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找回的妹妹是個菩薩心腸。
走路彎腰看地,怕踩地上的螞蟻;菜裏不能有肉;窗戶不裝紗網,怕蚊蟲困住飛不出去。
除此之外,她甚至對培養皿中的細胞都喃喃道歉,甚至不讓家裏的醫院用消毒劑。
她說:“醫者仁心,當以不傷為第一要義,哪怕對象是病菌。”
爸媽因為愧疚什麼都聽她的,連我相戀多年的醫生男友也說:
“你從小環境優渥沒受過苦,歡歡卻流落在外,她隻是太善良了,你都不能理解嗎?”
家族醫院最重要的跨國合作手術當日。
整個國際醫療團隊都在等她完成慈悲的禱告儀式。
供體器官的存活時間分秒流逝,合作醫師快要發火時,我替她上了場。
患者手術大獲成功,守住了醫院聲譽,我成了合作項目的帶頭人。
妹妹淪為笑談,情緒失控跑了出去,意外出車禍去世。
父母與男友將一切悲劇歸咎於我:
“這手術醫院已經做過很多次了,根本不會出錯,你就不能讓給她非要爭嗎?”
他們將我綁著關在高壓滅菌倉,毫不猶豫按下了啟動升溫鍵。
蒸騰的消毒藥水與難耐的高溫裏,我的皮肉像蠟一樣融化,最終慘死。
再睜眼,我回到了妹妹含淚要我讓出手術主刀的那天。
我直接去了對家醫院。
他們自信誰都能做這個手術,可我偏要狠狠打他們的臉!
......
1.
“姐,這台手術可以讓我去嗎?”
沈歡歡一襲白色長裙,緊咬著唇,雙手合十作祈禱狀。
一半身子柔弱的靠在江塵安懷裏。
“姐姐,這個手術我真的很想去,我想救人。”
對上我的眼神,江塵安眉頭緊皺,一臉為難:
“一一歡歡剛回沈家,她需要一個機會證明自己。”
“醫院又不止一個手術,這個你就讓給她吧。”
江塵安其實沒什麼變化,依舊語氣溫柔,思慮周全,是我喜歡上他時的樣子。
可此時我卻覺得厭惡。
上一世,是他親手按下了那個讓我慘死的按鈕,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凶狠:
“要不是你,歡歡怎麼會死?這是你欠她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失控的樣子。
見我沉默,爸爸小心的將剛在家裏發現的蟲子放生到院子裏,轉頭對我大吼。
“這二十多年,你享受了雙倍的好處。”
“現在連這麼常見的一個手術都要和她搶嗎?”
常見的手術?
我諷刺的看著眼前的幾人。
患者是罕見的晚期多發性血管瘤,侵犯主要臟器,術前評估存活率不足10%。
醫院第一次接這樣的手術時,所有會診專家都認定已無手術指征。
是我連續半個月泡在文獻和影像堆裏,對比了國內外上百例類似病例。
才在血管交織的禁區裏找到了一條可以下刀的通路。
也是因為那次,醫院名聲大噪,此後類似的難題手術才成了醫院的常規案例。
我忍著滿腔的怒火,露出一個微笑:
“行,那手術你去吧。”
剛才還僵持的氣氛立刻消散,沈歡歡陷進江塵安懷裏,緊緊環住他的腰:
“太好了,塵安哥哥,我一定會成功醫治好病人的。”
“能和你一起並肩作戰是我最高興的事!”
江塵安手停在空中,慌亂的看了我一眼。
“一一,歡歡隻是太高興能做手術了,她對誰都沒惡意,你別介意誤會。”
和前世如出一轍的話,隻是當時在聽見我不願意時,他發了火。
指責我連沈歡歡心善像菩薩這樣的人都惡意詆毀。
或許是我太笨,想不明白為什麼有菩薩心腸的人會和姐姐的男朋友這麼親密。
而每一次都是我在場的時候。
我扯了扯唇,平靜的說道:
“沒關係,既然手術給她了,我就不會糾纏,患者相關的資料我會交給她。”
2.
