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師傅出事多久了?為何不早些告知我?若需恢複靈力,我亦可出力!”我連聲追問,聲音不自覺地拔高,“現下幾諾來了,誰在照料師傅?不是說二人歸隱山林了麼?如何受的傷?若當初不走,或許根本不會......”
情緒激蕩之下,我竟有些站立不穩,身子晃了晃。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及時扶住了我的肩膀。
“橙子,冷靜。”墨棋——或許此刻該稱他閻無殤——的聲音沉穩,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師傅的仙體已有可靠之人看護,幾諾拚盡修為勉強將其重塑,眼下暫無大礙。”他輕歎一聲,“當務之急是救人,其餘諸事,皆可容後細論。”
“對,救人要緊。”我強迫自己定下心神,腦中飛速盤算,“若隻是魂魄離體困於心境,設法進入其心境將魂魄引出即可。冥界之人擅長聚魂結魄,或可求助。但心境之中多為執念幻象,外人如何進入?即便進入,又如何不驚擾其魂,安然帶回?”另一個念頭浮現,“或許魂魄尚未完全沉入心境,仍在冥界徘徊?若是如此,我或可請花閻王行個方便......”
昔年我也曾在冥界花閻王殿寄居三千年,雖記憶模糊,但總歸有份香火情在。
“若如此簡單便好了。”墨棋搖頭,“冥界之事,我自有辦法。”
冥界之事他竟能解決?那還有何難處?我暗自疑惑。
“難處,在於你。”墨棋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下了某種決心,“我們需要一件東西,而此物,唯有你能取來。”
“何物?”
“媧族聖物——蘇魂竹符。”
“媧族?”我心中一緊,麵上卻故作茫然,“那不是南荒人蛇部落麼?我去那裏作甚?”即便情勢危急,該遮掩的仍需遮掩。
“事到如今,還有隱瞞的必要麼?”墨棋看著我,眼神複雜,“我既能道出媧族,便已知你曾是蛇人族神女。蘇魂竹符有護魂引路之能,唯有憑借它,才能安全進入青扶上神的心境,將其魂魄完整帶回。強行拖拽,輕則魂魄受損,修為折半;重則......魂飛魄散,便是閻君親臨也回天乏術。”
“沒有......別的法子了?”我仍抱一絲僥幸,“你既與花閻王相熟,能否通融,設法將師傅心境中的魂魄引渡至冥界,再行施救?”
“結魂之法,無法改變魂魄在心境中的位置。”墨棋一句話,將我最後的幻想擊得粉碎,“唯有進入其中,親自帶出。”
我的心沉了下去。媧族,那是我費盡心機才徹底割裂、最不願回首的過往。
“放心,”墨棋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掌心溫度傳來,“我陪你一同前往。不必害怕。”
分明是個潛入天界的冥界之人,修為也未見得多高深,此刻卻莫名讓我感到安心。
“好,你陪我。”我抬頭望進他眼底,片刻後,故作輕鬆地扯了扯嘴角,“死也有個墊背的,值了!這輩子交你這兄弟,不虧。”
“隻是兄弟?”他挑眉,“那我可覺得虧了。”
“那你還想怎樣?”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夢中安商與映雪的對話,脫口而出,“總不至於讓我喚你一聲‘哥哥’吧?”
聽我此言,墨棋明顯一怔,眸中閃過一抹異色。“這話......總覺得在哪裏聽過。”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我,“你不覺得麼?”
我做不到對他全然坦白,隻得搖頭:“沒有,我隨口一說罷了。”
“許是知畫也曾這般說過吧。”墨棋似是在為我找台階。
“嗯,那丫頭總愛學我說話。”氣氛略顯微妙,我忙轉回正題,“你怎知我曾是蛇人族神女?”
“我僅知這些麼?”墨棋唇角微勾,“你那三千年一換的寄居之所,細細列來,怕是一份長長的清單。”
“不必不必!”我連連擺手,“聽著那些名頭,我自己都要暈了,不知究竟是誰。”
“那你便隻做映雪,一如往昔。”墨棋輕聲道。他說的“往昔”,是指老君殿中的日子麼?他究竟知道多少?
