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夜,天幕漆黑如墨,不見半點星月之光,整個夜空仿佛被濃稠的暗色徹底吞噬,連往日裏隱約可見的雲絮痕跡都消失無蹤。
“真奇怪,明明沒有烏雲遮著,月亮跑到哪裏去了?”人界一戶尋常人家中,幾個孩童擠在窗邊,仰著小臉努力尋找月亮的蹤影。
“沒有烏雲嗎?我倒覺得有些壓抑。”村子裏略通異能的巫師察覺異樣,仰頭望天。夜空雖無星光,卻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清澈,仿佛被水洗過,又被時光沉澱。“如此晴朗卻無光,實在不祥。”巫師喃喃低語,轉身招呼身邊的孩子,“娃娃,去敲鐘,叫大家到村口柳樹下集合。”
“好!”穿著紅肚兜的娃娃蹦跳著跑開。
不久,村民聚在柳樹下,議論紛紛。巫師指向夜空,聲音不自覺提高:“無星之夜本是凶兆,今夜暗得如此透徹,連我都無法感知天機......隻怕六界有大事發生!”
眾人聞言,或驚恐或慌張,紛紛回家準備祭品,殺雞宰羊,打算祭天求安。
突然,東邊天際迸發刺眼白光,瞬間照亮整個人界,緊接著一聲巨響,如晴天霹靂貫穿九霄。
“災禍啊!”巫師撲通跪地,眾人也跟著跪下,隻剩幾個娃娃茫然張望。
然而預想的災禍並未降臨。約半柱香後,白光褪去,夜空恢複如常,反而星月愈發明亮,清輝灑落,一片祥和。
“上天垂憐,免我村災禍......”巫師鬆了一口氣,恭敬行禮,村民也放下心來,祭天儀式轉為慶典。
這夜的天象異變,感知到的不止是人界。
六界皆有不同程度的動蕩。
妖魔二界中,原本因分居而冷戰的兩族領主見到這異象,都以為是對方主動示好送來的“道歉禮物”,於是順水推舟和好如初。
而被統稱為天界的仙神兩界,氣氛卻沒那麼和諧。
“說!到底為何會有此等異象?!”天帝高坐寶座之上,急得胡子一翹一翹的。
“稟、稟天帝......”一位仙官戰戰兢兢地出列,腿肚子直打顫,“是太上老君的煉丹殿傳來的動靜,小仙已差人去查問了。”
“這老君,整日裏不是閉關就是煉丹,如今又搞出這般動靜!”九天玄女鳳舞是個閑不住的主兒,“陛下,容下官前去一探究竟。”向天帝告了假,鳳舞化作鳳凰原形,直飛太上宮而去。
煉丹殿內,異象過後依舊不得安寧。
“這......這是哪裏來的女嬰?”太上老君看著煉丹爐裏的孩子,滿臉詫異。“集天地靈氣精華,怎的煉出個娃娃來?”他將女嬰抱起,立刻察覺這孩子的不同尋常。尋常六界嬰孩出生時都是吸收外界養分,而這孩子卻在源源不斷地向四周散發精純靈力,連快到大殿門口的鳳舞都感到神清氣爽。
“老君煉了什麼靈丹妙藥?本神在外頭都感到靈氣撲鼻了。”鳳舞踏進殿門,卻見老君坐在地上,旁邊是裂成兩半的煉丹爐,爐中仍有靈氣不斷溢出。
“神君來得不巧,恕老夫難以招待。”老君目光呆滯地盯著煉丹爐,頭也不回地說道。
“原是如此,那本神這就去稟報天帝,恕不能幫忙了。”鳳舞雖想多吸收些靈氣,但轉念覺得還是公務要緊,轉身匆匆離去。
待她離去,老君才細細打量女嬰。孩子肌膚雪白,小嘴輕抿,眼眸閉著,睡得香甜。更奇特的是,她周身不斷散發精純靈力,卻不吸納半分。
“老夫本想集天地靈氣煉丹,怎料煉出個生命......”老君苦笑,“你非六界族類,隻是一團靈力的聚合,如此潔淨......便叫你映雪吧。”
他沉思片刻,自語道:“留你在天界終會暴露,得找個穩妥去處。”
此番異動中,動蕩最大的當屬冥界。
忘川河水如怒海般波濤洶湧,河畔眾人束手無策。
