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被折磨致死那天,梁雲深正在東宮大婚。
暗衛來報:“程姑娘在敵國地牢......歿了!”
梁雲深掀翻合巹酒,冷笑:
“她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編這種謊?”
“程沐的身手,天下誰能動她?定是怨孤娶青漓,故意鬧這一出!”
他俯身拎起暗衛衣領,聲音溫柔卻瘮人:
“去告訴她,乖乖等孤三個月。待孤登基,定親自迎她。”
三個月後,新帝登基。
梁雲深親手在城門口掛滿紅綢,從清晨等到黃昏。
終於,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他笑著迎上去,親手掀開車簾:
“朕就知道你在騙朕。”
話音未落,侍衛“撲通”跪地,渾身顫抖:
“陛下,程姑娘的棺槨,送、送回來了!”
......
硯台“砰”地一聲砸在暗衛腳邊,碎裂的瓷片濺起。
梁雲深站起身來,明黃的龍袍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的嘴角卻噙著一抹諷刺的笑:
“程沐的功夫是孤親手教的,就算被扔進敵國地牢,她也有本事殺出一條血路回來。”
“她被做成人彘這種荒唐話,我不希望聽到第二次。”
暗衛的額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發顫:
“陛下......敵國傳回的消息千真萬確......程姑娘她......”
“孤讓你閉嘴!”
梁雲深猛地站直身體,拂袖轉身,語氣裏全是厭惡與不耐:
“一個見不得光的死士,不過是仗著孤往日幾分憐惜,便敢如此恃寵而驕、無法無天!”
“隻因孤娶了青漓為正妃,她就要用這般下作的手段報複?假死脫身,讓全天下看孤的笑話?”
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冷笑更甚:
“她不過是孤從死人堆裏撿回來的一條命,教了她幾招保命的功夫,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她不乖乖聽話,反而用這種伎倆來要挾孤......孤沒追究她當年程家謀逆的舊賬,已是開恩!”
暗衛伏在地上,再不敢出聲。
梁雲深轉身,眼神銳利如刀:
“孤雖將她送入敵國為質,可暗中安插的人手、布置的退路,足以保她性命無憂。”
“她若真想死,也得問過孤準不準。”
說完,他大步走出殿外,背影決絕。
我的魂魄飄在半空,看著這一切,隻覺得荒唐又悲涼。
他似乎忘了,當年程家滿門被汙謀逆,九族盡誅,是被他所累。
因此他親手將我和弟弟程嶼從刑場救下。
他也忘了,他曾撫著我的臉說:“沐沐,從今往後,東宮就是你的家。”
更忘了,三年前敵國索要“太子妃”為質時,他如何握著我的手,眼神溫柔又愧疚:
“青漓身子弱,受不住苦......沐沐,你替她去,隻需三年。三年後,孤定以正妃之禮迎你。”
而洛青漓,皇帝指婚的太子妃,在送行那日,當著我的麵,譏諷我早逝的父母:
“罪臣之女,能替本宮分憂,是你的福分。”
而他,隻是淡淡瞥了我一眼,未曾開口。
也許當時,我就該明白,洛青漓的話就是他的意思。
我在敵國地牢的三年,他安排的人手,早被洛青漓以“避嫌”為由,盡數調離。
留給我的,隻有日複一日的酷刑。
最後那日,他們將我做成人彘時,我望著牢房頂窗透進的一線天光,想起的竟是他送我出城那日,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
真是可笑。
彌留之際,我躺在血汙裏,用盡最後力氣動了動唇,卻發不出聲音。
我想說的是:梁雲深,我不欠你了。
程嶼來接我“回家”那日,接回的隻有一個沉重的木箱。
打開,裏麵是被鹽醃漬過、勉強維持人形的殘軀,以及一副零落的骨架。
我的弟弟,當年那個被我護在身後、隻會哭的孩子,如今已長成清瘦蒼白的少年。
他脫下外袍,小心翼翼地將我裹起,抱在懷裏。
手在抖,唇在顫,卻沒掉一滴淚。
“阿姐,”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們回家。”
回到京城那處早已破敗、僅剩我倆知道的程家舊宅。
他將我放在榻上,打來清水,一點一點擦去我身上的血汙與鹽漬。
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
“阿姐,你總說江南好,等報了仇,就帶我去看桃花。”
“我們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管家模樣的老仆蹣跚進來,紅著眼問:“少爺,何時......讓小姐入土為安?”
程嶼沒回答。
他隻是俯身,輕輕理了理我枯結的頭發,低聲說:
“阿姐最愛幹淨了,得穿身新衣裳。”
天亮時,我破損的軀體已被細致清理,換上了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裙。
長發挽起,插著一支簡單的白玉簪。
眼睛閉著,麵容平靜,仿佛隻是睡著了。
“阿姐,你再陪陪我。”
他輕輕將額頭抵在我的手背上,肩膀微微顫動。
窗外晨光熹微,照亮他蒼白側臉上未幹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