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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燈照夜行浮燈照夜行
金玉滿棠

第12章

深秋的上海,入夜後寒意更濃。

江若霖裹緊了身上的薄呢外套,站在紗廠後門的路燈下,昏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她手裏攥著一個巴掌大的筆記本,指尖反複摩挲著紙頁邊緣,心裏像揣了塊浸了冰的石頭,又沉又涼。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第二天一早就攥著那張寫滿“取證思路”的紙,再次敲開了劉律辦公室的門。

紅木椅上的人依舊摩挲著青瓷茶盞,指腹蹭過冰裂紋的動作慢得近乎刻意,見她進來,眼皮都沒抬,隻哼了聲:“怎麼?找到能替你作證的活菩薩了?”

江若霖咬了咬唇,把紙遞過去:“師父,我想試試......私下找他們做筆錄,或者用留聲機錄音。隻要能固定下沈敬堯造謠的證據,說不定......”

“說不定?”劉律突然抬頭,冷笑一聲,茶盞蓋“當”地磕在杯沿,濺出的茶水在紅木桌上洇開一小片深色,“江若霖,你入行時沒學過‘證據效力’四個字?還是你覺得上海灘的法官都跟你一樣,是沒見過世麵的學生仔?”

他拿起那張紙,手指捏著紙角抖了抖,眼神裏的嘲諷像針一樣紮人:“你想提前跟人說要取證?那些人連見你都躲,聽見‘取證’兩個字,不把你趕出去就算客氣,還會跟你說實話?怕不是你剛開口,人家就忙著否認‘我什麼都沒說過’,轉頭還得去跟沈敬堯報信,討個安心!”

江若霖的臉白了白,攥緊了衣角:“那我......我不提前說,偷偷錄總可以吧?錄下他們私下說的話,總能算證據......”

“偷偷錄?”劉律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身子往前傾了傾,眼尾的細紋裏都透著冷,“你倒是說說,錄完了又能怎麼樣?到了法庭上,人家沈敬堯的律師拿著唱片一看,反問你‘這錄音是在哪錄的?對方知道你在錄嗎?’你怎麼答?說你偷偷藏在雜物間錄的?”

他頓了頓,手指重重敲了敲桌麵,聲音陡然冷了幾分:“更妙的還在後頭!人家直接說‘這聲音不是我的’,或者幹脆反咬一口,說你為了贏官司,逼著人家說這些話,甚至找人模仿聲音偽造錄音——江若霖,你想過沒有?到時候可不是證據有沒有用的問題了!”

劉律把紙扔回給她,紙頁飄落在地上,江若霖慌忙彎腰去撿,指尖觸到冰涼的紙麵,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你以為你是在找證據?”劉律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你這是在給自己挖坑!真鬧到那一步,沈敬堯不用費別的勁,隻需要遞份材料給律師公會,說你‘教唆作偽證’‘非法取證’,你這剛拿到手沒幾天的律師執照,還能保得住嗎?”

江若霖捏著紙的手微微發抖,指節泛青。她之前隻想著怎麼拿到證據,怎麼幫崔文莉洗清冤屈,卻從來沒想過,這些看似可行的辦法,背後藏著這麼大的風險——不僅贏不了官司,還可能把自己的執業生涯都搭進去。

“師父,我......”她想辯解,想說自己隻是想幫人,可話到嘴邊,卻被劉律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劉律靠回椅背,重新拿起茶盞,語氣裏滿是不耐煩,“你要是真想好好做律師,就趁早把這案子推了,別拿著自己的前途當兒戲。不然到時候栽了跟頭,可別來我這兒哭。”

辦公室的門在身後關上時,江若霖還僵在原地,後背滲出的薄汗沾著襯衫,涼得刺骨。

她低頭看著手裏皺巴巴的紙,上麵“錄音”“筆錄”幾個字,此刻像一個個嘲諷的笑話。

她沒回事務所,而是抱著提箱裏的留聲機,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

深秋的風卷著落葉,打在臉上生疼。她想起自己接下案子時的決心,想起崔文莉那雙含著淚的眼睛,又想起劉律的話,心裏像被兩股力量拉扯著,一邊是不甘,一邊是恐懼。

可她偏不想就這麼放棄。傍晚時分,江若霖還是抱著留聲機去了大上海舞廳。

她躲在後台的雜物間裏,把留聲機藏在一堆戲服後麵,按下了錄音鍵,然後深吸一口氣,朝著正在擦杯子的小李走過去。

“小李,上次你跟我說,沈少爺在周經理麵前說崔文莉......”

