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歲那年,我沒有了爹爹。
爹爹的人頭在菜市口落地的同一天,戶部侍郎陸大人把我領回陸府,紅著眼對我說:
“知微丫頭,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又拽過一個比我高一頭的小男孩:
“淵兒,你記住,你沈伯伯是替你父親而死。以後,你要待知微丫頭比親妹妹還親,長大了,要娶她做我陸府的主母。”
陸寒淵的確做到了待我比待任何人都要好。
他會在府裏的丫鬟婆子欺負我是孤女時,擺出少爺架子,命人掌那些欺負我的下人的嘴。
會在陸家家學裏,其他的陸家子弟嘲笑我又不姓陸,不配進入家學時,掀翻桌子冷著臉宣布:
“微丫頭是我陸寒淵未過門的妻子,來陸家家學讀書有什麼不妥?”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陸少爺認定的未過門的妻子。
直到快十五歲的一天,我聽見陸寒淵的小廝囁嚅著對他說:
“少爺,昭陽郡主派人來傳話,說少爺要是再不退婚,她就要另嫁他人了。”
陸寒淵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去回郡主,我陸寒淵,絕不會娶沈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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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裏一慌,手上端著的甜湯頓時掉在地上,碎瓷片和湯水濺了一地。
陸寒淵匆忙打開門時,隻見到手忙腳亂,蹲在地上撿著瓷片的我。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卻又突然緊張起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起身。
碎瓷片劃破我的手指,我輕叫了一聲,陸寒淵卻渾然不覺,隻顧追問:
“微丫頭,你都聽見了什麼?”
“不管聽見什麼,我......我和昭陽的事,你不可說出去,以免毀了她的名聲。”
昭陽郡主,是六王爺的女兒。
自從半年前他們二人不知在什麼場合相識後,我就不止一次聽陸寒淵誇讚過她。
“沒想到,堂堂郡主居然馬球打得這般好。”
“昭陽性子如此鮮活,閨閣之中真真難得一見。”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眉飛色舞的模樣,和被陸伯伯逼著考功名的樣子判若兩人。
隻是我不知,他們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私定終身的地步了。
心上如針紮般密集的刺痛,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我還是勉強點著頭,答應了陸寒淵。
“放心吧淵哥哥,我什麼都沒聽見。”
陸寒淵如釋重負,眼神掃過我滴血的手指,嚇了一跳。
“這些粗重活,讓下人來做就是了。你看你,總是莽莽撞撞,弄傷自己。”
他連聲命人取來藥粉,要親自幫我敷上。
我卻下意識躲開了,方才他那句“陸寒淵絕不會娶沈知微”,不斷在我耳邊回蕩。
我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屋子,眼淚終於再也遏製不住,掉了下來。
十來歲時,陸夫人曾半開玩笑試探陸大人,說以後讓陸寒淵同時娶她娘家的侄女和我為平妻。
陸大人還沒開口,陸寒淵已經摔了杯子,臭著一張棱角逐漸分明的臉。
“母親,我這一輩子隻會娶微丫頭一個人,什麼平妻什麼妾,你以後要是再提,別怪我翻臉了。”
他說這話時,決絕的樣子還曆曆在目。
而今天,他卻用更決絕的口吻,說了絕不會娶我的話。
我的一顆心又酸又脹,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去質問他,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到了掌燈時分,陸寒淵卻先來找我了。
他披著鬥笠,一張臉被酒意熏得微紅。
一開口,壓抑的怒氣撲麵而來:
“沈知微,明明答應我答應得好好的,怎麼一轉頭,就去告訴了我母親?”
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話是指什麼,眼睛已經看到他雙肩上抖落的雪珠。
手比念頭更快,已經伸出去想替他拭去。
陸寒淵卻驚得往後連退了幾步,躲開我的手,臉上的怒氣更盛。
“說了多少次,我們已經長大成人,男女授受不親,你明不明白!”
“還有,既然你都去向我母親告狀了,應該早就聽明白我已經有了心上人,絕不會娶你的!”
他的話如鼓槌一般,一聲更比一聲重,砸向我心上。
但我顧不上躲閃,隻是急忙分辯:
“我沒有,今天的事,我絕沒有向第二個人提過,更不用說向夫人告狀了。”
陸寒淵遲疑了一下,很快搖頭。
“若不是你,母親怎麼會知道我和昭陽的事,還特地把我叫去勸說了一通?”
“既然你知道了也好,省得我再想如何向你開口。沈知微,我待你如妹妹,絕不可能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