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受打擊的姚氏昏倒在回家的路上,昏昏沉沉的發了一夜高燒。
為母親請了大夫,好生安置之後,顧笑語在小丫的陪同下來到顧延之的書房外。
此時書房大門緊閉,裏頭隱隱傳來書冊翻動的聲音。管家帶著顧家所有下人站在書房門外,伸長了脖頸等著顧延之。
顧笑語抬手敲了門,出聲道:“爹爹,我能進去嗎?”
書冊翻動的聲音稍稍停頓,隨後便是顧延之的聲音響起:“進吧。”
顧笑語進屋時,顧延之正埋首於書冊間,他的跟前,是薄薄的一本小冊,上頭寫滿了由顧氏發出的褪色布所受害的商家以及必須賠付的銀兩。
聽見腳步聲,顧延之頭也不抬的問道:“你娘親如何?”
“大夫說,急火攻心,歇幾日便好。”顧笑語柔聲道。
略帶疲憊的聲音有一次響起,隻聽他如同自言自語一般的緩緩道:“早年,你祖父欲將布坊交予我時,我便是拒絕的,我本就不是那個經商的料子,可你祖父偏不信,這下,我怕是連宅子都保不住了。”
說著,他將手上的筆砸在桌麵上,啪的濺開一朵黑色墨花。
顧笑語靜默的看著顧延之,隻見他原本神采奕奕的臉上,多了幾絲細紋,兩鬢不知何時亦參了幾絲白線。
見女兒定定的望著自己不說話,顧延之終於忍不住將臉埋進了雙手之間,“語兒可覺得爹爹很丟臉?爹將你們好好的富貴生活給砸了,日後也許再過不上好生活了。”
“爹,大家都在外頭等著呢,走吧,女兒陪您。”顧笑語忽的開口道。
顧延之愣了愣,抬頭時,便見顧笑語臉上掛著淚,卻是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一時間,顧延之淚如雨下。
好一會兒,顧延之終於平複了情緒,站起身來走到顧笑語跟前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頭,“讓你們受累了,走吧。”
見顧延之從書房中出來,正議論紛紛的人停了下來,向顧延之行了個禮,齊聲喊道:“老爺、小姐好。”
看著台階下幾步遠的二十幾人,顧延之深深吸了口氣,道:“近日,顧家遭遇大難,相信大家早有耳聞,由於鄙人經營不善、用人不當,導致顧氏名譽受損,損失上萬兩銀,現在顧某已是負債累累。”
聞言,那聚集在一起的人又悄聲議論開了。
看下台階下神色各異的人,顧延之又道:“今日,我讓管家將大家聚集於此,便是想要告知你們,顧氏沒了,我已吩咐庫房,每人多發一個月的月錢,你們都從庫房領了月錢便自行散了吧。”
話音剛落,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
“使不得啊老爺!”
“老爺!我們願意跟著老爺重振顧氏布莊啊!”
順喜衝到顧延之腳下,抹著淚喊著:“老爺,小的不怕吃苦,不怕受累,您別趕小的走!”
“我已經付不起你們的月銀了。”顧延之看著順喜,這小夥子他是十分中意的,“難道你不養你家老母親了?不照顧你家年幼的弟妹了?不想娶妻生子了?莫要為了我耽誤自己的前程。”
順喜瞪大了雙眸,眼中滿是糾結,他有包袱、有累贅,他賭不起!隻是在顧氏這幾年,他早已對這個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欺弱怕硬的府邸有了感情,不用每日裏擔憂是否做錯事,是否會挨主人家的打罵,怎的老天就見不得他們好呢?
見順喜慢慢低下頭,顧延之微微一笑,神色疲憊道:“散了吧,都散了吧。”
小丫抓緊了顧笑語的手,哭得話都說不全了:“小姐......”
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丫,顧笑語一時間也讓淚水迷了眼。“你也走吧,去領了月錢,回去照顧你的親人,再找一份好一些的差事,莫要再橫衝直撞了。”
老管家看著顧延之欲言又止,他是這顧家的家生子,親眼見證顧延之自呱呱墜地到娶妻生子。
“顧叔,您也走吧,我早早的給您在城中置辦了一座小院,雖不奢華,好在離集市近些,生活比較方便,過日子也是可以的,如若還有機會,延之定帶玉蓮和語兒去瞧您。”
說著,那布商趙老爺便帶著昨日的那一群人和十幾輛堆滿布料的板車來到門口。
看著顧家的家奴背著行囊包裹在顧府大院之中徘徊,趙老爺有些錯愕,卻還是領著人進了顧府。
“顧老弟,我等來退貨。”趙老爺指著門外長長的車隊道。
顧延之往書房內擺了個請的手勢道:“諸位請與我到書房中商談,語兒,你回屋去照顧你娘親吧。其餘的人,都散了吧,散了吧,莫要再逗留了。”
言罷,顧延之便帶著那些人進了書房。
顧笑語將小丫趕去收拾包裹,自己回了屋,眼睛的餘光觸碰到那放在一邊繡了一半的手帕,看著那粉白逐漸交織的粉色花瓣,想起遠在遙遠的未來的家人,一時悲從中來,淚水簌簌的打在那白色的絲緞上。
作為家中唯一的女孩,自小到大一直在父母兄長的守護下都順風順水,哪曾經曆過這樣的事情。怎的踏上那畢業旅行的飛機後,與在現代的家人天人永隔便罷,還要經曆家中破產這樣的糟心事。
“語兒。”
顧延之處理完那賠償之事,來到顧笑語屋中時,便見自己的女兒手持繡棚哭得不能自已,頓時紅了眼。
聽見顧延之的聲音,顧笑語猛然回神,胡亂將自己臉上的淚水擦幹,轉頭迎向顧延之,“爹爹,可是處理好了?”
