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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與撫摸疼痛與撫摸
張宇

現在我們看到,在昏暗的豆油燈下,水草和水蓮已經熟睡在靠窗的床上,一邊一個,枕著那種裝細麥草的長枕頭。粗布深毛藍色枕套,融進夜晚燈光裏發暗如兩條靜臥的黑狗,隻把兩張細皮白嫩的臉亮出來。水秀坐在對麵床上就著油燈做針線,燈光不斷跳躍在頂針上。手的粗糙和臉的姣好在燈光下形成對比,手展覽著農婦的艱難,臉洋溢著少婦的姿色。特別是那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如兩汪泉水把這農家小屋和夜晚滋潤,看到哪裏就把哪裏看得濕漉漉的。夜靜下來,遠處偶爾濺過來幾塊狗咬聲。

院裏響起有力的腳步聲,水秀放下針線,聽著這腳步覺得耳熟,就沒起身,等著外邊的動靜。

“嫂子,在家哩?”

“是鐵鎖?門沒閂,你進來吧。”

屋門推開處,本家兄弟黃鐵鎖走進來,回身輕輕關門時插上了門閂兒。實際上從這時起,插門閂兒的這隻手已經掀開了風流之夜的帷幕。由於平時太熟,又是本家,叔嫂無禮,水秀沒有提防,更不會想到這個男人的深夜來訪,將把她帶進不幸和災難。

“鐵鎖,有事兒?”

“沒事兒就不能來看看嫂子?”

“這兄弟,我說你不能來了?隻想著你有事兒。”

“要說有事也有事哩。”

“啥事兒?”

“夜老長,睡不著覺,老是想嫂子。真是忍不住了,來看看你。”

“狗嘴吐不出象牙。老嫂比母,嚼什麼舌頭!”

她想他說笑話的。山裏人風俗,兄弟和嫂子開玩笑取樂是常事,就沒有多心。但等到鐵鎖坐下來,燒紅著臉不說話,死死盯著她看,她心裏才有點慌。再細看那眼裏起火冒煙,不斷在她身上閃爍,就燒得她有點沉不住氣。

當然,也是為了穩住自己,她連忙說:

“好兄弟,沒事你早回去吧。你嫂子寡婦門前是非多,天不早了,快回去吧,啊?”

“怎麼,你在等誰哩?”

“胡說。”

“那我來時,門怎麼沒閂?”

“我等著給牛添草哩。”

“這我就放心了。”

“嫂子知道你懂事。快回去吧,我求求你,好不好?”

“嫂子,你心就這麼狠?”

“老天爺,你沒看孩子都這麼大了,別說胡話把孩子嚇醒來。”

“我看見倆侄女都睡著了,孩子們知道啥?嫂子,可憐可憐你兄弟吧,你兄弟長這麼大了,還沒錢說媳婦。”

鐵鎖忽然起身和水秀坐在一塊兒,一伸手抓了一下水秀的奶子。雖隔著衣服,但畢竟像火一樣點燃了兩個人的感覺。這一上手,鐵鎖終於抹下了臉皮。水秀也覺得一股熱浪湧上心尖,這使她感到了害怕。她害怕鐵鎖,也害怕自己,更害怕往後的日月。

“鐵鎖,可憐見別欺負你嫂子。我哪點對不住你,你打我罵我都行,別逼我。你還嫌你嫂子過得不苦?”

“嫂子不要這麼說,就是嫌嫂子過得太苦了。你知道,咱黃家誰都不幫你,還說你是喪門星。就我鐵鎖疼嫂子。送肥、犁地、打柴、擔水,我哪樣活兒沒給嫂子幹過?就是想嫂子太苦,我才疼你。”

“這情,我領了。嫂子也給你烙過油饃做過鞋,以工換工,我也對得起你。你不情願,以後別幹了。”

“我知道我疼嫂子,嫂子也疼我。咱倆都是可憐人,我才想你。”

水秀低下頭,想了想,抬起頭說:“鐵鎖,要是你哥活著,你敢這麼胡來?”

