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裏有個很凶的叔叔,總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老不死的累贅”。
還有一個“媽媽”,她總是背著我偷偷抹眼淚,求那個叔叔再忍一忍。
我不懂什麼是“累贅”,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好話。
我不想去那個叫“養老院”的地方,聽說那裏關著所有不聽話的小孩。
為了不被送走,為了讓“媽媽”別再哭了。
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做一個最懂事、最有用的人。
哪怕我的手在發抖,哪怕我的腦子一片漿糊,我也要努力照顧好自己。
可是,事情好像搞砸了。
......
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努力想表現得好一點。
我要自己吃飯。
可是,那個銀色的勺子今天特別不聽話。它像一條滑溜溜的泥鰍,我明明想舀起那塊紅燒肉,可手一抖,勺子就撞在了碗沿上。
“哐當!”
聲音好響。那塊油汪汪的紅燒肉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啪嗒一下,掉在了我幹淨的白襯衫上,然後順著衣服滾到了地板上。
我嚇壞了。
我下意識地想要去撿,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浪費糧食。
“哎呀!你怎麼又用手抓!”
一個凶叔叔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我渾身一哆嗦,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上麵還沾著油漬。
“媽媽”放下碗,閉上了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吸得那麼長,好像要把肺裏的委屈都壓下去。
“算了,大偉。”她輕聲說,聲音沙啞,“我來喂她吧。”
她走過來,拿紙巾用力地擦我的手。
好疼。
她的力氣太大了,把我的皮都要搓紅了。她以前給我洗臉的時候明明很溫柔的呀。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是在一張飯桌上。
有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也是這樣把滿碗的蛋羹打翻了。那個小姑娘嚇得哇哇大哭。
那時候我是怎麼做的呢?
哦,我想起來了。我笑著把她抱起來,親了親她滿是蛋液的臉蛋,說:“沒關係,我們囡囡是在喂地板公公吃香香呢。歲歲平安,歲歲平安。”
可是現在,她一邊喂我,一邊掉眼淚。
眼淚滴在我的粥裏,鹹鹹的。
我不敢說話,隻好大口大口地把鹹粥吞下去。
對不起,媽媽。
我真笨。我連勺子都拿不穩,我肯定是你最討厭的小孩了。
為了彌補我的錯誤,我決定幫“媽媽”幹活。
我記得今天是周末,“媽媽”不用去那個叫“公司”的地方上班。但她還是很忙,她在陽台上洗衣服,那個凶叔叔在書房裏打電話,聲音很大,像在吵架。
我聽見叔叔喊:“......護工太貴了!而且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隨地大小便,誰願意伺候?送去養老院是最好的......”
養老院?
那是什麼地方?是像幼兒園一樣的地方嗎?
我不想去。聽說不聽話的小孩才會被送走。
我要證明我是有用的。
我溜進臥室,看見床上放著一件白色的襯衫。那是“媽媽”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可是上麵怎麼什麼都沒有呢?太素了,不好看。
我想給“媽媽”一個驚喜。
我從抽屜裏翻出了一根紅色的水彩筆。這根筆長得很奇怪,金色的殼子,擰開來是紅色的膏體,聞起來香香的。
我趴在床上,在那件白襯衫上認真地畫畫。
我想畫一朵大紅花。
以前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最喜歡在牆上畫畫了。她把剛刷好的白牆畫得亂七八糟。
但我沒有罵她。我還在那一團亂麻的線條旁邊,畫了一隻小兔子,告訴她:“哇,寶寶畫的是迷宮嗎?小兔子要迷路咯!”
那時候,她笑得多開心啊。
現在,我也畫好了。
一朵歪歪扭扭的紅花,開在白襯衫的胸口。
我抱著襯衫,獻寶一樣跑去陽台。
“媽媽!花!花!”
我把襯衫舉得高高的,期待地看著她。
“媽媽”轉過身。
她手裏的濕衣服“啪”地一聲掉在了水盆裏,濺起了一地水花。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件被迪奧口紅塗得麵目全非的高定襯衫。那是她明天開會要穿的戰袍,是她省吃儉用買的。
空氣安靜得可怕。
我想,她一定會誇我的吧?就像我當年誇她一樣。
可是,她沒有笑。
她的臉一點點漲紅,然後變得慘白。
“你......你到底要幹什麼啊!!”
她突然尖叫起來,一把搶過襯衫。
“這隻口紅我才剛買的......這件衣服三千多......三千多啊!!”
她崩潰地蹲在地上,把臉埋在那件毀掉的衣服裏,嚎啕大哭。
“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我傻住了。
為什麼?
為什麼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隻是想讓你開心啊。我隻是想給你畫朵花。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像個做錯事的罪人。我想去抱抱她,可是那個凶叔叔衝出來了。
他指著我的鼻子罵:“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淨添亂!”
他把我推進了小房間,反鎖了門。
“好好反省一下!”
我在黑暗裏抱著膝蓋。
我好想真正的爸爸媽媽。
如果爸爸在,他一定會把我舉高高,說:“誰敢欺負我家小公主?”
可是爸爸去哪了呢?
我好像很久很久沒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