“一一。”
見我轉身要走,爸爸喊住了我。
“歡歡第一次做手術,很多細節你比她清楚,你當她的指導醫師來幫她梳理一下。”
“到時候手術責任人我也會加上你的名字,這是你們共同的榮譽。”
我諷刺的笑了笑,後半句的話他沒說,可我無比清楚。
若是失敗了,我這個指導醫師加手術責任人就要對患者的意外負全責。
見我沒反駁,爸爸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
“一一,你和歡歡都是我們沈家的好孩子。”
“無論是誰成功,我和你媽都會為你們驕傲的。”
恍惚想到上一世他說完這番話後,我心瞬間軟了。
其實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
從小就冷臉的女兒和天生就愛笑的女兒,誰都會選沈歡歡,
沈歡歡走丟後,他們對我的厭惡就更深。
好不容易找回了她,恨不得將全世界的偏愛都給她。
一雙冰涼的手覆在了我的腕上,我從記憶中回過神。
“姐,你和塵安哥哥一定會一起幫助我吧,我真的很怕我做不好。”
說著她的眼淚止不住的下落,我見猶憐。
江塵安心疼的給她擦眼淚,緊握住她的手:
“歡歡,你那麼優秀,一定不會出問題的。”
眼前的場景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第一次獨自上手術台時,緊張的手心發涼。
江塵安也是這樣拉住我的手安慰我:
“一一,你在我心裏是最優秀的,我相信你。”
獨屬於我的那份信任,都被至親至愛悉數給了沈歡歡。
在醫院樓下等了很久,江塵安公主抱著沈安安才出現。
走到我麵前,他將沈歡歡小心的放下。
這時沈歡歡突然開始咳嗽,江塵安立刻從書包裏拿出保溫杯,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動作一氣嗬成,十分熟練。
察覺到我的目光,江塵安眼神躲閃,慌忙解釋。
“歡歡生病了,身子很弱,我......”
沈歡歡打斷他的話,環顧著四周:
“姐姐,最近天氣多雨,我隻是怕踩到地上的螞蟻。”
我不想多說,坐在了商務車的最後麵,閉上了眼睛。
到了合作醫院,這次跨國合作方的主刀醫生米勒先生已經早早到了。
他皺眉看著沈歡歡從江塵安身上下來。
江塵安拉著沈歡歡走上前,一臉討好的笑給米勒醫生介紹:
“米勒醫生,這是我們和您一起進行手術的醫生,沈歡歡。”
米勒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出於禮貌還是伸出了手。
沈歡歡突然閉眼跪下,雙手合十對著空氣說道。
“這裏的消毒水味道太重了,不知道殺死了多少細菌生物。”
“實在是罪孽,我要為他們祈福。”
一瞬間空氣安靜了,米勒醫生和他的助手僵在原地,一副看精神病的眼神。
江塵安臉色一變,反應過來後急忙道歉:
“米勒醫生,歡歡隻是不忍心任何生命受傷,你不要介意。”
米勒先生露出一個微笑,將手撤了回去什麼都沒說。
可是整個辦公室的氣氛越來越冷。
我站在邊上,沉默的看著這一切。
米勒先生曾經參加過很多救援任務,他看見過無數被病毒細菌折磨至死的患者。
他本人也對抗病毒細菌方麵做出過傑出貢獻。
如今沈歡歡卻說他的醫院是罪孽,還為細菌祈福。
米勒先生的臉色一暗,眼底的冷意越來越明顯。
江塵安察覺到不對,陪著笑弓著腰解釋:
“米勒先生,歡歡不僅繼承了沈家的醫學,還是留學回來的博士。”
“她獲得了幾十個醫學獎項,是當之無愧從醫學天才。”
“這次和您聯手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聞言,沈歡歡起身走到米勒麵前:
“您放心,我對生命一視同仁,就算是蟑螂我也會救。”
米勒嘴角抽了抽,看向我:
“這個手術不是早就定了是你和我一起主刀嗎?”