“啥話。要是有哥給嫂子暖被窩親嘴,還用著我?就是沒哥了,你我都冷清孤單,咱就好了吧。”

鐵鎖欲火燃燒,一伸手摟住了水秀的脖子,就要低頭去親她。

水秀一下子推開他,忽然變了臉,小聲說:“鐵鎖別胡來,再動手我就喊了。”

鐵鎖如果留心就會發現,水秀說完這句話低著頭不敢看他,這說明她並沒有惱火。可是鐵鎖太年輕不懂風情,隻好把手縮回來。軟塌塌坐下,低著頭,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一副可憐巴巴痛苦不堪的模樣,確實令人憐憫和同情。水秀差點伸手去撫摸他的腦袋。娶不起老婆的光棍漢,又是黃家本家兄弟,可憐哪。

“鐵鎖好兄弟,回去吧,啊?”

隻這麼說,她不敢動手去拉他。

鐵鎖一聲不吭,從衣袋裏摸出一塊錢,放在了桌子上,低著頭說:“別笑話,嫂子,你拿上稱鹽吃吧。”

“鐵鎖,你這叫什麼話?”

水秀話是這麼說,看見這錢,心裏還是動了一下。如果拿這一塊錢去買鹽,就能買好多。那麼,家裏就可以保證一天吃兩頓鹹飯。兩個女兒正長身子哩,多吃點鹽,就有了力氣。自己多吃一頓鹹飯,幹活兒也有了精神。但轉念一想,她還是拒絕了,不能因貪著多吃一頓鹹飯就失身壞了名聲。

“嫂子你嫌少嗎?”

鐵鎖又從懷裏摸出一塊錢,放在了桌子上。這時候他慢慢地把頭又抬起來,觀看水秀的臉色,活像一個做小生意的和對方討價還價。現在,他發現水秀並沒有惱他,他重新鼓蕩起自己,又滿懷起希望。

“鐵鎖,別拿錢傷嫂子的心,好不好?你上山砍柴賣柴,掙這兩塊力氣錢是容易的?快拿起來留著你自個兒買鹽打油吃,啊?”

水秀這麼拒絕著,心裏卻把這兩塊錢打算了一下用場。兩塊錢對她是個重要的數目。她可以用一塊錢買鹽吃,富富有餘。那一塊錢就可以買些染布的顏色,把紡得的粗線染成幾種顏色,用淺藍色做底,用棗紅色做條條,就可以織出紅藍相間的格格粗布來,用這種布給女兒做衣裳,就好看了很多。還可以織出另外不同圖案的方格粗布,來做被麵和床單。再說她也該給自己做一件上衣,年輕輕的媳婦不能穿太臟太舊的衣裳讓別人瞧不起自己。但她還是拒絕了他,也拒絕了自己。隻為了買些染粗線的顏色,就賠了清白身子嗎?就是穿體麵些也沒臉往人前邊站啊。

“嫂子你還嫌少嗎?”

鐵鎖雖遭到拒絕,但他發現水秀的絕情話說得軟軟的沒有力氣,他感到這兩塊錢已幫助他坐直了腰抬起了腦袋。他把頭抬得高高的,重新大著膽去看水秀的臉。那姣美的臉龐浴在燈暈裏,格外動人。水秀半低著頭不語,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他心跳起來,目光又熱辣辣盯在了水秀的前胸。他果斷地又摸出一塊錢,把這一塊錢又放在桌子上。

“鐵鎖,你是看嫂子可憐,用錢逼我嗎?”

水秀雖然這麼說著傷心話,卻在這三塊錢麵前開始動搖。她分明感到自己快撐不住了,坐著的身子發軟。這錢就像狗一樣追著她不放,一步一步靠近著她,張口要咬傷她的腳後跟。像有慣性一樣,她忍不住把這三塊錢放在心裏掂量,開始計劃這三塊錢的用途。這是整整三塊錢呀,不但可以買鹽買染料,還能餘出一塊錢來,這就能把家裏的缺東缺西添齊。先買兩隻碗吧,孩子們太小老是打碗,這碗不能少。再買兩個瓦盆,那和麵盆炸了口子,用榆樹皮箍著不是長法兒,早晚會打碎的,買兩個新瓦盆就不會在和麵時提心吊膽了。還可以買一盒洋火,用火鐮打火老難,急起來幹著急打不著,弄得鍋灶裏老要燒點熱灰。當然不能老用洋火,那就太浪費,閑時用火鐮,忙時就可以用洋火點燈和生火做飯。洋火怕潮,不用時要用一塊布包一團棉花溫著,天陰泛潮時才不會誤事兒哩。這麼算著的時候,她已經覺得這錢是自己的。抬頭瞄一眼桌麵,才發現自己在瞎想。難道就為這些小東小西向這個男人解開自己的懷扣嗎?隻是這三塊錢能辦太多的事,舍不得讓他收回去。她沒有了主意。

