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時,下起了大雨,很快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殺戮氣息便是在這大雨中順著雨水蔓延而至,悄然襲來。
隻聽“啊”得地一聲慘叫劃破了外麵的風聲雨幕,遠遠傳來。那慘叫聲撕心裂肺,十分淒慘,熟悉的人定能聽出這是沈府護院高桓的聲音。
益州自澶淵之盟以來,算是太平,西夏與遼國並未大肆南侵,這些年月裏大大小小的戰事基本都未波及到這邊,沈家雖然也有家丁護院,但倉促間對於這類事情,真是半點準備都沒有。
這群手持長刀衣著各異的人,在最前方一位身著鎖鏈甲,高大健壯,滿臉黃色虯鬢,黑色眼瞳的大漢的指揮下趁著雨幕掩殺而至,隻是片刻時間,沈府一處側門附近的門房,馬夫,家丁,丫鬟就被清掃一空,隨後這些人便從外圍往內圍突破了進來。
領頭的穿著鎖鏈甲的大漢,帶著幾人徑直跑向後院,那正是沈氏夫婦歇息的東廂。
抬腳踢門,進屋對著床鋪上一通亂砍。棉被被劃開,裏麵的棉花四濺,頃刻間殷紅的鮮血染紅了破碎的被褥。
另一群人,則是在沈府中大肆殺戮,雞犬不留。一個獐眉鼠目,尖嘴猴腮,身材佝僂,一雙小眼更是滴溜溜的轉個不停的匪徒,提刀衝向沈星舒的房屋。
匪徒踹門而進,不料卻被沈星舒用椅子砸中額頭,佝僂匪徒被砸退,單手揉了揉額頭,怒意更甚,咬牙切齒,陡然提刀衝沈星舒砍來。
先前沈星舒聽聞變故,正欲拿著手中椅子作為武器出門尋找父母。不料一持刀之人踢門而入,沈星舒趁機偷襲得手,但少年始終氣力不足,全力之下也隻將麵前佝僂匪徒打傷擊退。
待得佝僂匪徒反應過來,提刀來砍,沈星舒哪能是對手。躲避了幾下,終是被大刀傷到腳踝,吃痛摔倒,鮮血直流,怕是被砍斷了腳筋。
佝僂匪徒再次揉了揉額頭,咬牙切齒的罵道:“娘的,終日打雁,今天叫麻雀啄了眼”。待其靠近沈星舒,提刀便砍,當刀身距離沈星舒不足半尺時,突然停住。
沈星舒見匪徒提刀砍來,被嚇得閉上了雙眼,幾刹那後發現對方並沒有砍來。睜眼看去,發現此時餘黑正同那佝僂匪徒扭打在一起。
餘黑從小幹活,力氣自然比沈星舒大一些,但終究是個半大的孩子。幾個回合便落於下風,被佝僂匪徒掐住脖子,麵色漲紅,但是手上腳上依舊在佝僂匪徒身上抓撓踢踹。
沈星舒忍著疼痛,爬起身來,想要偷襲佝僂匪徒。不料匪徒被餘黑抓撓痛了,單殺掐住餘黑,另外一隻手從懷中摸出一尺長短的匕首,猛然插向餘黑小腹。
餘黑掙紮兩下失去力氣,雙手下垂,佝僂匪徒見餘黑鬆手,便拔出匕首轉頭看向沈星舒。起身向沈星舒走來,剛欲抬手刺向沈星舒,隻見後方的餘黑再次猛然撲來,將佝僂匪徒撲倒在地。
口中含糊不清的對沈星舒喊道:“少爺,快從側門走,逃得遠遠的,老爺夫人已經被這群狗東西殺害了,老子今天要跟這個王八蛋同歸於盡”。
沈星舒站立原地失聲痛哭,看著餘黑想要說些什麼,餘黑見沈星舒依舊站立,想要再次說些什麼。一開口便湧出一口鮮血,由於腹部中刀,內臟受損,此時鼻腔,口腔中盡是鮮血。
餘黑死死抱住佝僂匪徒,再次衝沈星舒吼道:“走啊少爺,不然我就白死了,記得給老爺夫人報仇,殺了這群狗東西”,話音剛落再次吐出大口血沫。
沈星舒見此,抬手抹掉眼淚,轉身衝出了房門。
看著少爺成功逃走,餘黑咧嘴發笑,但雙手依舊緊緊抱著佝僂匪徒,讓其不得脫身。期間不知道那匪徒拿匕首在餘黑身上劃了多少刀,刺了多少下。
他已經感覺不到那種疼痛。隻是感覺周身很冷,眼皮沉重,想要睡去。
沈星舒趁著府中混亂,踉蹌小跑到父母臥房。看見身首異處的父親,以及沒有瞑目的母親,沈星舒被嚇得癱坐在地,這猝不及防的變故令他不知所措。
母親臨死前看向的竟是自己臥房的方向,沈星舒痛哭,他知道,母親在生命最後一刻都想著他。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一下便奪走了他三位最親近的人,他已不知何去何從。
腿上的疼痛,令神情呆滯的他回過神來,一個念頭自腦海中升起“活下來,報仇,為父母,為餘黑,為沈家所有被殺害的人報仇”。
自地上爬起,上前替母親合上雙眼,將父親首級放回床上用被子蓋住雙親,然後在床前,跪下行禮。準備起身時,聽聞先前那佝僂匪徒在門外吼道:“有人從側門跑了,快去抓回來,斬草要除根。”
沈星舒躲在房內,知道匪徒就在門外,胸膛劇烈起伏。撿起床邊破碎的被褥,將自己受傷的右腿纏住,以免失血過多。劇烈的疼痛讓沈星舒快速地冷靜下來,思索著應當如何逃生。
如今外麵全是敵人,從側門以及正門逃出去根本不可能。爬進床下躲起來,也行不通,外麵的人尋不到自己,肯定會各個房間大肆搜索,估計此時已經開始尋找了。
突然想起兒時,和餘黑一起在廚房邊上發現的狗洞,後來怕賊人進來,府中下人就用青石蓋住。隻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不曾知曉狗洞是否被填,又或是自己已經長大爬不進去。
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總得試試。要趁敵人搜索過來之前離開東廂,前往廚房。但是徑直跑過去,肯定會被發現。該怎麼做呢,該怎麼做呢?