“你確定,讓這個......女士上場嗎?這可是事關生死。”
3.
米勒先生眼底的不悅逐漸擴大,臉色陰沉。
我麵不改色,思考了幾秒後,我看向沈歡歡,神情嚴肅:
“沈歡歡,這個患者的情況比之前幾例情況還要複雜。”
“而且他在東國的身份尊貴,若是出了問題。”
“我們毀的不隻是聲譽,還會上升到其他外交方麵。”
沈歡歡鼻子一皺,眼淚瞬間掉了下來,那張總是悲憫的臉上多了幾分猙獰。
“姐姐,你是在懷疑我對生命的敬畏嗎?你覺得我治不好病人嗎?”
“就算我死了,也不會讓患者出事的!”
她淚眼婆娑,手捂著胸口,一副痛心的樣子。
江塵安將她護在懷裏,拍背安撫,急忙向米勒解釋:
“米勒先生,在歡歡眼裏,生命是最重要的!”
“她一定能勝任的!”
“一一最近對歡歡有些意見,所以她說的不能信。”
米勒打量的眼神掃視了我們一圈,提醒的說道:
“你們的事我不感興趣,但是在我這患者是最重要的。”
“手術成功了,你們就能在國際上打響醫院的名聲。”
“要是因為你們的原因失敗了......”
他頓了頓,最後目光落在沈歡歡身上。
“失敗了的話,你們的醫院不僅會消失,主刀醫生是要坐牢的。”
“而且你們還會被東國追責,你們的政府也保護不了。”
然後,我們就被扔了出來。
剛出大樓,沈歡歡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他在質疑我的專業,質疑我對生命的熱愛。”
江塵安一邊笨拙地給她抹眼淚,一邊從西裝內袋裏掏出了一隻嗡嗡飛舞的蜜蜂。
“別哭了,你看,我剛才救了一隻蜜蜂呢。”
下了電梯,我直接離開,江塵安急得朝我喊:
“一一,你要去哪裏?”
我頭也不回的說:
“回去整理資料!”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我被一把拉住:
“一一,你怎麼會這麼冷漠,歡歡都這麼難受了你不能安慰她一句嗎?”
我甩開他的手,平靜的說:
“我可不會安慰菩薩,我隻是不想被菩薩連累一起死。”
說完我直接上了出租車,將兩人落在身後。
去和老師請教了些問題後,我回到家。
一眼就看見沙發上被爸媽圍在中間眼睛通紅的沈歡歡。
“媽,姐姐和米勒醫生都不相信我,他們這是在侮辱我的信仰。”
她邊哭邊將路上“救”的一隻臭蟲放在桌子上,還放了些食物過去。
媽媽看著她一臉慈愛,轉向我時卻臉色一變:
“歡歡連這麼小的蟲子都不忍心受罪,你到底做了什麼,讓她哭成這樣?”
江塵安將我護在身後,急切地擺著手:
“阿姨,不是,一一她什麼......”
我冷靜的解釋:
“我隻是提醒她這個手術的重要性,希望她別真的把生命當玩笑!”
“砰!”
我被爸爸猛得踹了一腳,撞倒了一旁的櫃子。
和額頭的鮮血相伴而來的,是爸爸憤怒的嘶吼:
“你就是這樣當姐姐的嗎?為了一個機會就威脅自己的妹妹!”
“早知道如此,當年就該把你扔了,這樣歡歡回來的時候就不用受委屈了!”
“現在,立刻,你給我滾出去!從現在開始,你和我沈家一點關係沒有!”
話音剛落,我就被門口的保鏢拖著扔出了自己的家。
我忍痛站起來,手機殼摔碎後手機背麵的照片掉了出來。
我沉默的撿起,江塵安衝出來拉住我的胳膊,一副擔心的樣子:
“一一,和歡歡道個歉,再和叔叔阿姨說幾句軟話,這事就過去了。”
“我也會為你說話的。”
麵前的男人是發誓會一輩子站在我身邊保護的人。
可是我被打,被扔出來他都無動於衷,現在還讓我道歉。
我瞥了一眼剛撿起的全家福照片,毫不猶豫地扔到一旁的垃圾筒。
然後,我出現在了死對頭陳肅年的辦公室。
“我能加入你們醫院嗎,跨國的那台手術我可以幫你們爭取到機會。”
看見我額頭的血,他下意識的蹙眉,叫護士拿來了紗布和藥。
邊處理傷口邊問:
“打架了?”
