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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眼過眼
陳宏偉

第一章 物色

1999年冬天那個大雪紛飛的下午,寶清隻因替劉大美前往本市電報大樓排了一次隊,如同在碼頭誤登上一艘客船,駛入變幻莫測的大海,開始了隨浪起伏的人生。

劉大美穿著緊身露臍的瑜伽服,在舞蹈教室教一群女學員挺胸、擺胯、提臀,據說在排練一個元旦聯歡會的舞蹈節目。室內有暖氣,她的後背細汗微滲,看到窗外驟然而降的大雪無比歡喜,卻又畏懼寒冷。寶清溜到舞蹈教室門口,想問她排練結束後是否有空一起去逛勝利路夜市,街口有一家她喜歡的鴨血粉絲湯和糖炒栗子。劉大美說:“你來得正好,幫我去電報大樓排個隊。”她說著從羽絨服側兜裏抽出一張電影票似的卡片。寶清問:“你們這個舞蹈叫什麼名字?”劉大美說:“《采茶姑娘》,表演時有道具,背個竹編的小背簍,怎麼樣?”寶清搖搖頭說:“沒勁。”劉大美眨眨眼問:“怎麼說?”“有點像減肥操。”寶清想了想說,“你不如教她們來個鋼管舞。”劉大美回頭看了看那群女學員,低聲吐出一個字:“滾。”寶清看了看手裏的卡片,說:“讓我滾去電報大樓排隊幹啥?”劉大美撲哧笑了,說:“郵政局今天發行一種特種郵票,你憑這張預約卡去幫我買回來。”寶清疑惑地說:“沒聽說你集郵啊。”劉大美嘻嘻哈哈地說:“不集郵,我閨蜜給我的,反正浪費了也可惜,你去看看嘛,順便捎一包糖炒栗子。”

寶清知道電報大樓,以前市民的發電報之所,電文言簡意賅,按字收費。手機出現之後,電報業務式微,電報大樓改成郵政局的一個營業所。天空雪花飛舞,地上積著厚厚的雪,寶清一出門,臉和手腳都凍麻了。他沿著東方紅大道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電報大樓。門口幾級台階,上麵有一條約三米寬的走廊,水磨石地麵。走廊上平時有一些古玩販子擺地攤,一塊方氈攤在走廊,上麵擺著古錢、玉石、銅雜件等玩意兒,寶清路過時每每見到,卻從未留意。他跺跺鞋上的積雪,走進電報大樓,裏麵隻有零星幾個人。當天發行的是一套名為中國古鐘的特種郵票,四枚共計五塊兩角錢,根本不需要劉大美給他的預約卡,可以隨意申購。電報大樓和別的郵政營業所不同的是,這兒負責發行全市的紀念郵票,還可預訂郵票年冊。寶清買完郵票,揣進大衣內兜,他站在走廊上看著漫天飛雪,心裏直歎氣,買糖炒栗子還得去勝利路,路程不算遠,走過去卻挺費勁。

“你買那個古鐘票,明擺著扔錢,不如買我這個。”冷不防旁邊一個人說。寶清看了看他,三十多歲的精瘦漢子,蓄著絡腮胡,可能因為是雪天,走廊隻有他一個人擺地攤,有郵票冊、連環畫,還有一冊銀幣,旁邊放著一隻黑皮包。絡腮胡手裏晃著一枚裝在透明塑料袋的郵票說:“革命樣板戲《紅色娘子軍》,看這大長腿,翹得多高,多得勁!”寶清不置可否,郵票上一排娘子軍手持長槍,豎起腳尖跳芭蕾,看上去的確英姿颯爽,可他對郵票並不感興趣。他蹲下去看了看地上那一冊銀幣,想起家裏也有兩枚,是外祖父彌留之際傳給母親的。幣冊裏有一枚銀幣上寫著“大清銀幣”,下麵寫著“宣統三年”,寶清心裏一動,自己名字有個“清”字,他有點喜歡這枚“大清銀幣”。“有假的嗎?這種假的多少錢?”寶清問道。絡腮胡怪笑了一下,說:“邪門,還有要買假幣的。”寶清心想,這種地攤多半是假貨,當真的買容易吃虧上當,不如直接說買假的,況且自己也分辨不了真偽。