顧延之緩緩點頭,“我把秀坊、繡莊和宅子的地契都給他們了。”
顧笑語錯愕的睜大了雙眸,這是無家可歸了?
看著顧笑語一臉錯愕的模樣,顧延之別過頭不敢與她對視,“我已經托人在城郊找了個小院兒,我們一家三口湊合著也是能住的,你且將你的衣裳首飾掇拾掇拾,明日天一亮,我們便搬走。”
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
看著顧延之慌亂的背影,顧笑語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卻聽見身後本該熟睡的姚氏發出了幾聲劇烈的咳嗽,回過頭時,姚氏已經吐出一口血,又暈厥過去。顧笑語嚇得魂飛魄散,撲到姚氏床前哭著喊道:“娘!娘!來人啊,快請大夫!娘吐血了!”
還未走遠的顧延之跌跌撞撞的跑了回來,撲倒在姚氏床前,“玉蓮!玉蓮!你別嚇我!我隻有你和女兒了,若是你又出了事,我該如何是好啊!”
府醫背著包袱和藥箱子匆匆趕來時,顧氏已經氣若遊絲。顧延之緊緊的握著她的手,不斷的懺悔不斷祈禱,姚氏確實半句都聽不見了。
“夫人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則性命不保。”府醫說出這話時,顧延之跌坐在地上,掩著麵如同孩童一般嗚嗚的哭出了聲,口齒不清的說著:“活著便好,活著便好,可活著,要跟著我受苦啊,玉蓮啊我對不起你們娘兒倆啊!”
府醫留下一張藥方和幾貼藥材,跟顧笑語吩咐了幾句,歎著氣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一邊走一邊說著:“造孽啊......”
拿著那沉甸甸的藥材,顧笑語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煲藥材?如何生火如何掌控火候該用哪個鍋?
小丫找到顧笑語時,她正蹲在爐灶前,努力的往裏麵吹著氣。
“小姐,您在幹什麼?”
聽見小丫的聲音,顧笑語回過頭,卻見小丫迅速紅了眼,“小姐,讓奴婢來吧,火折子要這樣用,您瞧著,柴火中間要架空,否則很難引燃,千萬記住了啊。”
顧笑語認真的記著小丫的動作,一遍一遍在腦中演練著。見那火愈燒愈旺,顧笑語雙眸亮了起來,“小丫你真厲害,我折騰了好一會兒呢。”
小丫抓著袖子輕輕的擦去顧笑語臉上黑色的碳灰,她自小被母親賣入顧家為奴,與顧笑語一同長大,在她心中,比自己大兩歲的顧笑語就像自己的親人一般,當下看著本該衣食無憂、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為了生個火將自己弄得這般狼狽,心中自然是難受的。
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小丫抓起包裹,塞到一旁的木架上,卷起袖子又蹲下身子,神色倔強道:“小姐,小丫不走了,小姐吃肉小丫跟著,小姐吃苦小丫亦要跟著。”
“你......”
“小姐不用再說了,小丫心意已決,您就是趕也趕不走奴婢的!”
顧笑語一時語塞,看著小丫認真的盯著眼前的藥煲,鼻尖一酸,雙眸挪到那藥煲上時,不自覺紅了,“何必呢,跟著我隻能吃苦,你看我手不能提腳不能抬的,生個火都生不好。跟著我也許日後劈柴燒火什麼都得做,我還沒銀子給你月錢。”
“奴婢樂意。”小丫依舊目不斜視。
一句話四個字惹得顧笑語一陣心酸,好一會兒才揚起嘴角開口道:“那便留下吧,隻是莫要再自稱奴婢,也別再叫我小姐了,顧氏沒了,日後你我身份平等。”
小丫猛的扭頭看向顧笑語,卻見那滿臉淚痕碳灰的人兒望著自己笑得絕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