“我華少當得好好的,換了名字,誰知是誰?”
“不知才好。”墨棋低笑,“如此,便隻有我一人喚你映雪了。”
“老君和司命也這般叫!”我很不給麵子地戳破。
“什麼?”墨棋麵露訝色,“那煉丹的老頭兒也喚你映雪?”
“你......原來不知?”我一直以為他是在老君那兒知曉我底細的,“也是,老君他們若知你清楚這些,定會告知我。”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映雪’之名的?”我追問,“莫非是信口胡謅?”
“因為這裏。”墨棋抬手,指尖虛點向我的心口。
“心?”我不明所以。
“不錯。”他目光沉靜,“你的心,便如你此刻逸散的靈力一般,純粹剔透。”
“你還能感知到我的靈力?”我以為自己隱藏得足夠好。
“或許比旁人感知得更清晰些。”墨棋伸手,揉了揉我的發頂。我那一頭算不上多麼光澤奪目卻異常柔順的黑發,在他掌心顯得有些淩亂。“剔透得......可以映照白雪。”
“墨棋,你是否還知曉我別的秘密?”我忍不住問。
“喚我無殤便好。”他糾正道。
“無殤......”這名字喚出口,並無想象中拗口,“倒是好聽。”
“自然。”他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色,“是她為我取的。”
“她?”我心中那點八卦之火又被點燃,“是誰?”
“秘密。”無殤收回手,恢複了一貫的神態,“總之,是於我很重要的人。”
“哦。”我識趣地不再追問,心底卻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微澀,隻得歸於眷花香氣吸多了,“言歸正傳,你方才說知曉我身世,還知道多少?”
“你不就是老君煉丹爐中天地靈氣所聚的靈體麼?”無殤反問,“這般身世還不夠特別?我還能知曉什麼?”
“許是我想多了。”我低聲道,“隻是近來總被一些瑣事困擾。”
“又遇著何事?”他問。
“沒什麼,些微小事罷了。”對於無殤,我已不打算再刻意隱瞞太多,隻是那個反複出現、關於商婁映雪的夢境,至今仍無頭緒,亦不知從何說起。
本想借司屬的往昔殿查閱,卻一無所獲。那般名不見經傳的人界小國,怎會頻頻入我夢來?夢中的悲喜,又為何能那般真切地牽動我心緒?
“還有,前往媧族之事,宜早不宜遲。”無殤將話題拉回正事。
“確需速決,明日便動身吧。”我點頭應下,“反正司屬這邊有你坐鎮,我這兒也有言獸頂著。”
“言獸?”無殤的注意力終於落在那隻埋頭苦寫的“夔牛”身上,“這分明是畢方啊!”
“畢方?”我愕然,“我以為是夔牛來著。畢方不應該是赤色獨足、身有火焰紋麼?這通體灰黑......”
“他正在向鳳凰之屬進階。”無殤似乎與這言獸頗為熟稔,那言獸竟也抬頭,向他投來求助般的友好目光,“隻是......出了些岔子。”
“好好寫你的。”我瞪了言獸一眼,又問,“那他的翅膀呢?畢方應有雙翼才是。”
“借予旁人了。”無殤語氣平淡,“還是閻君在位時的事了,不提也罷。”
“閻君時代?那時我尚未出世,你如何得知?”我抓住他話中疑點。
“活得久了,總有些見聞。”無殤輕描淡寫地帶過。
“好吧。但他沒了翅膀,如何羽化成鳳?何況畢方本非鳳凰直係血脈。”
“他資質本是不錯的。”無殤語氣中帶著惋惜,“隻是......勘不破一個‘情’字。”他忽地慨歎,“這世間,又有幾人能真正勘破情關呢?”
對於情愛之事近乎空白的我,隻能默默聽著。末了,想起正事。
“既然明日要出遠門,我總得回去收拾些行囊。”我正色道,“如此,下官先行告退,司屬事務,便有勞掌事了。”不待無殤再言,我身形一閃,已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