“假的四十塊,買了可不許退哈!”絡腮胡將幣冊翻到最後一頁,摳出一枚看上去很精美的銀幣,隻是幣麵上有一個芝麻粒大的小坑,像被尖銳的利器所刺傷,遞給寶清說:“這個大清宣三帶戳記,算是高仿。”寶清問:“什麼是戳記?”絡腮胡哈哈一笑:“錢莊的賬房先生收大洋時,為了鑒別是不是銀子,用鋼戳往銀幣上戳一下,留下的硬傷,就叫戳記,假幣打戳,很有迷惑性,一般人看不出來。”寶清點點頭,心裏卻已經後悔了,不該說買假的。他往旁邊看看,發現一本華光普編著的《中國銀幣目錄》,定價十五元,為了找退路,就說:“四十塊買那枚假幣,送這本書吧?學習學習。”絡腮胡問:“剛開始玩兒嗎?”寶清說:“是的。”絡腮胡說:“幣和書一起收五十吧,以後想要錢幣,找我就對了,我經常去外地錢幣市場,要啥東西我都能搞得到。”寶清問:“您貴姓?”絡腮胡說:“我姓左,左雪樵,雪中砍樵。”

寶清閑時翻閱那本《中國銀幣目錄》,連看幾遍,對中國銀幣有個大概了解。他發現書上的銀幣要麼過於珍稀,高不可攀;要麼過於普通多泛,沒甚意思。而他最迷茫的是,不知道怎樣辨別錢幣真偽,把買左雪樵的假大清銀幣翻來覆去地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中國機製銀幣鑄造於晚清和民國兩個時期,晚清分為光緒元寶和宣統元寶兩類,俗稱“龍洋”,民國鑄造的主要是袁世凱像、孫中山像銀幣,俗稱“袁大頭”“孫小頭”。書上的銀幣品類繁多,雖然隻是一些黑白拓片,卻也令人無限遐想。快下班的時候,寶清提前走一會兒,拐到電報大樓,那條走廊相當於一個地攤市場,除了古玩販子,還有本市的玩家,聚集在一起聊天。如果遇到下雨,地攤就會臨時撤進電報大樓大廳,郵政局的工作人員也會默許。寶清幾次悄聲向不同的人打聽:“我想認識一個隻玩真銀幣的人,咱這市場有這樣的人嗎?”有人問他:“你想幹啥?”寶清說:“想拜師學藝。”那人說:“你想多了,玩錢幣人人都想玩真的,但有誰能做到不打眼?”又有人說:“不用拜師,你多交幾次學費,自然就學會了。”還有人反問:“我就隻玩真的,你想學啥?”寶清怔了怔,陷入尷尬。旁邊有人說:“老左的眼力不錯。”寶清聽了沒吭聲,老左,估計說的是左雪樵,他想認識一個眼力好且品行佳的老師,左雪樵肯定不算,因為他隨時都能從錢幣冊裏取出一枚贗品,太不讓人放心了。

這天,有一個古玩販子從鄉下收貨回來,布袋裏大約有十多枚銀幣,他將布袋往電報大樓走廊的水磨石地麵上輕輕一放,發出一種金屬碰撞之音。旁邊一個坐在馬紮上的老者說:“薛彪子,你袋子裏有枚假幣。”眾人皆笑,讓拿出來驗證。被喊“薛彪子”的人不服氣,將十多枚銀幣倒出來,逐一敲擊聽音,果然有一枚袁大頭聲音明顯偏尖,聽著刺耳。他又用兩指扣住袁大頭,猛地一吹邊齒,迅速放耳邊聽餘音,然後憤然道:“他娘的腿,真是假的!”寶清心裏暗驚。旁邊人調侃道:“薛彪子這趟地皮白鏟了!”寶清聽出這話的意思,說明薛彪子是下鄉收貨的,尋找一線貨源,賺點微薄利潤,俗稱“鏟地皮”。

老者聽音辨物之能,在寶清看來無異於登雲盜鬥,正是他苦苦尋覓的良師。老者手心握著一隻玉貔貅,不停地摩挲盤玩,寶清以為他是玩玉的,沒想到他的錢幣道行如此之深。寶清湊過去,蹲在老者身邊問:“老師您貴姓?”旁邊有人明白他的用意,說:“這是申老師,眼力一流,你跟著申老師學習錢幣就對啦!”申老師六十多歲,身材微胖,左眼睛有疾,眼球萎縮了,而右眼似乎要彌補左眼的不足,看上去異乎尋常的犀利,仿佛能洞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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