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燃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故意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權衡，然後才用一種將信將疑、但又帶著一絲希望的語氣說道：“聽起來......有點意思。如果真的有用，我願意試試。”

“很好。”教授的聲音透露出滿意，“那麼，我們就算達成一個初步的共識了。我引導你進入冥想，幫助你建立內在秩序。而你......”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你在這個過程中任何真實的感受和變化，對我而言，都是極有價值的‘反饋’，等你沉下心後，你還要把所有的事都和我聊，作為回報。這很公平，不是嗎？”

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在這黑暗的禁閉室裏無聲地達成。林燃得到了他急需的心理學方法和記憶梳理工具，而教授，則得到了一個極其罕見且有趣的“研究樣本”。

“現在，調整你的姿勢，背部盡量挺直，但不要僵硬......對，就是這樣。閉上眼睛，將你所有的注意力，就像彙聚一束光一樣，輕輕地集中在你的鼻尖，感受空氣吸入和呼出時最細微的溫度和觸感......”教授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開始一步步引導林燃進行第一次正式的冥想練習。

林燃依言而行。

起初，紛亂的念頭依舊如同潮水般湧來，複仇的怒火、母親的淚容、癱瘓的絕望、火焰的灼熱......各種畫麵和情緒不斷衝擊著他的意識。

但他牢記“教授”的指導，不抗拒，不追隨，隻是像一個守在河邊的觀察者，看著這些“念頭之魚”遊過，每一次注意力被帶走，就溫和而堅定地再次拉回到呼吸的感覺上。

這個過程並不輕鬆，甚至枯燥而艱難。

但在對方富有經驗的引導下，林燃漸漸摸到了一點門道。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慢慢從那些紛繁的念頭中剝離出來一層，雖然那些念頭仍在，但似乎不再能輕易地裹挾他的全部心神。

“......現在，嘗試將這種覺察力，非常輕柔的，像羽毛一樣，掃過你的記憶表層。”教授的聲音如同耳語，“不要刻意去尋找什麼，隻是感受，有哪些記憶的‘碎片’會自動浮現出來，無論它們多麼荒誕或者模糊......”

林燃嘗試著去做，學習冥想成了他這段禁閉時光唯一的任務。

“建立索引。或者說，構建你的‘記憶宮殿’。”教授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不久後就開始深入指導：

“找一個你熟悉無比的地方作為基石，比如你童年的家，將它的每一個細節，每一件物品，都刻印在腦海裏。然後，將你需要記憶、需要梳理的信息，轉化為生動的、誇張的、甚至是荒謬的圖像，放置在這個空間的特定位置......”

教授詳細講解了古希臘演講家使用的“位置記憶法”的進階技巧，並融入了現代心理學關於潛意識和信息編碼的理論。他教導林燃如何通過深度冥想，進入一種高度專注的內在狀態，去“訪問”這座宮殿。

“......久遠的記憶並非消失，它們隻是缺乏提取線索。冥想，是為你自己打造鑰匙。放鬆你的身體，集中你的意念，不要強迫回憶，而是去‘感受’那些記憶碎片附著的情感、氣味、顏色......讓它們自然浮現，然後被你安置在宮殿的某個房間裏。”

接下來的時間，在這絕對的黑暗與寂靜中，林燃按照教授指導的方法，開始了嘗試。他選擇了童年時外公居住的那棟老舊的筒子樓作為他第一座“記憶宮殿”的藍圖。他一點點地重構那裏的每一個角落：斑駁的綠色牆漆、公共水房裏永遠滴答的水龍頭、樓道裏炒菜的香氣、陽光透過廚房窗戶在地上投下的光斑......

起初，思緒依舊紛亂，前世的痛苦和今生的危機不斷幹擾著他。但教授的聲音時而響起，用簡短的指導將他拉回正軌：“注意呼吸......跟隨它......雜念是水麵的落葉，讓它飄走......居住在你的‘宮殿’......”

不知失敗了多少次。送飯的窗口開了又關，提示著時間的流逝。

幾天過去。

起初依舊是一些雜亂無章的片段。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放鬆而又專注的狀態下，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細節，開始如同沉底的泥沙被攪動後微微泛起——

過年時，父親給自己買飴糖的下午......

年少時，貓在火爐前熏黑的胡須......

記憶長河被引導歸流。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前世他癱瘓後漫長的十幾年裏，或許曾像塵埃一樣落在記憶的角落，從未被在意。但此刻，在這種初步的、被引導的冥想狀態下，它們竟然帶著某種微弱的“關聯性”浮現了出來！

林燃微微皺眉，繼續投入到痛苦的入獄記憶裏。

剛入獄，在入監隊的時候，管教就帶他們新犯人熟悉改造。

當時“鱷老大”劉子明在勞動車間，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靠近那個堆放廢棄紡織原料的角落，有一次他彎腰係鞋帶時，手好像飛快地在某個沉重的舊線軸底部摸了一下，而每次勞動休息期間，不少犯人都會簇擁著他到走廊角落放風抽煙，甚至不同幫派的犯人都會在此時格外和諧......

這就是藏匿點和分發地！

林燃眼皮猛然一跳！

對，把毒品藏在管理鬆散，無人在意的紡織原料倉庫，比天天檢查的監室安全得多。

而每天的勞動改造，也是各路犯人有機會交流的好時機！

雖然還很不清晰，無法直接確定，但這無疑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把手！比他自己漫無目的的苦思冥想效率高得多！

冥想結束後，林燃緩緩睜開眼睛，盡管身處絕對的黑暗，他的眼神卻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破這厚重囚籠。

他對著牆壁，低聲說道：“教授，你這方法......有點用。”

隔壁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似乎對他的進步毫不意外，又似乎對即將挖掘到的更多“反饋”充滿期待。

“這隻是開始，年輕人。內在的秩序非一日之功。但你已經找到了鑰匙......”

“教授”舔了舔嘴唇，他提出了要求：“......接下來，你可以和我好好聊聊關於你的故事了吧？”

林燃卻笑了笑：“可以，不過，現在可能沒時間了......”

“為什麼！？”

他定了定神：“因為我要出去了。”

說完，林燃朝值守獄警喊道：“報告！犯人請求提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