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了,你們可以去器官捐獻登記係統排隊,不過可能要等幾年。不知道媽等不等得起。”
掛斷電話,我心臟跳得很快,但頭腦異常清醒。
我知道他們會簽的。
我媽怕死,我爸聽我媽的,我弟巴不得我這個“麻煩”消失。
果然,兩小時後,我爸發來消息:“可以簽協議。”
手術定在一周後。
這一周,我住在醫院附近的酒店,每天做檢查,調整身體狀態。
李醫生來看過我幾次,每次都欲言又止。
“阮小姐,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第五天,他終於問出來,“即使有協議,捐腎對你的身體損傷是不可逆的。”
“我知道。”我說,“但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他們做事。做完,我就自由了。”
他歎了口氣:“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
“你母親的主治醫生,是我同學。”他壓低聲音,“他跟我說,你母親的腎衰竭,不是急性的。
事實上,她三年前體檢就發現問題了,但一直沒治療。”
我愣住了:“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原本有足夠時間尋找其他腎源,或者通過保守治療控製病情。
但她選擇拖到現在,直接讓你捐腎。”
李醫生看著我,“阮小姐,有些話不該由我來說,但我覺得你有權知道,你可能被設計了。”
血液一瞬間衝上頭頂。
我想起我媽紅潤的臉色,想起她輕鬆的語調,想起她那麼著急地簽手術同意書。
“為什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為什麼要這樣?”
“也許是因為,從直係親屬身上獲取器官,成功率最高,排異反應最小。”
李醫生聲音很輕,“也許是因為,你是最方便、最廉價的選擇。”
我的眼淚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當天晚上,我去了我媽的病房。
她正在看電視劇,笑得前仰後合。
看見我,笑容僵了一下,然後熱情地招手:“阮阮來啦!快坐快坐!”
我沒坐,站在床邊看著她。
“媽,三年前體檢,醫生是不是就說你腎有問題?”
她的笑容徹底消失了:“誰告訴你的?”
“為什麼不治療?”
“治療了呀!吃了好多藥。”
“那你為什麼拖到現在才需要換腎?”
她臉色蒼白,看向我爸。
我爸站起來:“阮阮,你聽誰胡說八道?你媽的病是突然惡化的。”
“李醫生是你主治醫生的同學。”我打斷他,“需要我現在打電話對質嗎?”
病房裏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我媽突然哭了:“阮阮,媽媽是怕你們擔心。
三年前你剛畢業,弟弟還在上大學,媽媽不想拖累你們。”
“所以你就等到現在,等到我工作穩定了,弟弟畢業了,再讓我割一個腎給你?”我問,“媽,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她哭得更凶了:“媽媽錯了,媽媽真的錯了啊,可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手術都定好了,醫生都說你最適合。”
“是啊,我最適合。”我笑了,“年輕,健康,聽話,還便宜。”
“阮阮!”我爸嗬斥,“怎麼跟媽媽說話的!”
我看著他們,這對生了我養了我的父母。
我媽眼角的皺紋,我爸鬢角的白發,還有他們臉上理直氣壯對我的索取。
我轉頭就走。
聽見我媽在後麵喊:“阮阮!阮阮你回來!”
我沒有回頭。
走到走廊盡頭,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坐在樓梯上,撥通了李醫生的電話。
“李醫生,我想問一下,如果我簽了器官捐獻協議,但手術當天臨時反悔,會有什麼後果?”
他沉默了幾秒:“從法律上說,你有權在任何時候撤回同意。但從倫理上…”
“從倫理上,我是個不孝女,見死不救的白眼狼。”我替他說完,“我知道。”
“阮小姐,你的囊腫雖然目前不大,但捐腎後風險會顯著增加。”
他認真地說,“從專業角度,我不建議你捐腎。”
“如果我捐了,以後左腎出問題的概率有多大?”
“很難說,但至少是普通人的三到五倍。”
也就是說,我可能會在三十、四十歲的時候,需要另一個腎。
而那時候,誰會捐給我呢?
“謝謝您,李醫生。”我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手術前一天早晨,家族群又熱鬧起來。
這是表哥建的臨時群,所有人都在為我媽祈禱,為她加油。
依舊沒有人提到我,沒有人關心那個即將躺在隔壁手術台上的人。
我在群裏發了一句話。
“明天手術後,請大家做個見證!從此以後,阮阮與阮家再無瓜葛。”
群裏瞬間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