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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水船逐水船
熊生慶

她叫阿藍,三叔說。阿藍點頭,大方地笑了,露出兩排珍珠般的白牙。三叔摸摸我腦袋說,叫三嬸。我怯怯地叫一聲,阿藍笑得更開心了。她還不會說多少漢話,三叔說。阿藍起身,從頭上摘下一枚銀簪,輕輕別在我媽頭上。

後來,我媽堅持認為是阿藍拿走了它,但我和我爸都清楚記得,阿藍走後,我媽還戴過那銀簪幾次。其中一次是冬天,天上飄著星星點點的雪花,我們去火車站接三叔。從車站出來,雪花輕輕沾在我媽頭頂的銀簪上,煞是好看。雪很快融化,南方的雪就是這樣,做做樣子。但路燈下雪花落在銀簪上的場景,很多年過去,我卻一直記著。

那天晚上,我媽做了桌好菜,我爸從箱子裏拿出瓶酒,倒出兩碗,推一碗到三叔跟前。三叔拿過酒瓶,又倒了一碗說,她能喝酒。我媽拿過酒瓶,給自己滴了幾滴。很久沒吃這麼豐盛的晚餐了,我狼吞虎咽,根本顧不得他們在說什麼。晚飯過後,我媽撤下碗筷,泡了壺茶,我這才注意聽我爸和三叔的對話。

三叔說,三年前,在西郊觀音山上碰到采藥的老嘎姆,打消了死的念頭。

老嘎姆是誰?

阿藍的父親。

然後呢?

老嘎姆帶我去山裏,教給我套刀法。

為什麼要教你?

到山裏我還是戒不掉賭,有機會就溜到鄉場上找人搖骰子。這套刀管住了我,學刀後,我一次也沒賭過。

我爸問三叔,怎麼管住了你?

三叔說,我每日揮刀四千下,揮完刀,便不想別的事,心思隻在刀上。

那是套怎樣的刀?我爸又問。

三叔說,老嘎姆叫它苗刀。

我爸來了興致:這我知道,抗倭名將戚繼光獨創的戚家刀嘛,也叫禦林軍刀,苗刀這稱呼是民國年間才確定下來的。由於閑時愛看點武俠小說,讀些野史,我爸知道的掌故不少。

三叔搖頭說,不是,老嘎姆教給我的苗刀,隻是個籠統稱呼,這套刀法用的是短刀,與你說的苗刀沒關係。

他們又喝了些酒。我爸問,在山裏過得好嗎?

很好,三叔說。

那怎麼回來了?

三叔朝阿藍努嘴,下巴上的肉痣微抖,輕聲說,逃回來的。在那個叫海塞的苗寨,還沒有苗漢通婚的先例,老嘎姆死活不同意三叔和阿藍在一起。

我爸又問,還走嗎?

不走了,三叔說。

第天清晨,院子裏傳來一陣哼哈聲。我撐開眼皮,趴到窗台上往外看,三叔裸著上身,紮著馬步,腰間係條白布帶,正在揮刀。刀很短,握在他掌中,朦朧的晨光裏看不真切。我翻身下床,貓到院子裏看他。看了會兒,恍然大悟,這不就是電視裏的俠客嗎?我高興壞了,原本矮瘦黧黑的三叔立刻變得威武起來。

揮完刀,三叔滿臉漲紅,汗出如漿。他說,鐵蛋,吵醒你了嗎?我點頭,又搖頭。我問三叔,你會武功嗎?三叔一愣,拍拍我腦袋說,練練身體。三叔的回答讓我非常失望。不過,三叔說,如果有人欺負你,我可以幫忙。我用力點頭,心想以後再也不用怕焦化山那幫小混混,再敢收我保護費,就讓三叔宰了他們。

三叔請來師傅,給奶奶住的那間屋子刷上灰漿,房間煥然一新。三嬸換下苗族服裝,穿上我媽買的休閑服。穿休閑服的三嬸也很好看。三叔拔掉後院菜地裏的蔥蒜,砌上圍牆,弄成個大院子。他搬來口大鐵鍋,搭起灶台,把鐵鍋架上去。院子中間支個木架,上麵掛著十幾隻鐵鉤,鐵鉤下是兩張結實的條案。水桶、鐵盆等用具也添置了不少,柴火碼得整整齊齊,一溜兒堆在屋簷底下,乍看像個生產車間。

