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買到的東西,最受歡迎、最值錢的,應該就是那把算盤。
葉天走到前院的大廳,一個麻子臉氣勢洶洶地站在櫃台前,指著顧二爺,嘴裏不幹不淨。
算盤已經不在櫃台,應該已經鎖進了櫃台角落的保險櫃裏。
“十萬塊,趕緊把算盤交給我,賣掉又後悔,今天就把二龍堂的牌子砸了!”
葉天沒有著慌,打開櫃台的小門,彎腰取出那幅唐伯虎的畫,輕輕展開,掛在旁邊的鉤子上。
麻子向那幅畫看了一眼,眼前一亮。
“同樣價格,給你這幅畫。”
麻子不再理會顧二爺,從口袋裏掏出放大鏡,仔細審視那幅畫。
即便是民國高仿,仿得好的,也值不少錢。
“這幅畫不值錢——喂,叫劉師爺來看看!”麻子向外麵叫著。
門外站著五個大漢,全都滿臉橫肉,表情凶悍。
其中一個,跑到停在路邊的車子旁邊,敲敲車門,一個穿著灰色西裝、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下來,緩步走進了二龍堂。
“高仿的呀,嗬嗬!”中年人眼光挺準。
“這幅畫代替算盤。”葉天說。
中年人向葉天上下打量,不屑地冷笑:“小兄弟,你能做得了二龍堂的主?”
顧二爺趕緊點頭:“能能,他能。”
“高仿高仿,就算是民國高仿,能值多少錢呢?”
麻子低聲問:“劉師爺,你看,算盤和這幅畫哪個值錢?”
劉師爺一笑:“當然是要算盤。”
麻子在櫃台上猛拍了一掌,發出啪的一聲。
“顧老板,我們隻要算盤,不要這幅畫!”
葉天拿起一把雞毛撣子,在畫上輕輕拂了兩下。
這幅畫,還沒來得及處理,略微有點臟。
“小兄弟,別顯擺了,再怎麼清理,也不過是張高仿畫,每平尺一萬元,頂天了。”那位劉師爺說。
葉天彎腰,從櫃台下麵取出了蒸汽熨燙機,打開開關,噴頭開始噴霧。
他現在手上試了試溫度,調整旋鈕,把溫度定在五十度,然後對準那幅畫,上下掃了三遍。
這幅畫來自鬼市,老板不懂保養,隨隨便便卷起來扔在地攤上,對畫的損傷太大,品相自然難看。
蒸汽熨燙,能讓受損的紙和墨恢複原先的模樣,不再幹癟寒酸。
這當然是最粗糙的處理方式,二龍堂並沒有專門的修複車間,如果能在密閉環境裏進行,對於恢複它的品相,更有好處。
葉天連續熨燙了三遍,蒸汽溫度逐漸提高。
最後一遍燙完,畫中的美人起了極大變化。畫中美人的頭發、衣衫都有了立體感,仿佛隨風輕飄,柔滑之極,綽約風姿,躍然紙上。
“這樣再看,是不是覺得好多了?”葉天看看劉師爺。
劉師爺有些吃驚,拿著放大鏡,仔細觀察畫中美人。
“的確好多了,但它不過是民國高仿。”劉師爺搖搖頭。
葉天歎氣,這些所謂的鑒定師、鑒寶師,思想固話,愚蠢之極。
在書畫鑒定方麵,影響價格的因素太多。
無論是品相、年代、裝裱、汙損、殘缺、壓痕、日曬、褪色、氣味,還是收藏者檔次、輾轉次數、藏家印章、點評者層次,都會對一幅畫產生價值翻倍或者折半。
“這幅畫,拿到佛骨齋,值多少呢?”葉天不看劉師爺,又用雞毛撣子拂了拂畫麵,然後把畫摘下來。
“你什麼意思?”