話還沒說完,小李手裏的杯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臉色煞白,連連後退:“江律師,你可別亂說!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這些?都是你自己編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他說完,不等江若霖反應,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江若霖急忙關掉留聲機,戴上耳機一聽,裏麵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和小李慌亂地辯解,連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那台沉默的留聲機,第一次覺得這麼無助——她想放手一搏,可連個能使勁的地方都找不到。

直到天黑透了,江若霖才抱著留聲機回到事務所。

她剛推開門,就看到鄭木蘭坐在會客廳,手裏拿著兩個還冒著熱氣的生煎饅頭。

“若霖,你去哪了?我等你好久了......”鄭木蘭的聲音帶著擔憂,可看到江若霖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紅血絲,話又咽了回去。

江若霖沒說話,隻是把留聲機放在桌上,然後拿起一個生煎饅頭,咬了一口,卻沒嘗出任何味道。

“是不是遇到困難了?”鄭木蘭輕聲問,“要是錄音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總能找到證據的。”

江若霖嚼著饅頭,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想起劉律的話,想起小李的恐懼,想起自己可能麵臨的執業風險,可心裏卻還有一個聲音在說:不能放棄。

她擦了擦眼淚,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翻到第一頁,上麵寫著崔文莉第一次來事務所時說的話:“江律師,我不想被毀掉,我想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木蘭,”江若霖抬起頭,眼神裏重新有了一點光,“我們再試試。就算偷偷錄音不行,就算做筆錄沒人肯簽,我們也要再找找,說不定還有別的辦法。盡人事,才能聽天命,就算最後輸了,至少我努力過,不會後悔。”

鄭木蘭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用力點了點頭:“好!我們一起找!我明天就去問問我爹,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能幫我們想想辦法!”

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兩人身上映出溫暖的光。江若霖知道,接下來的路肯定會更難走,可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是風險,還是困難,她都要試著闖一闖。

事情的轉機,是有人敲開了她的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

前麵是神色平靜的小元爺,青布長衫依舊,肩頭沾著細密的雨珠。而在他身後半步,站著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子。

這人穿著一身半舊但漿洗得十分幹淨的中山裝,身形清瘦,麵容帶著幾分書卷氣,但眉宇間卻有種曆經世事的沉穩,眼神銳利而冷靜,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核心。他的年紀顯然比江若霖、鄭木蘭甚至小元爺都要大上幾歲,站在那裏,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度。

“小元爺?”江若霖有些意外地站起身。

小元爺微微側身,讓出身後的男子,語氣平淡地介紹:“這位是王啟,王先生。”他沒有多說王啟的來曆,仿佛這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啟上前一步,目光直接落在江若霖身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沉穩:“江律師的事情,我聽小元爺略提了一二。關於名譽受損的案子,並非無法可依,也並非沒有先例。”

一句話,像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驟然刺破了滿室的陰霾。

江若霖猛地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啟沒有賣關子,繼續清晰地說道:“十年前,也就是1919年9月15日,上海《民國日報》刊載了一篇題為《安福世係表之說明》的‘某君戲作’,以詼諧幽默、辛辣嘲諷的筆致,揭露了安福係對外賣國,對內獨裁的嘴臉。安福係那些大佬們覺得顏麵掃地,便將報社告上了法庭,指控其誹謗名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江若霖因緊張而攥緊的拳頭,語氣依舊平穩:“那才是一樁真正引人矚目的‘名譽誹謗案’。當時,報社聘請的律師,就在法庭之上,與對方唇槍舌戰,引經據典,最終雖未完全擺脫幹係,但也爭取到了相當大的空間,使得報社並未被一棍子打死。這個案子當年轟動一時,足以證明,在此地,名譽糾紛並非無法訴諸公堂。”

“可是......劉律說,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江若霖的聲音帶著顫抖,是希望,也是害怕希望再次破滅的恐懼。

王啟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法律條文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庭之上,除了律法,還有法理、人情、慣例,更有律師的機辯之才。那個案子的律師,靠的難道僅僅是某一條明文規定嗎?他靠的是對法理的理解,對程序的把握,以及,”他加重了語氣,“在看似無路的絕境中,硬生生開辟出一條路來的膽識和智慧。”

他看向江若霖,眼神銳利:“江律師,案子能不能打,有時候看的不是法律完不完善,而是打官司的人,有沒有那個決心和本事,去把‘理’給爭出來!”

這一番話,如同驚雷,炸響在江若霖的腦海中。她一直困在“無法可依”的思維牢籠裏,卻忘了,在法律誕生和完善的過程中,正是靠著一個個先驅者,在看似沒有路的地方,闖出了一條路!

希望,如同被重新點燃的炭火,雖然微弱,卻帶著灼人的溫度,再次在她心底燃燒起來。

江若霖看向王啟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重新燃起的鬥誌:“王先生,謝謝你!我......我明白了!”

王啟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退後一步,將空間留給他們。

江若霖興奮之餘,也把部分注意力落在了小元爺身上。

她看著小元爺平靜無波的側臉,心裏充滿了好奇,他上哪找來這樣一位見識不凡、一語點醒夢中人的王先生?

他到底是誰?這個王啟,又是從哪兒來的?

小元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淡淡瞥了她一眼,用嘴型說到:“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救的......他欠人情,不用白不用。”

至於這位王啟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是如何被小元爺“救下來”的......那就是一個很長,而且此刻還不便細說的故事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漸漸小了。

一縷微弱的月光,掙紮著穿透了烏雲,灑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浮光掠影,仿佛預示著,這漫長而寒冷的夜晚,終於透出了一絲走向黎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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