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偏廳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塊,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李錦蘭的指控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劃破了萬和春精心維持的鎮定表象,也將一直瑟縮在他身後的孫青青,推到了風口浪尖。
“青青,你說!我們當時是不是隻是在聊天?”萬和春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緊緊盯著孫青青,眼神裏交織著警告、懇求,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慌。
他試圖用慣常的掌控力穩住她,穩住這即將崩盤的局麵。
孫青青在他的目光下,像一片在狂風中顫抖的葉子。
她看著萬和春,又看看周圍那些或審視、或懷疑、或帶著一絲憐憫的目光,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了江若霖身上。
江若霖的眼神清澈而堅定,沒有逼迫,隻有一種等待真相的平靜。這平靜,反而成了壓垮孫青青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一直緊繃的身體猛地一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眼淚決堤而出,不再是之前那種隱忍的低泣,而是崩潰的、帶著絕望的嚎啕。
“夠了…夠了!”孫青青用力甩開萬和春試圖扶住她的手,聲音嘶啞,“我受不了了!萬和春,你還要騙人到什麼時候?!”
萬和春臉色劇變,厲聲喝道:“青青!你胡說什麼!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孫青青抬起淚眼,臉上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慘然,“我比任何時候都冷靜!李小姐沒聽錯,你當時就是在威脅我!你讓我把看到的事情爛在肚子裏!”
她轉向眾人,手指顫抖地指向萬和春:“他…他挪用了趙氏航運的投資款!做假賬!虧空了一大筆錢!他急著要拿到新的航運通行證,就是想打通一條新的走私線路,盡快把窟窿填上!他怕事情敗露,已經走投無路了!”
“你胡說八道!”萬和春目眥欲裂,猛地衝上前想捂住孫青青的嘴,卻被一旁早有準備的小元爺和趙府家丁攔住。
“我沒有胡說!”孫青青像是要把積壓已久的恐懼和委屈全部傾瀉出來,“我那裏有他做假賬的副本!就藏在我的手包裏!他今晚帶我來,就是想找機會,看看能不能從趙老爺這裏…或者從那個死掉的張貴那裏,弄到通行證!他之前就試探過張貴,知道張貴手腳不幹淨,能用錢收買!”
人群中一片嘩然。挪用公款!做假賬!這可比沈敬堯那種小打小鬧的買通嚴重多了。
趙德彰的臉色瞬間黑如鍋底,他死死盯著萬和春,眼神冰冷得像是要把他凍僵。
賈誌明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地與萬和春拉開了一點距離。
“你…你這個瘋女人!”萬和春氣得渾身發抖,掙紮著想要撲向孫青青,卻被家丁死死按住。
江若霖立刻示意趙府的女傭去取孫青青的手包。很快,一個精巧的皮質手包被拿了過來。
孫青青哆嗦著打開暗扣,從夾層裏抽出了幾張折疊的、寫滿密密麻麻數字的紙,遞給了江若霖。
江若霖快速瀏覽,她雖然不是會計專家,但基本的賬目還是能看懂的。這幾頁賬目明顯存在問題,幾筆大額資金的流向含糊不清,與趙福提供的趙氏航運部分公開賬目根本對不上。
她將賬目遞給臉色鐵青的趙德彰:“趙老爺,您請看。”
趙德彰隻掃了幾眼,便勃然大怒,將賬紙狠狠摔在萬和春臉上:“萬和春!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怪不得你最近總是推三阻四,不肯對賬!原來是在搞這種鬼!”
鐵證如山,萬和春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瞬間癱軟下來,麵如死灰,再也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隻是失神地喃喃:“完了…全完了…”
孫青青看著他這副樣子,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快意,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沒。
她抽泣著對江若霖和小元爺說:“我和他…確實訂婚了。我以為找到了依靠,沒想到…他隻是在利用我,讓我幫他做賬,替他打掩護…我早就想離開他了,可他拿我的家人威脅我…今晚,他看到張貴墜樓,怕張貴之前收了他定金卻沒辦事,或者留下了什麼把柄,就想拉著我去確認…我不肯,他就威脅我,不準我說出他財務上的事情…”
至此,萬和春的動機和部分行為得到了解釋。
他有充分的理由想要拿到通行證,也曾試圖收買張貴,並且在案發後行為可疑。
他的嫌疑急劇上升。
然而,小元爺卻摸著下巴,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萬經理想拿通行證是沒錯,可張貴是怎麼死的?按照李小姐的說法,她隻是推搡導致張貴墜樓,而張貴最終是溺死的。萬經理當時和李小姐他們幾乎同時在場,他有機會和能力,在張貴墜樓後,再把他扔進油鍋和池塘嗎?時間上是否來得及?而且,動機呢?就算張貴沒偷到通行證,或者想黑吃黑,萬經理殺他的動機,似乎還不如李小姐‘失手殺人後掩蓋’的動機來得直接。”
這個問題像一盆冷水,讓眾人從對萬和春貪汙的震驚中稍稍回過神來。
是啊,殺人,尤其是用這種詭異方式殺人,需要極強的動機和冷靜的頭腦。
萬和春的動機是弄到通行證,殺了一個可能幫他偷東西的人,對他有什麼好處?
