了那富貴人家的府邸,到時候怕是對她的未婚夫家沒個說法。”
聽見顧笑語已經許配了人家,許家婦人頓時睜大了雙眸,“許的是哪戶人家?家中可殷實?我瞧著小語模樣性子都是個頂好的,這夫家怕是富貴人家吧?莫要嫁了像我們這般的貧窮人家,沒得白受苦。”
姚氏隻是搖頭不說話。
見姚氏不願多說,許家婦人的好奇心愈發重了,蹭著姚氏低聲道:“你且與我說說,是咱這附近的人家嗎?沒準我識得,若是不識我也能去幫你打探打探,顧家娘子你可別誤會,我呀就是怕這般好的姑娘嫁了壞人。”
“隻是普通人家。”姚氏看著顧笑語,臉上依舊是一片柔和。
許家婦人見姚氏確實不願意講,隻當顧笑語是許配了個不入流的夫家,一時間唏噓不已。又開口勸姚氏將顧笑語送去那富貴人家府上當繡娘。五兩啊,這擱在他們家多好啊!隻歎家中沒有女兒,自個兒又是個上了年歲的,沒能學到像別人家的女兒這般好手藝。可人家有這好手藝,卻是要白白的浪費了,實在太可惜了!
隻是任由許家婦人說得唇舌發幹發澀,姚氏依舊是油鹽不進的模樣,想著再勸一回,姚氏卻已經帶著顧笑語和小丫與眾人告了辭,準備回家打絡子去了。
看著漸行漸遠的三人,許家婦人歎了口氣,這麼好的機遇竟然不要也真是傻的,沒辦法隻能去回複那管家,既然人家不要,也強求不得不是?
可當許家婦人將顧家拒絕到府上當繡娘的事告知那管家時,管家竟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我們看上她是她的福分,竟然不知道好歹!”肥頭肥耳的管家發個脾氣都是油光滿麵的。
許家婦人嚇得低著頭許久不敢開聲,就怕得罪了這金主兒,日後連絡子都不讓她打了,這般高價的手工活計,丟了她得心疼死。“許是那丫頭年末便要嫁人,不好出來拋頭露麵,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都是要嫁人的了。管家老爺若是非要她做的繡品,可以著她在家繡了送來......”
“她不來還有何意義?!”
這話一出,許家婦人也是懵了,隻是個手巧的繡娘而已,為何非得讓她上府中去簽賣身契?
見許家婦人看著自己的眼中滿是疑惑,管家瞪大了雙眼道:“我們家主子用的布匹豈可隨意交給外人。”說著,小眼睛提溜一轉,心生一計,整了整喉嚨道,“也罷,她若真不願到府上上工,你與她說說,明兒個到我們府上商談合作吧。”
“管家老爺的意思是她可不必簽那賣身契嗎?”許家婦人喜上眉梢。
“對,但合作必須由她親自上門協商,若是這點誠意都沒有,那即便是她手藝再好,日後也別想再有這般機會了。”管家居高臨下的看著許家婦人。
許家婦人激動道:“成成成,這鐵定能成的!可這般......我的十兩銀子......”
看著許家婦人欲言又止的模樣,管家眼中滿是輕蔑,從袖袋中取出一小塊碎銀扔在了許家婦人身上,“這是定金,事成之後再給你十兩銀子。”
“哇!謝謝管家大老爺!”許家婦人緊握住手上的小碎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去了,滿口答應著:“大老爺放心,明日我定幫您將那小繡娘送到府上!”
將打好的絡子放下,取了屬於自己的手工銀子,許家婦人歡天喜地的走了。許家娘子走得急,全然沒注意到那些打好的絡子全都散在地上,而背後的管家看著她的目光就如同看著一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