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了。
我失魂落魄地從狀元府飄出來,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漫無目的地遊蕩。
紅綢燈籠還未撤下,沿街屋簷下掛著的喜字在夜風裏輕輕搖晃。
有更夫打著哈欠走過,嘴裏嘟囔:“宋大人娶公主,真真是天大的喜事......”
喜事。
是啊,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
他的人生圓滿至此,還有什麼可求的?
我飄著飄著,不知怎麼就回到了丁家舊宅。
宅子早已破敗,三年前丁家倒台後就被抄沒,如今隻剩斷壁殘垣。
可奇怪的是,我從前住的東廂小院,竟還幹淨整潔,像是常有人打掃。
窗內透出一點微弱的燭光。
我飄進去,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張承,我家從前的掌櫃,也是我爹最信任的心腹。
他正跪在一個小小的牌位前,低聲說著什麼。
那牌位上沒有名字,隻刻著一朵簡單的梅花——是我從小最愛的花。
“小姐,您看見了麼?他今日娶公主了。”
張承的聲音沙啞:“排場可真大啊,比您當年及笄禮還熱鬧。”
他往火盆裏添了一把紙錢,火苗跳動著映亮他滄桑的臉。
“老爺和夫人在天有靈,怕是要心疼壞了。”
我飄到牌位旁坐下,像從前一樣托著腮看他。
張承老了,鬢邊生了白發。
三年前丁家出事時,他冒險藏起一些要緊賬冊,這些年一直東躲西藏,卻從未忘記每月初一來這裏祭拜。
每次來,都會給我說說最近發生的事。
“小姐,您若在天有靈,就托個夢給他吧。”
張承歎了口氣:“告訴他真相,告訴他您不是那種人。告訴他,您是為了保他的命,才......”
話沒說完,他已哽咽。
我伸手想拍拍他的肩,手卻從他身體穿過。
張承抹了把臉,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說宋元修這三年如何步步高升,說他如何在朝堂上與劉禦史周旋......
燭火跳動了一下。
張承忽然警覺地抬頭,側耳聽了聽外麵的動靜,迅速將牌位藏進懷裏,吹熄蠟燭,悄無聲息地隱入黑暗。
小院又恢複了死寂。
我坐在冰冷的台階上,抱著膝蓋。
張承不知道,我今天就在那裏,親眼看著他娶了別人。
也不知道,我此刻就坐在這裏,聽他一句一句,把這三年的故事講給我聽。
夜越來越深。
我正發著呆,忽然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住了我的魂魄——
就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猛地將我往後一拉!
天旋地轉。
等我再站穩時,已不在丁家舊宅,而是在......一條河邊?
不,是京城外的護城河。
月光清冷地灑在河麵上,波光粼粼。岸邊泊著一葉小舟,舟上坐著一個人——
宋元修。
他竟沒在狀元府的新房裏,而是獨自一人,穿著那身還沒換下的喜袍,坐在舟中。
手裏握著一壺酒,仰頭灌了一大口。
我飄到他身邊,見他麵色蒼白,眼神空洞地望著水麵。
喜袍的衣擺被夜露打濕,貼在船舷上,他卻渾然不覺。
“公主在等你。”我忍不住說,盡管他知道不見。
宋元修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他頓了頓,又灌了一口酒:
“你看見了麼?全城都在為我賀喜.你說,若你在,會不會也來喝一杯喜酒?”
我的心像被狠狠揪緊。
“我會。”我輕聲說,“我會笑著祝你百年好合,然後轉身離開,再也不回頭。”
宋元修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小舟隨之一晃。
他踉蹌一步,竟直直朝河中栽去。
“宋元修!”我失聲驚呼。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他竟沒有掙紮,任由身體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