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鄧長河已經在這片雪域高原上待了兩年。
兩年中,他由一個從山清水秀的山鄉來的農家孩子,迅速成長為一名目光敏銳,信念堅定的邊防戰士。
高原的陽光、風沙、暴雪,在鄧長河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每天遠距離巡邏的長途跋涉,為他練就了一雙堅韌的雙腿,巡邏之餘,鄧長河也花了大量的時間在軍事訓練和文化學習上,他的身體越來越健碩,文化水平也漸漸得到提高。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地方,他和戰友們建立起了極其深厚的友誼。
連隊裏有一位河南人,叫周大平。據他自己所說,他從小便在嵩山少林寺跟著和尚們練習武藝,在山上一待就是七年,這七年裏,無論寒來暑往,他都堅持每天練功,終於練成了一身出眾的功夫。
藝成之後,師傅讓他下山,於是周大平想到了參軍,為了年能夠在最艱苦的環境中磨煉自己,他主動申請來到了這片雪域高原守邊防。
鄧長河自小便崇拜古代的英雄俠客,在他眼裏,周大平便是這樣一個英雄俠客,仗劍天涯,保國護民。
在巡邏和軍事訓練之餘,周大平會教戰士們練功,鄧長河就是從他身上學到了一身高超的武藝。
在這片人跡罕至的雪域高原,有的是時間去學習,沉澱自己,除了巡邏、軍事訓練還有練武之外,鄧長河更加如饑似渴地投入到知識文化的學習之中。
連長是從軍校畢業的,他特別重視抓邊防戰士們的文化學習,連隊裏的戰士大多是沒上過什麼學的,相比之下,上過初中的鄧長河已經算是文化水平頗高的了。
因此,鄧長河便被連長安排成為了文化學習班的助理員,以督促大家利用閑暇之餘,多多學習文化知識。
連長為了能讓戰士們更快,更有效地學習知識文化,便自己編起了教材,鄧長河在幫助連長編教材的過程中,文化水平也得到了飛速的提高。
都說軍隊是最能鍛煉人,讓人獲得最快進步的地方,這在鄧長河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邊防戰士們的調動比較頻繁,不久之後,連長便調到了別的防區,二十歲這年,鄧長河在這片雪域高原已經待了整整三年,這三年裏,他從一名普通的邊防戰士,成長為副班長、班長,現在,已經是副排長了。
二十歲的的鄧長河,嘴角邊開始長起了胡子,隔三差五,他也學著老兵們開始了刮胡子。
現在,他也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老兵了。
那一年的冬天,是鄧長河在這片雪域高原上駐守的最後一個冬天,也是他來到高原後所經曆的最冷的一個冬天。比他待得更久的老兵們都說,他們遭遇了十幾年來最嚴寒的天氣。
這個冬天,駐守在雲中哨所上的二十六名邊防戰士,被這場幾十年一遇的大風雪和嚴寒天氣困在了哨所上。
氣溫下降到了零下幾十度,每天都是大雪紛飛,伴著似乎永不會停歇的狂風。
大風一刮起來,瞬間便會揚起茫茫的雪花,像是要把整個天地都給吞沒了。
這暴風雪的天氣,給邊防戰士們的巡邏帶來了極大的困難,漫天飛舞的雪花,擋住了所有視線,猛烈的狂風,也讓戰士們寸步難行。
但即便如此,戰士們還是沒有放棄每天巡邏的任務。
每天清晨或是寒夜,鄧長河與戰友們一如既往地不畏嚴寒,風雪無阻地在巡邏線上警惕地巡邏著。
那天,鄧長河與幾名戰士在排長陸立國的帶領下,像往常一樣前去巡邏。
連續多日的風雪,讓腳下的路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戰士們每一腳踩下去,都會深陷在厚厚的冰雪中,但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擋戰士們前進的腳步和熾烈的內心。
走到距離哨所有五公裏的地方,此時,一場暴風雪突然襲來。一開始,還算是比較常見的較為溫和的暴風雪,風與雪交織在一起,像是在演奏一曲旋律並不美但卻很有氣勢的交響曲,隻是這首交響曲掩蓋了世間所有的聲音。
但是就在返回哨所的時候,暴風雪像是安裝了加速器,變得極其猛烈。
雪花夾著冰雹猛烈地向戰士們襲來,雖然戰士們加快了行進的步伐,但還是趕不過風雪的速度。越累越高的積雪,快速地淹沒了他們的腳踝,膝蓋,又沒過了腰部,還有繼續上升的趨勢。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的戰士不小心踩進了一個被積雪覆蓋的坑裏,他大叫一聲,身體迅速地往下陷。
距離戰士最近的陸立國趕緊向他撲去,用他那鋼鐵一般有力的雙手,將正在下陷的小戰士的手死死地拉著,然後又奮力將他高高舉起。
“排長!”鄧長河等人大聲喊著,向陸立國和小戰士方向衝過來。
“別過來!”陸立國大聲喊。鄧長河等人趕緊停住腳步。
“快去找些石頭!”陸立國喊道,鄧長河立即讓兩名戰士去找石頭,他則將背上的長槍取下來,一點點地靠近陸立國和小戰士,伺機營救。
此時,暴風雪仍在呼嘯,雪花仍在不斷堆積,陸立國抱住了小戰士的腰,一點一點地艱難往上托舉,終於讓小戰士的身體漸漸地從積雪中爬了出來。
鄧長河見狀,趕緊將長槍伸了出去。
“快抓住槍柄!”鄧長河喊道。
小戰士伸出手去,抓住了槍柄,鄧長河努力地一點一點地將小戰士拉出了積雪中。
但此時,陸立國卻已經被積雪快速覆蓋了大半身,隻露出了胸腔以上的部位。
戰士們拿著幾塊大石過來,在陸立國身邊圈起來,大家不斷挖雪,讓大雪在短時間無法將陸立國吞沒。
“我現在回哨所喊救援,你們一定要堅持住!”鄧長河說著,拚盡了全力向哨所跑去,雖然離哨所隻剩下不到一公裏的路程,但他隻要,隻要多拖延一秒鐘,就可能讓陸立國的生命多一份危險。
鄧長河離開後,幾名戰士不斷地在陸立國身邊挖雪,此時的陸立國,早已經動彈不得。
刺骨的寒冰覆蓋他的全身,讓他感受到一種鑽心的疼,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周身像是被一圈圈白光所包圍......
