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周後的清晨,我退了房,背著一個簡單的帆布包離開小旅館。
包裏隻有幾件衣服、照片、筆記本,和那個絲絨盒子。
我打開手機,裏麵除了李箏銘幾條質問的短信外,沒別的消息了。
我聯係了李醫生,告訴她明天可以找人來收遺體。
隨後又關上了手機,坐渡輪去了離島。
父親生前最喜歡南丫島,說那裏的海風能吹散愁緒。
我們曾在他病情還不算太重時來過一次。
他沿著榕樹灣的小路慢慢走,指著路邊野花告訴我名字。
那時我挽著他的手臂,覺得日子還很長。
渡輪顛簸,我靠著窗,看海水從渾濁的綠漸漸變成透亮的藍。
有遊客興奮地拍照,孩子跑來跑去。
我閉上眼,感受引擎的震動從椅背傳來,像一種遙遠的心跳。
上島後,我循著記憶往洪聖爺灣走。
不是周末,沙灘上人很少。我脫下鞋子,赤腳踩在細沙上。
海水冰涼,衝上來,又退下去,帶走腳邊的沙粒。
我一步步往海裏走,直到水漫過小腿。
冬天的海水冷得刺骨,我卻覺得清醒。
遠處有漁船駛過,拖出一道白浪。
天空是幹淨的淡藍色,雲絮很薄。
我站了很久,直到雙腳麻木,才轉身回到沙灘上。
在沙灘邊的露天茶座,我要了一杯熱奶茶,坐在遮陽傘下慢慢喝。
老板娘是個阿婆,頭發花白,用粵語和我閑聊,問是不是一個人來玩。
我點點頭,她就笑著說。
“後生仔,一個人靜靜都好。”
下午,我沿著家樂徑往索罟灣方向走。
山路平緩,兩旁是茂密的樹,陽光透過枝葉灑下光斑。
我走得很慢,走走停停。
偶爾有行山的人從身邊經過,帶著狗,或三五好友說說笑笑。
我讓到一邊,等他們走過。
在半山一個觀景台,我停下來休息。
從這裏可以望見海和對岸的港島,高樓像積木一樣排列。
我突然想起來,李箏銘說要帶我來離島度假,卻總被各種事情耽誤。
這兩天沒有新聞也總能看到他們的消息,李箏銘退了幾個國際會議。
陪許常超去冰島看極光,照片還登在了雜誌上。
我靠在欄杆上,把爸爸留下的袖扣又戴上了。
傍晚,我坐最後一班渡輪回港島。
天色漸暗,維港兩岸的燈陸續亮起,像星河流淌。
我站在船尾,任海風吹亂頭發。
袖扣在手腕上微微發涼,卻讓我感到一種奇異的安穩。
回到市區,我沒有回旅館,而是去了一家從前很喜歡的雲吞麵店。
店麵很小,擠在兩條街的拐角,熱氣蒸騰。
老板娘居然還認得我,驚訝地說。
“好久不見啦,小夥子瘦了好多。”
我笑了笑,要了一碗細蓉。
味道和記憶中一樣,但是我一口也吃不下了。
店裏電視開著,播放著晚間新聞。
財經板塊提到李氏集團新收購了一家歐洲酒店品牌。
鏡頭閃過李箏銘在簽約儀式上的身影,她西裝筆挺,神情淡漠而從容。
我低頭吃麵,一口一口,很認真。
離開麵店時,夜市已經熱鬧起來。
霓虹燈閃爍,攤販叫賣,情侶牽手走過,學生聚在糖水店前說笑。
我穿過人群,像穿過一場與我無關的盛宴。
走過一個巷口時,看見牆邊蹲著一隻瘦弱的流浪貓。
毛色臟汙,警惕地看著來往行人。
我在便利店買了罐頭和水,蹲在遠處放下,等它慢慢靠近。
它吃得很急,偶爾抬頭看我一眼,又繼續埋頭。
我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它沒有躲。
“要活下去啊。”我小聲說。
貓當然聽不懂,隻是滿足地舔著罐頭邊緣。
夜裏,我換了一家更偏僻的旅館。
我洗了澡,看著鏡子裏形銷骨立的自己。
我拿出筆記本,翻開新的一頁,卻不知道寫什麼。
最終隻寫下一行日期,和一句:“今日有風,海很藍。”
躺下後,我想起父親的話。
他說,人就像天上的星星,有些亮些,有些暗些,但都有自己的位置。
即使看不見了,光也還在路上,隻是要很久才能到達看見的人眼裏。
“爸爸,我好像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