沈星舒再度慌張起來,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將腳踝處傷口用力按住。鑽心的疼痛,令他直冒冷汗,也讓他稍微冷靜。蹲在牆角沈星舒思考著,得想個辦法引起敵人的注意,自己好趁機從狗洞逃走。
如何引起敵人的注意,自己還能脫身。見外麵眾人拿著火把,馬上便是這處房間,他突然想到,放火。
放火點燃這間房子,引起敵人注意,自己好趁亂沿著花園逃向廚房。但是放火點燃此處房屋,父親母親的屍身將會也被大火吞噬。
眼看敵人逼近,他別無選擇,再次爬到床前,對著父母磕頭。口中喃喃道:“孩兒不孝。”
說做就做,找來油燈,火撚,將油燈燈罩取下,把裏麵的燈油傾瀉在床上,以及屋內各處。
然後吹燃火撚,將火撚扔向床上,火焰陡然而起,沈星舒不願房屋被燒毀倒塌壓著父母,所以他先從父母這邊開始。估計沒有人能體會此時沈星舒的感受,自己親手燒毀父母遺體,是一種什麼感受。
不久,整個房子便燃起了熊熊大火,但此時還不能跑出去,火勢還不夠大,需要耐心等待火勢的加劇。屋內濃煙滾滾,沈星舒用衣袖堵住口鼻,見外麵開始喧嘩,知道目的達到了,眾人的目光被這的大火所吸引。
房間的溫度讓沈星舒難以忍受,但是還不是時候,火還不夠大,現在出去隻是送死。
強忍著高溫與濃煙,沈星舒躬身靠近窗戶,準備好等下從後側窗戶跑出去。眾人此時都被吸引到房屋前方,後側無人,正是好時機。
沈星舒推窗翻越,待翻出去以後,回頭看向床上的父母,早已被大火燒焦。強忍著悲痛,一瘸一拐得朝廚房跑去。
冒著雨一路上躬身前行,花園又有眾多樹叢掩護,倒是沒被人發現。
很快來到廚房後側,用力推開青石板,發現狗洞依然在,隻是多年過去,洞口似乎小了很多。管不了那麼多,沈星舒朝洞口爬去,待得整個人進去以後想要轉身合上青石板,在狹窄的洞中竟轉不了身,無奈隻能向前爬去。
出了沈府以後雨開始變小,發現城中火光滔天,其他府邸也是哀嚎不斷。第一想法便是西夏或者遼國南侵,但是又見殺入府中的匪徒,說話行事不像契丹或者西夏人。
來不及多想,後方傳來“他從這裏的狗洞逃走了,大家快追,不能放走這個狗官的幫凶”。
沈星舒踉踉蹌蹌的向遠處跑去,此時他在想該怎麼逃,是否應該從城門逃走,不行,家中發生變故,這麼久了,遲遲不見守城官兵前來。想必這些官兵早出事了,自己如今這副模樣,跑向城門,無疑是自投羅網。
但是又能去哪裏,沈星舒想到了學堂,去看看程先生還在不在。一路艱難的連走帶跑,跑到學堂的時候,發現房門緊鎖,敲門也無人應答,想必先生已經出門雲遊四海去了。
學堂院牆不算太高,以前餘黑帶著他出去玩經常翻越,當沈星舒準備翻牆進去避難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還在流血,而且地上也有血跡,往前一段距離,還是有血跡。
這一發現令沈星舒後怕不已,自己逃命的時候竟忘記處理傷口,一路上的血跡早就暴露了他的行蹤。倘若剛才不注意,用不了多久敵人便會找上門來。
沈星舒脫下衣服,將腳上的傷口連同鞋子一起包裹,然後轉頭頂著雨朝城隍廟方向挪去。
此時也唯有城隍廟是無人踏足,且供他遮風避雨,躲避危險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