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午十點，青川市委大禮堂。

主席台上，紅旗鮮豔，國徽莊嚴。台下黑壓壓地坐滿了全市正處級以上的幹部，氣氛凝重得像是一塊要下雨的烏雲。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省紀委副書記李明親自下來，送新任市紀委書記上任。這種規格，在青川市的曆史上都是少見的，擺明了省裏對這次人事任命的重視程度。

李明坐在主席台正中央，掃視了一圈台下，語氣不急不緩，卻字字帶著分量。

“青川市這兩年的經濟發展確實很快，GDP增速全省前列。但是......”

李明話鋒一轉，眼神變得淩厲起來。

“幹部隊伍的作風建設，能不能跟上經濟發展的速度？能不能經得起誘惑和考驗？這一點，省委很關注，也很擔憂。”

“趙國棟的案子雖然結了，但暴露出的一些深層次問題，值得在座的各位深思。”

台下，市委書記張萬山麵色平靜地聽著，手裏端著茶杯，隻是那微微顫抖的茶蓋，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他知道，這是省裏在敲打他。趙國棟是他提拔起來的人，雖然最後是他揮淚斬馬謖，但這把火還是燒到了他的眉毛。

“下麵，我介紹一下新任市紀委書記，葉正剛同誌。”

李明側過身，指了指坐在他旁邊的一個中年男人。

葉正剛。

四十多歲，國字臉，寸頭，皮膚微黑，整個人像是一塊冷硬的石頭。

他之前是省紀委第三監察室的主任，那個部門專門負責查辦全省的大案要案，人送外號“葉閻王”。凡是被他盯上的貪官，沒一個能囫圇個出來的。

葉正剛站起身，對著台下敬了個禮，然後走到麥克風前。

沒有長篇大論，也沒有官話套話。

他隻說了三句話。

“我不怕得罪人。”

“我隻怕對不起頭頂的國徽。”

“不管是誰，隻要伸手，必被捉。”

說完，他轉身回到座位。

台下一片死寂，過了好幾秒，才爆發出稀稀拉拉的掌聲。不少人的手心都在冒汗，這哪是新官上任，這分明是來宣戰的。

......

下午兩點，市紀委常委會議室。

這是葉正剛上任後的第一次常委擴大會議。

氣氛有些微妙。

常務副書記周通坐在葉正剛左手邊，手裏轉著一支鋼筆，臉上掛著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周通是青川市紀委的老人，也是本地派係的代表人物。原本趙國棟倒台後，大家都以為他能順勢接任一把手，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空降了個葉正剛。

他心裏要是能痛快才怪。

“葉書記，既然您剛來，有些情況我得跟您彙報一下。”

周通率先發難，語氣裏帶著點倚老賣老的意思。

“咱們市紀委目前的編製雖然滿了，但真正能辦案的骨幹嚴重不足。再加上這幾年經費一直緊張，很多案子查起來束手束腳。您看，能不能先跟市財政那邊協調一下經費？至於大動作嘛，是不是先緩緩，等您熟悉了情況再說？”

這就是典型的下馬威。

拿人手和經費說事，暗示葉正剛別急著燒那三把火，先老老實實當個泥菩薩。

其他的常委們也都眼觀鼻鼻觀心，等著看這位新書記怎麼接招。

葉正剛聽完，並沒有生氣，反而淡淡一笑。

“人手不足？經費緊張？”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正好，我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

“既然人手不夠，那就借調嘛。我這裏有一份名單，是省紀委在之前的巡視工作中發現的一些好苗子，業務能力強，政治素質過硬。我打算把他們借調過來，充實咱們的‘特別案件調查組’。”

周通心裏咯噔一下。

特別案件調查組？

“葉書記，咱們市最近......好像沒什麼大案要案吧？成立這個組是不是有點浪費資源？”周通試探著問。

“有沒有大案，不是坐在這裏猜出來的，是查出來的。”

葉正剛眼神一冷，從公文包裏抽出一張折疊整齊的A4紙，順著桌麵推到了周通麵前。

“周副書記，看看吧，給點意見。”

周通接過名單，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

名單不長，隻有五個人。

前四個名字，都是各縣區紀委的辦案骨幹，周通也都聽說過，沒什麼特別的。

但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最後一行字上時，瞳孔猛地收縮，手裏的鋼筆差點掉在桌子上。

“臨江縣紅星鎮綜治辦副主任（原市委辦綜合二處副科長）：唐昊。”

這怎麼可能？

周通猛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葉正剛。

“葉書記，這個唐昊......您是不是搞錯了？”

周通指著那個名字，語氣急促，“這個人我了解。他是趙國棟的前秘書，有嚴重的政治汙點！而且前兩天剛在紅星鎮因為暴力執法、勾結黑惡勢力被停職反省，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借調這樣一個‘帶病’的幹部進紀委，還進特別案件組，這不合規矩吧？傳出去咱們市紀委的臉往哪擱？”

其他的常委們也都湊過來看名單，一個個麵露驚色，交頭接耳。

唐昊這個名字，最近在青川官場可是臭不可聞，誰沾上誰倒黴。

葉正剛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如炬地盯著周通。

“帶病？”

“我怎麼聽到的版本不一樣？”

葉正剛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周通的心坎上。

“我聽說，他是因為查處龍騰化工廠的嚴重汙染問題，被當地的保護傘打擊報複，才被停職的？”

“而且，昨晚省公安廳的趙剛總隊長親自給我打了個電話，說這個唐昊協助警方破獲了一起特大製毒案，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說到這裏，葉正剛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意味深長。

“還有，省委組織部的沈蘭部長，在臨行前也特意跟我提過這個年輕人。她說，這樣的幹部，正是我們紀檢隊伍急需的新鮮血液。”

“周副書記，你是覺得沈部長的眼光有問題？還是覺得省公安廳的案情通報是假的？又或者是......覺得我的決定有問題？”

轟！

這番話，就像是一顆重磅炸彈，直接在會議室裏炸開了。

沈蘭！趙剛！

這兩尊大佛，哪一個都不是周通能惹得起的。

尤其是沈蘭，那是掌握全省幹部命運的“鐵娘子”。她居然親自為了一個小小的副科級打招呼？

周通瞬間啞火了。

他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剛才那種囂張的氣焰蕩然無存。

他沒想到，唐昊這個原本以為已經被踩進泥裏的棄子，竟然不知不覺通了天線，抱上了這麼粗的大腿！

“沒......沒有。”

周通幹笑兩聲，趕緊把名單推回去，“既然是沈部長和趙總隊長推薦的人才，那肯定沒問題。是我消息閉塞了，沒了解清楚情況。”

“那就好。”

葉正剛根本沒給周通喘息的機會，直接拍板。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就這麼定了。”

“辦公室主任，記一下。”

“立刻給臨江縣委和市委辦發函，借調唐昊同誌到市紀委特別案件調查組工作。明天上午，我要在我的辦公室見到他。”

“散會。”

葉正剛站起身，拿起公文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會議室。

那個背影，挺拔如鬆，帶著一股不可阻擋的銳氣。

周通坐在椅子上，看著葉正剛離去的方向，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他感覺到了危險。

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這個新來的書記，不僅是個硬骨頭，而且一來就亮出了獠牙，直接把手伸向了最敏感的地方。

唐昊一旦進了紀委，那就是手裏有了尚方寶劍。

以那小子對市委辦和紅星鎮的了解，要是真讓他查起來......

周通不敢想下去了。

他迅速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發了一條短信。

接收人是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

內容隻有簡短的一句話：

“警報！新來的要啟用唐昊！速查趙國棟留下的尾巴是否幹淨！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