“我把畫送到佛骨齋,看看能不能值五十萬。”葉天坦然地說。
民國高仿的名畫,價值百萬的,比比皆是,有些被藏家供在家裏,當成了傳家之寶。
名畫的命運,跟人差不了多少。
放在不同環境裏,尊卑貴賤,迥然不同。
“你......這幅畫多少錢?”劉師爺有些猶豫。
葉天的淡定態度,讓他捉摸不透。
“我拿給佛骨齋,那邊的人說多少就是多少。”
“好了,別賣關子了,這幅畫頂那把算盤,就算我們吃個虧。”劉師爺退讓一步。
葉天把畫卷好,放在櫃台上。
麻子有些不放心:“劉師爺,那把算盤好幾個人看了,都說是好東西。”
“走吧,這幅畫也是好東西,真想不到,二龍堂哪來的這些東西?”
劉師爺捧起那幅畫,麻子跟在後麵,兩個人走出去。
“葉天,這幅畫......”顧二爺跺了跺腳,十分懊悔。
“算盤重要,要不我們拆開看看?”葉天打了個哈欠。
顧二爺搖頭:“不用拆了,下午我同學要來看。我發給他一張照片,他很感興趣。”
葉天見過顧二爺的同學,一個八麵玲瓏的“白手套”。
“葉天,你回去睡覺吧,這次立了大功,我重重有賞。”
葉天笑笑,回臥室去睡覺。
顧漫一直站在大廳側麵的小門後麵,葉天化解了危機,她才擦幹眼淚,向葉天表示感謝。
“沒事的,既然開門做生意,總會遇到事。”葉天輕聲解釋。
剛剛,顧漫哭得梨花帶雨,讓他心裏隱隱作痛。
“我爸做事,黏黏糊糊,瞻前顧後。唉,如果不是你,今天的事就麻煩了。”
古玩這一行,最看重“誠、信”二字。
顧二爺賣掉算盤,又接著反悔,這可是玩家的大忌。
當然,處理這類事,對於葉天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不值一提。
他回自己臥室,顧漫在他背後叫了一聲:“謝謝啊葉天,二龍堂有你,我就安心了。”
葉天關門,忽然間感歎。
虎落平陽,龍困淺灘,如之奈何?
昔日西楚霸王項羽,被困垓下,也曾仰天長歎:“時不利兮騅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
如今,堂堂五帝之首,竟然要做這些低賤工作,跟劉師爺這樣的無名小卒討價還價,簡直胸臆難平。
“忍吧,忍吧,等到鑒寶大會,就能——”
想到鑒寶大會,他不禁苦笑。
過去,他是國內規模最大的鑒寶大會評委會主席,所有專家,在他麵前,個個都孫子一樣,仰他鼻息。
他說一個字,幾百個專家都得點頭十幾次,恨不得跪下來給他舔鞋子。
“如今——”
他躺下,努力調勻呼吸,不讓這些負麵情緒,影響他身體內的氣息流轉。
困境之中,智者臥薪嘗膽,愚者自怨自艾。最終結果,絕不相同。
顧漫,就仿佛是暗夜裏的一道光。
追光而行,葉天才不會迷失。
按他的想法,必須將算盤拆開,才能洞察其中的奧秘。
他懷疑,算盤的“拆修”並非真的修複,而是借著這個過程,在算盤裏藏下某種東西。
古人聰慧狡黠,善藏者,藏於九地之下。
一個“藏”字,道盡了古玩行業的風風雨雨。
一個卓越的鑒定大師,必須一眼看穿隱藏在寶物背後的邏輯關係,找到線索,剖開寶物的真實價值。
在半睡半醒中,他一直思索算盤珠的材質。假如使用的是玉石珠,平時撥弄算盤,就會產生碰撞,珠子輕易就碎了,算盤也就不完美了。
“除了玉珠,還能使用什麼材質?”
他翻了個身,把曆史典故中,跟算盤相關的記錄,全都回憶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