“如此情形,隻能請示花閻王了。”一襲紫衣的女子看向身旁同著紫衣的男子,二人皆是絕色容顏,立於河畔宛若一道風景。
“花閻王已不理世事多年,娘子可有辦法尋他?”紫衣男子沉吟道,“自閻君消失後,花閻王便隱退了。”
“忘川河也是閻君消失之地,花閻王應當會來。”女子語氣並不確定。
“她回來了,你們都知道了吧?”河麵上空忽然懸飛出一位紅衣男子,他聲音響起的刹那,洶湧的河麵竟自行恢複平靜,再無波瀾。
“參見花閻王!”方才交談的二人先是一驚,隨即匆忙行禮。
“紫荷、紫殆,這些年辛苦你們了。”花閻王語氣平淡。
“閻王言重了......如今您歸來,我夫妻二人可否回花地,繼續做雙生曼陀羅?”紫殆試探著問。
花閻王淡淡掃他們一眼:“本王剛回來,諸多事務還需你們協助。”
紫荷、紫殆對視苦笑,隻得應下。
花閻王回歸的消息迅速傳遍六界,司命行宮裏的喬星也不例外。此刻他正倚在輪回石旁,看著六界那些愛慕花閻王的女仙女神排著隊掛橫幅示愛,更有甚者直接奔赴冥界。
“星君好雅興。”老君抱著映雪尋來,見喬星一手抓瓜子一手捏花生,看得津津有味。
“啊?沒有沒有,老君快請坐。”喬星忙收拾出一處座位,請老君歇息。
“堂堂男仙,整日這般模樣成何體統?”老君看不慣這位老友整日抱著輪回石看戲,正事不幹。
“老君教訓的是。”喬星想著趕緊轉移話題,“這孩子是......恭喜老君!”
“你整日盯著輪回石,會不知這孩子來曆?”老君反問。
“自是知曉,不過老君既將孩子視若己出,小仙這般說也無不妥。”
“我此來正是有事相求。”
“何事?”
“幫我安置這孩子。”
“安置異類?在天界怕是不易,不如讓她在六界輪流待著。”
“如何輪流?”老君追問。
“令千金靈力如此充沛,六界再無第二人。若以她的靈力為餌,何愁那些王公貴族不爭相收留?”司命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如何為餌?”
“你也發現了,這孩子無時無刻不在散發靈力,身處其周身者亦能受靈力滋養,靈台清明,體力充盈。而且,她自身似乎並無不適。”司命看看依舊睡得香甜的映雪,她周身的靈氣仍在緩緩逸散。
“如此,我便教映雪些法術,隱去靈氣與真身。”老君思慮周全,“若無本體,便幻化成所寄居族類的模樣即可。”
“老君,若映雪隻待在一處,怕也不妥。”司命細想,“人心難測,難免不會被識破。”他靈光一閃,“不如每三千年一換,每次都寄身於王公貴族家的嫡子嫡女。這樣的身份即便日後有人質疑,也可互相掩護;即便暴露,對方也不敢輕易處置。”
“星君思慮周詳。”老君由衷說道,躬身致謝。
“你我多年摯交,不必言謝。速去準備,我也得盡快為映雪尋個去處。在天界待久了,遲早會出紕漏。”
“好。”老君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晴空朗朗,亙古不變。
三千年後,老君殿。
“老爹,我回來啦!”映雪歡快的聲音響起。
“雪兒!”老君從躺椅上躍起,笑容滿麵。
“這次又給一個剛滿月的‘父君’辦完壽延......真不習慣。”映雪嘟囔道。
“委屈你了。”老君歎息,“但隻有這樣,你才能平安留在六界。”
“知道啦!”映雪展顏一笑,“不說這些了。司命說近日星象好,我陪您釣魚去?”
“好,好!”老君像孩子般雀躍。
映雪轉身去準備漁具,老君望著她的背影,輕聲感歎:“幾十萬年了,心性還是這般純粹......也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