暴風雪仍舊沒有半點想要停下來的意思,風雪的速度實在太快,哪怕戰士們拚命地鏟雪,還是沒法在短時間內把陸立國給救出來。
鄧長河跑得快虛脫了,他一次次摔倒在雪地裏,又一次次地爬起來。若是在平日裏,在這樣猛烈的暴風雪中,在這樣積雪深厚的路上,他根本沒有辦法奔跑。
但為了營救戰友的生命,讓鄧長河爆發出了驚人的奇跡力量,終於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哨所。
“排長,排長陷到雪裏了,快,快帶上救援工具,去救,救......”鄧長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當大部隊趕來,大家使盡了全力,才終於把陸立國從幾乎已經結成硬硬的冰雪中挖了出來。
而此時,陸立國的雙腿已經腫得像是兩棵硬硬的木樁,動彈不得。
事後,鄧長河和陸立國雙雙進了醫院,躺在床上,倆人相視而笑,這場劫後餘生,讓他們之間的情誼更加地深厚。
這年春天,暴風雪過後,陸立國因為英勇救人,榮立三等功,並光榮地加入了黨組織,終於實現了他一直藏在心中的夢想。
這年夏天,陸立國也終於從雪域高原退了下來,結束了自己十多年的邊防軍旅生涯。
他的雙腿因為長時間凍在冰雪中而導致了嚴重的腿傷,最後差一點到了要截肢的地步。
在陸立國的苦苦哀求下,醫生最終沒有給他截肢,而是進行風險極大的手術,所幸的是,手術很成功,但陸立國在休養三個月後,從此走路也不再利索。
這意味著,從此以後,他無法再當一名邊防戰士,更無法再繼續自己的軍旅生涯。
陸立國退伍的那天,哨所裏所有的人都默默舉起一個杯子,向著陸立國家鄉的方向,唱起了軍歌,雖然不能當麵送行,但相信他能感受到這份情誼。
從部隊退伍後,陸立國回到家鄉,在鎮上當了一名農業幹部。
陸立國拖著他那條不利索的腿,上山下鄉,依舊有走不完的路,但相對那些在冰雪高原上巡邏的日子來說,隻能算是小兒科。
再後來,陸立國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他常常給孩子們講述自己在雪域高原上那些頂著風雪交加,日夜巡邏的日子,每當說起這些往事,他的眼裏便閃出奪目的光彩。
在這隨後的幾十年裏,鄧長河隻見過陸立國三次,一次是到成都學習途徑他的家鄉,一次是利用休假去吃他兒子的喜酒,還有一次,便是退休後特意去了一趟他的家鄉。
最後這一次見到陸立國,是在他的墓碑前。
十多年前,陸立國便已經去世了。
年輕的時候,在常年艱苦的高原邊防生涯中所累積下來的傷病,以及雙腿舊傷的複發,讓陸立國沒有活過六十歲。
此時,當年那個雲中哨所的邊防戰士們,大多數都已經退役,或是退休了,有一些也已經離開人世。
鄧長河組織了這些老戰友,一起到陸立國的墓前探望,這其中也包括了周大平。
周大平轉業後,回到家鄉開了一家武館,雖然離開了部隊,但他卻牢牢記著軍人自律嚴格的作風,並帶到了武館裏,從他的武館中,走出了一個個全國武術冠軍,與他在部隊裏,在那片雪域高原所經曆的一切,是密不可分的。
“老陸說,那段在高原裏駐守的日子,是他這一生中最閃光的時刻,每次跟我和孩子說起那段往事,他眼裏都充滿了驕傲,能有你們這些情深義重的戰友們,他很自豪!”陸立國的老伴對鄧長河等人說。
“他老了之後最喜歡唱的一首歌,叫真心英雄,他說,在那片高原上所有的戰士,大家都是真心英雄。”陸立國的女兒說。
“在我心中,曾經有一個夢,要讓歌聲讓人忘了所有的痛,燦爛星空,誰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們給我最多感動......”鄧長河和戰友們,默默地唱起了這首《真心英雄》。
這一晚,鄧長河和等人在老排長墓碑前守了整整一夜。
他們知道,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時候,陸立國也向現在的他們一樣,默默地將視線投向祖國那片如明珠一般璀璨的雪域高原,那片他們曾經用生命去守護和捍衛的土地。
入了部隊門,從此是部隊人,陸立國和千千萬萬的老戰士一樣,用盡了一生去詮釋著軍人的意義。
在戰友們的心中,在因他的守護而得到安定生活的人民心中,陸立國,和鄧長河,周大平這些人一樣,是一個個平凡而偉大的真心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