“沒,被打了。”
“誰動的手?”
“法律上的父親。”
“法律?”
“嗯,也隻剩那一層了。”
他沒再多問,語氣變得嚴肅:
“你來這想好了嗎?到時候你幫著我們成功了,你家裏人怎麼辦?”
“到時候,怕是白眼狼的名聲就逃不掉了。”
我笑了笑,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我不在乎。”
他朝我伸出手:
“很期待和你並肩作戰。”
4.
三天後,醫院的手術室和外邊的實時觀察室都坐滿了人。
爸媽和來的醫生笑談,江塵安一直在不停的打電話。
各地來觀摩的頂級醫生都已經入座,米勒先生已經在手術室做好了準備。
患者的麻醉也已經做好。
隻有沈歡歡不見人影。
看見我,爸媽的憤怒藏不住,一把將我拉到一邊:
“你來這裏幹什麼?你現在已經沒有資格了!”
我抽出被他扯得發痛的胳膊,平靜的說:
“我是醫生,就有資格看。”
米勒先生的助理第五次出現在觀察室,眼底的怒火越來越明顯。
“你們的主刀醫生呢,病人不能再等了!這就是你們的專業嘛!”
“米勒先生說了,最多再等三分鐘!”
“不然今天的手術怕是合作不成了!”
江塵安彎著腰賠罪,希望能再等等,還說沈歡歡是被耽誤了。
助理冷酷的打斷:
“身為醫生,連患者的手術都能耽誤,哪有什麼職業道德!”
眼看時間快到,江塵安終於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
“我們現在決定換主治醫師。”
說著他將我拉過來:
“沈一一一直負責這個病例,她可以勝任!”
我瞬間成了全場的焦點,爸爸笑了兩聲擠到前邊說道:
“對對對,這也是我女兒,她也能代表我們醫院,她肯定沒問題的。”
我將他的手推開,淡淡的說:
“我已經被辭退了,代表不了沈氏醫院做手術。”
江塵安臉色一沉,爸爸惱羞成怒地喊:
“要不是歡歡趕不及,你以為你能有這個機會?”
一位醫學的老前輩開口:
“夠了,什麼場合讓你們這麼胡鬧!”
江塵安剛想和我說什麼,門開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爸爸惱怒的樣子立馬不見,挑釁的看了我一眼。
沈歡歡一襲白衣,手裏還拿著一個淨瓶,上邊插著一隻艾草。
她閉著眼念經,雙手合十走到最前麵。
全場寂靜。
看向她的眼神一臉不可置信。
沈歡歡跪坐在地上,嘴裏不知道嘰裏咕嚕念了一段什麼後,輕聲開口:
“今天的手術對我來說很重要。”
“可是除了患者,我們在過程中遇到的每一個細胞組織都是有生命的。”
“我不忍心看他們被無情的對待,所以做了一場祈福儀式。”
“現在儀式已經完成,手術可以開始了。”
那位老前輩啪的一拍桌子:
“沈建華,這就是你們的醫生?”
江塵安看著一身清冷的沈安安溫柔的笑了笑說:
“您放心,她一定沒問題的,正是她這副菩薩心腸,才更可貴。”
沈歡歡正要走向手術室,這時米勒醫生走了出來。
“三分鐘時間早就過了,現在我們要更換合作醫院。”
“今天這台手術,將由我和友臣醫院的醫生共同完成!”
我穿好手術服,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握住了米勒醫生的手。
“很榮幸和您一起完成這台手術。”
“我是友臣醫院的醫生沈一一。”
“不可能!”
江塵安的怒吼聲響徹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