這天早晨,我正要出門上學,三叔把我叫到跟前,交給我一遝紅紙信封,叮囑說,把這些紅包發了,每家肉鋪一個,發完就走,如果退給你,千萬不能接,記住了嗎?我接過紅包,鄭重地點頭,有種肩負重任的興奮感。我問三叔,為啥給肉鋪發紅包?三叔說,告訴他們,熊十九要開楊柳街第十九家肉鋪,按規矩送上拜禮。我打開其中一個紅包,裏麵裝著三張嶄新的鈔票,一張十元,兩張一元。

三叔要開肉鋪,我失望不已。我不喜歡屠夫,一個身懷絕技的俠客,怎麼能去當屠夫呢?三叔以為我不敢去,問我,鐵蛋,你行不行啊?這就去,我大聲說。發完紅包,有人追著要還我,有人當著我的麵把紅包扔在地上,還用腳踩。我失落了一整天。放學路上,路過葉屠夫肉鋪時,一陣烤肉香味鑽進我鼻孔,勾得我口水直流。這時我想,其實三叔當屠夫也有好處,以後,我就能像葉小歡那樣敞開肚子吃烤肉了。

礦區學校放假晚,七月末,才盼來暑假。本想睡個懶覺,哪知天剛放亮三叔就把我從床上拎起,讓我幫忙做事。我跟在他後頭,睡眼惺忪往街口走。來到倉庫前,“十九肉鋪”四個大字高掛在油布棚子上,棚裏有張方桌,桌上擺著兩扇新鮮豬肉,一塊薄薄的案板和幾把形狀不一的刀。三嬸守在肉鋪前,見到我,故意扮了個鬼臉。三叔對她說,你回去吧。三嬸便笑盈盈往回走。三叔指著肉鋪邊的小火爐說,生火。見我不動,他又說,生火你會嗎?火燒旺,我問三叔,你啥時候學會殺豬的?三叔笑說,小孩子為什麼總有睡不完的覺呢?我說,我也不知道。

肉鋪就這麼開了起來,但要想順利開下去,似乎還不行。剛收拾停當,買肉的顧客還沒來,十八家肉鋪老板就把三叔圍了。馮大拿挑的頭,他早年和人鬥狠戳瞎了右眼,大家都叫他獨眼龍。獨眼龍往三叔肉案上一靠,指著自己左眼說,十九,你當我全瞎了?三叔摸出一包丹霞山,笨拙地撕開盒子,散煙給大夥兒抽。沒有人接,一個也沒有。三叔轉向獨眼龍,賠笑道,馮大哥,兄弟早年不懂事,欠下一屁股債,現如今入肉行,找口飯吃,大夥多擔待。獨眼龍一聲冷笑:我準了嗎,你當肉行都是軟柿子?街麵上又聚了堆人,獨眼龍高聲道,有人眼睛長到腦袋頂上,看不見人了,欺負我們都是瞎子呢,大家說是不是?屠夫們義憤填膺,大罵臟話。獨眼龍抬手,人群靜下來,他抵到三叔跟前,橫著眼說,你不是愛玩刀子嗎?睜大眼睛看看,肉行這幫老兄弟,哪一個不是跟刀子打交道的。三叔說,馮大哥,給句話,怎麼著我才能開肉鋪?唰一聲,獨眼龍從腰間抽出把明晃晃的剔刀,往三叔肉鋪一指:贏了這把刀,否則,你開不了。三叔說,我不想動刀子。稍稍一頓,他說,但肉鋪我是開定了。獨眼龍怪笑:我看誰敢買。說罷揚長而去。

一上午過去,果真沒人來買肉。

晌午時分,李大耳來到肉鋪前,似笑非笑地說,獨眼龍讓我問你,到底敢不敢比刀?三叔說,不怕我傷了他?李大耳一愣,說,你不知道肉行怎麼比刀?三叔問他,怎麼比?李大耳搖頭,鑽進肉鋪,在條凳上坐下來,給三叔講比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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