鐵鎖把這些看在眼裏,心裏明白水秀已經開始活動心思。他又摸出一塊錢,放在了桌子上。這次放錢的時候不再偷偷摸摸,而是大大方方把這一塊錢按在了那三塊錢上邊。有錢壯膽,他覺得有點理直氣壯了。他不再坐下,就那麼站著,低頭看水秀的脖子,急等著她答應他。

這第四塊錢放在桌子上,水秀的心已經徹底軟了。她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她經受不住這四塊錢的沉重打擊,在這四塊錢麵前,她垮了下來。她馬上就把這第四塊錢派上了用場,她要用這第四塊錢去趕集,把兩個女兒全帶上,好好在街裏逛一逛。她已經很長時間不敢去趕集了。這回她要帶著兩個女兒上街去,從街南走到街北,再從街北走到街南,多走幾個來回,讓孩子們看夠那街上的熱鬧。一定給兩個女兒買兩根紅頭繩,把小頭發辮子紮起來。再給她們買兩串熱肉包幹,家裏已經很久不吃肉了。為孩子們買四個糖豆,一個人兩個,在街上每個人吃一個,帶回家裏一個以後吃。她當娘的,從來沒有給孩子們買過糖豆吃,兩個女兒都不知糖是啥味。當然不能把這一塊錢花完,餘一些可以再去趕集,多讓孩子們見些世麵。如果兩個月三個月能帶孩子們去趕一回集,這該多麼好多麼好呀!

水秀沉迷在自己的聯想裏,就使鐵鎖覺得她動了心。看著水秀不言不語,不敢拿眼看他,臉開始潮紅,鐵鎖知道到了最後時刻,橫下心把最後一塊錢也掏出來,放在了桌子上。那時候他像一個賭徒把全部家產都押上去一般。

“嫂子,這是最後一塊錢。我就這五塊錢,都給你拿來了,你看著辦吧!”

說完這話,鐵鎖有些氣惱,怒氣衝衝瞪著兩隻冒火的眼睛,那樣子像狼一樣要把水秀吞下去。水秀抬頭瞄一眼,嚇得連忙低下了頭。她明白自己再也撐不住了,全身軟下來沒有一點力氣。她差點閉上眼,就這麼躺下去,把一切交給這男人,他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由於站得太近,鐵鎖身上的汗味和呼吸熏得她心醉。她感到渴,不是口渴,是全身上下都渴。她覺得自己體內有無數隻手伸出來,要撕碎這男人,有無數張口張開著,要把這男人活喝下去。

如今她不再去想第五塊錢的用處了,這五塊錢太多,像五把刀紮進了她心裏,像五座山把她壓垮了。她在這五塊錢麵前節節敗退,已經走投無路,要舉手投降。

在那昏暗的豆油燈下,麵對著鐵鎖,水秀一點點把頭抬起來,迎著鐵鎖的目光輕輕點點頭,接下了這筆交易。然後,她慢聲細語地說:“好兄弟,我給你說,可就這一回。”

她這句話像對鐵鎖說,更像對自己的一種告誡。她害怕鐵鎖再來找她,更害怕自己從此管不住自己。

鐵鎖認真地點點頭,就算答應她的話。

水秀先吹滅燈,在吹滅燈的同時她伸手把這五塊錢攥進了手心。在整個的過程中,她手裏都死死攥著這五塊錢。她不是怕鐵鎖再奪回去,她連這麼想過也沒有,她就是要把這五塊錢攥在手裏。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死攥著這錢就像攥著命根子,攥著今後的日月那樣。

我覺得她死攥著這五塊錢確有別的意思,有著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下意識。想了許久我才猜到了,她死攥著這五塊錢就是攥住了一個借口,企圖攥住一個女人的清白不讓它丟失。可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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