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倫敦落下冬天第一場雪的時候。
我在華人臨終關懷中心,見到了分手五年的傅淮安。
四目相對,我微微詫異。
他扶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卻突然顫抖起來,眼圈通紅:
「竹音,是你啊......」
我扭頭叮囑護理師:
「盡快評估身體狀況,疼痛程度和活動能力,製訂護理需求。」
剛要離開,他嘶啞慘淡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竹音,如今我已是個將死之人,你還要恨我?恨到不肯和我說一句話?」
我轉身望著油盡燈枯的他,麵色十分平靜:
「傅先生,你言重了,好好休息吧,別多想。」
有愛才有恨。
我早已放下。
現在的他。
隻是我們這裏的一個患者,一個服務對象。
僅此而已。
......
房間裏暖氣開得很足,飄揚的雪花落在窗上,瞬間融化。
隻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
男人微顫的手指劃開那道痕跡,眼底苦澀:
「竹音,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性子那麼倔。」
「我知道你有多恨我,如今看見我這樣,想幸災樂禍地笑就笑吧,不用故作冷漠。」
我有些頭疼。
怎麼那麼喜歡惡意揣測別人心思呢?
不過......
我手插進口袋,低頭笑了笑。
好像是該恨的。
畢竟,當年是他擰著眉,聲音冷寒如冰對被程嫣弄傷眼睛,意外失明的我怒吼:
「看不見了而已!裝什麼可憐?」
也是他在我失去孩子,下身流血奄奄一息的那個雪夜。
為另一個女人豪擲千金。
布置了一場盛大無比的求婚儀式。
而他如今變成了一個枯瘦如柴的胃癌晚期病人。
他說我該幸災樂禍,好像也沒錯。
但......我的內心卻毫無一絲波瀾。
傅淮安可能不知道。
「恨」這個字是需要持續輸入情感的。
我沒那個興趣。
一道人影突然閃進病房,徑直撲進傅淮安懷裏,伴隨肝腸寸斷的哭聲:
「淮安!」
「為什麼要拋下我一個人來這種地方?為什麼不讓我陪著你?我們不是說好一起麵對嗎?」
男人臉上閃過一抹驚詫,旋即又好脾氣地笑了,抬手撫住女人的臉:
「嫣兒,你怎麼還是找來了?別哭,聽話。」
「你膽子小,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最後......這副樣子,到時候你一定會害怕的。」
「我已經為你打點好了一切,公司,房子......都會有專人找你處理的,你回去好不好?」
我唇角無聲地扯了扯。
他對程嫣一向如此。
永遠將她護在身後。
替她處理好一切事情,幫她抵擋一切風雨。
即便在生命盡頭,也依然會貼心地為她考慮和籌謀。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的語氣:
「竹音,你那麼堅強,自己去醫院沒事的,但是嫣兒不行,身邊沒人她會怕,我得去看一下。」
「就這麼幾步路,你跑過去就行,我得去接嫣兒,雨太大了,她淋到會感冒的......」
愛得最高境界就是心疼。
他心疼她,才會處處維護。
隻可惜那時我不明白,還以為他隻是對後輩的照拂。
也真是蠢得可笑。
無意識摩挲手指,婚戒碰到記錄板的動靜驚動了傅淮安。
他似乎才想起我還在,下意識衝我掩飾性地一笑:
「嫣兒就跟小孩一樣,總得讓人哄著。」
女人疑惑地抹著淚抬頭,看見我的那一瞬,立馬跳起身:
「阮竹音!怎麼是你?」
程嫣和以前一樣,楚楚動人,花顏月貌。
隻是眼裏震驚和憤怒交織。
和那年我掀開婚床,看到她和傅淮安赤條條兩個人抱在一起時的目光一模一樣。
旁邊的助理小暖連忙開口:
「阮女士是我們關懷中心的院長。」
她麵色一變:
「淮安,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