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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鬼活鬼
張宇

不久,縣裏召開勞動致富表彰大會,侯七也以萬元戶的身份光榮到會。但就是不報準確數目,問他到底掙了多少,他隻推說可能有一萬多一點。多多少?他便說不清了:“可能多二三十塊?”

別人在大會上去揭“四人幫”時期受的迫害,歌頌三中全會之後黨的政策英明。侯七在大會上發言,閉口不談自己受的冤屈:“那年月,誰和誰都一樣,國家都傷了元氣,自己受點損失算什麼呢?但有一條我是堅定不移的,不管啥時候,我都聽黨的話,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跟著共產黨跑,啥時候都迷不了方向!”他的講話被認為水平高,心胸開闊,自然博得了上上下下的讚歎和喝彩。

開罷會沒幾天,社會上便開始宣傳萬元戶資助和捐款給這個給那個……侯七一馬當先,先捐給村裏小學校五千塊蓋教室,又捐給廣播站二千元辦廣播,再捐給劇團排革命現代戲一千五百塊……亂捐了一大堆。縣廣播站的大喇叭裏天天都在吹他侯七,縣委領導隻要開會就表揚侯七。正把侯七抬到半天雲裏時,侯七卻忽然關閉了“利民商店”,宣布停止營業,改賣燒紅薯。

消息傳開,縣委領導親臨侯家,問侯七為啥忽然關門不幹了呢?侯七笑著很真誠地說:“我掙了一萬多一點,如今捐出去千來塊,沒有力量再辦商店了。餘一點錢,我還想留著花。人老了,棺材也要買,老衣也要添,不敢再幹了。”

“這怎麼行?”縣委領導人馬上表態,“讓銀行給貸款。”

侯七不慌不忙地說:“我這‘利民商店’剛開業時,就去貸過五千,如今零星還著,一次兩千,一次一千,至今還欠銀行二百塊沒還清,我也不想再貸了。”

派人到銀行一查,果然侯七早先曾貸過五千塊,至今仍欠二百塊錢未結賬。

侯七說:“你們不知道,我這個人是二蛋,心裏高興,你們說我掙了五千,我就敢說掙了一萬。其實我手裏空空的,好打柴沒力氣。咱是個國家幹部,要恁些錢幹啥?‘四化’幹成了還怕沒有咱吃喝?所以,我都把錢捐出去了。捐得我心裏高興。”

石榴也在旁邊插言:“也不是幹不下去了,俺老頭子上了歲數,耳聾眼花的,也幹不動了,正好不掙不賠拉倒。”

看著侯七執意洗手不幹,隻好隨他去了。但消息傳開去,誰也瞞不住這實情,都知道侯七為逞能,為了掙臉麵把商店捐垮了。李五就笑話他:“侯七兄弟,你這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好好把一個鋪子捐垮了。”侯七也隨聲附和:“可不是嘛!人老心小,還是賣個烤紅薯保險。掙個仨倆錢兒,能顧住稱鹽買油算了。”

侯七的烤紅薯爐子就擺在侯七家門口,冒著熱氣,飄著香味兒,在街裏隻占一席之地。在雨後春筍般湧起的個體商戶之間可憐巴巴地蹲著,一點也不體麵。逐漸地由於起來的暴發戶太多,都把侯七忘到腦後了。連他的兒子侯山也看不起他:“俺爹那人好積極,不跟錢睡覺兒,如今捐垮了,心淨了。”但侯七到底掙了多少,誰也不知道。

這天侯七的烤紅薯爐子忽然熄了火。侯七覺得上了歲數,到了時機,臨死之前想再去南京看看胡月萍娘兒兩個,就和石榴商量。

“如今這麼大年紀,說出去也不怕醜了,我想臨死再去南京轉轉,你要叫去就去,不想叫去,就當我沒說。我是在跟你商量。”

石榴歎口氣:“去吧。我一輩子啥不是依著你?可憐月萍跟你相好了一輩子,去看看也是良心。”

去的時候,自然要帶些錢。侯七說帶三萬就行了,石榴嫌少,又添了一萬:“這一萬是我一份心,是給咱閨女侯雪的,你到那兒要說清楚。閨女結婚生娃子,我都沒去侍候呀!”

“石榴,有句話我要說透。”侯七語重心長地說,“你老是埋怨我對咱侯山卡得太緊,你不知道,他也是娶媳大漢了,就要把自己娃子蒙在鼓裏。你可不要等我走了不在家,不吭氣給他小兩口萬兒八千的。”

“你放心,我不會。”

“石榴,咱留這些錢能帶到棺材裏?還不是給咱侯山留的?隻是要一點點地給,一直到咱兩個臨死,才能給他亮底兒。隻有這樣,娃子對咱才孝順。”

“你放心,我聽你的。”

第二天,侯七帶著四萬現金上南京。他覺得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要把該辦的事辦好,不能叫女人白白和俺侯七相好一場,也不能讓侯雪白白叫俺爸爸。俺侯七活著,要養得起她們。死後,也要管她們吃喝。這才叫他媽的一個男人。

可是正要走,縣委統戰部卻來人把他叫去了。嚇了他一跳。到路上才知道,叫他去見一個香港回來的商人。他被引到縣委招待所一看,真是沒想到,原來是楊忠信。故友重逢,百感交集,兩個人自是敘舊話,訴衷腸,親熱極了。

談話間,一個二十來歲的妖豔女人扭著屁股來回過來過去,等沒有了外人,楊忠信才告訴他:“這是我的女秘書,實話說,也是我的情人。”侯七驚得臉都變了顏色,真是有點活活見鬼了。幾十年不見,楊忠信這小子變成闊老板了。人,真是不敢想。我侯七要在外邊……哼!

“侯大哥,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呀。”

“不不不,我一直過得很幸福。”

盡管侯七再三表白自己過得很幸福,楊忠信還是不信。為了報當年的救命之恩,楊忠信提出來,要資助侯七一百萬元,讓侯七在縣裏開個最大的土特產公司。侯七執意不從。消息傳開,急壞了統戰部的工作人員。

“侯七同誌,你怎麼能這樣,吸引外資,這是好事情呀!”

“不不,你們不曉得,楊忠信是瞎說的,我和他隻是一般關係,根本沒有救過他的什麼命。”

“人家說的,還能假了?這投資還是要接受的。”

“那可說不定,我怕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左右勸說,侯七隻是不答應。統戰部長最後也出了頭:“老侯呀,這是對外開放、對內搞活經濟的大好事呀,你怎麼猶豫不定呢?”

侯七想了想說:“他要真心支援國家建設,就應該資助給國家,給我個人算什麼?我可不要。”

“是這樣嘛,他要資助給你,你再資助給國家,這樣好吧?”

“部長,你最了解我了。我這個人從來不計較個人得失,最熱心建設‘四化’了。如果你們都說這筆錢能接受,回頭再說吧。”

把楊忠信送到洛陽以後,侯七沒有拐回來,直接搭車到南京去了。是否接受楊忠信的資助,在縣裏開不開大的土特產公司,要等侯七從南京回來再議。

一九八五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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