除非…張貴知道了什麼他必須滅口的、比貪汙更嚴重的事情?
江若霖也將詢問的目光投向李錦蘭:“李小姐,你推搡張貴墜樓後,立刻就跑開了嗎?有沒有看到他掉在哪裏?當時樓下附近有沒有別人?”
李錦蘭努力回憶著,臉上還帶著淚痕:“我…我當時嚇壞了,推了他之後,看他往後一仰翻過了欄杆,我就…我就捂著臉跑回房間了…根本沒敢往下看…樓下…樓下好像沒什麼人,宴會還在進行,後院那邊比較暗…”
線索似乎又繞回了原點。萬和春有重大經濟問題,行為可疑,但直接殺人的證據和動機存疑。
李錦蘭有“失手推人”的前科,且情緒極不穩定,但缺乏後續行為的證據。沈敬堯看似撇清了殺人嫌疑,但他買通張貴的行為,本身就是將張貴置於危險境地的一環。趙老爺和賈代理對“報警”的異常抵觸,也顯得格外紮眼。
“或許,”一直沉默的劉昱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冷眼旁觀的嘲諷,“你們的方向都錯了。為什麼一定要糾結於是誰動手殺了這個秘書?或許他的死,根本就不是因為那張通行證,或者幾張不雅照片呢?”
他放下手中的雜誌,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臉色變幻不定的趙德彰和麵無表情的賈誌明身上:“一個普通的秘書,能接觸到的最有價值的東西,恐怕遠不止一張通行證吧?趙老爺,賈先生,你們說呢?”
劉昱的話,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江若霖腦海中某些糾纏的線索。
她猛地想起,張貴的職務是文書秘書,負責整理文件!他能接觸到的機密,絕對不止一張通行證!
趙氏航運與日本商社的合作…萬和春挪用的款項可能流向…賈誌明對報警的敏感......
一個更大膽,也更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浮現。
她看向小元爺,發現他也正看著她,眼神凝重,微微點了點頭,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可能性。
江若霖深吸一口氣,轉向趙德彰和賈誌明,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趙老爺,賈先生,事到如今,我認為我們需要重新審視張貴的死。他是否在整理文件的過程中,無意間發現了某些…比通行證更敏感、更致命的秘密?比如,趙氏航運與貴社合作中,一些不便為外人所知的…真正內容?”
她刻意加重了“真正內容”幾個字。
趙德彰和賈誌明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同時變得極其難看。
賈誌明一直維持的鎮定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眼神銳利地射向江若霖,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機。
趙德彰突然冷笑道:“江律師,你管得太寬了吧。”說著看向劉昱,“劉律師,不是我說你,你這個徒弟,本事不精就算了,怎麼還能胡說八道呢!”
劉昱臉色一變,立刻站起身拉開了江若霖:“她就是個實習的,平時就幫我寫寫基礎文件,自然是沒什麼本事。我就說嘛,這種事情你交給一個小姑娘根本不會處理,要不今天就......”
江若霖還想說什麼,但是劉昱卻用眼刀狠狠剜了她一眼,示意她閉嘴。
在沒找到東西以前,趙德彰可不願意放人,他朗聲一笑:“依我看,很有可能是這個張貴和我們明星小姐起了衝突,摔進油鍋之後大概是偷了東西想跑不敢叫,沒想到失足落水了......”
趙德彰觀察著眾人反應又說:“趙某乍然遇到這種事,難免情急,委屈各位了。不過今夜還是要委屈各位再留一下,畢竟張貴死了事小,東西不見,事大!趙某保證,找到東西,一定好好送各位回府,再獻上厚禮賠罪......”
夜,更深了。
趙府之外的上海灘依然霓虹閃爍,而這座宅邸之內,卻顯得更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