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宵節那日,我在家中等了裴懷璋半日,都不見他來接我。
於是和好友女扮男裝,溜進了城中最大的花樓。
一個嬌豔的花魁剛拿下了對詩的榜首。
“與伊連理金不換,誓欲百合到天荒。”
好友皺起眉:“媛媛,這不是裴懷璋寫給你定情的詩句嗎?怎得被一個煙花女子抄了去。還如此招搖過市。”
她剛要上前替我打抱不平,詩會卻已經散場。
花魁揉了揉腰,嬌聲衝著同伴打趣:
“我可真是辛苦,上鐘要絞勁腦汁討客人歡心,下鐘還得替客人寫信哄未婚妻。”
說罷,隻見她提筆在宣紙上落下幾行小字。
署名處寫下了,裴懷璋。
我的心無端地慌了起來。眼見著她將信紙疊好,小心翼翼在封口落下一枚梅花印。
傍晚時分,我收到了裴懷璋寄來的信,一樣的簪花小楷,一樣的紅色梅花印。
心臟處的鈍痛變成了尖銳的一柄刀翻攪,疼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我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將定親的玉佩和一封退親書放入匣子,讓門房送去裴家。
裴懷璋此時正在陪楚蘭卿鬥蛐蛐,頭也沒回,說了句:
“送回去。她一個孤女,退了婚誰還要她。元宵節我忘了和她的約定,不過是耍小性子罷了!”
匣子被退了回來,連帶著還有幾封訴衷情的信。
翌日,和好友聽戲那天正巧碰上他在隔間與軍營的兄弟聚會。
談笑間,有人問起了我。
“裴將軍,聽說江府小姐前兩日找你退親了?她可是整整愛慕了你五年啊。”
裴懷璋低著頭給楚蘭卿剝蝦,隨口應到:“沒有,耍耍小性子罷了,哪裏就當了真。”
“那一日我原本是要同她當麵解釋的,誰知她竟真的寫了退親書!如此大的氣性,不先冷著她,日後成婚不得爬到我頭上。”
“過些時日再說吧!”
說著,他站起身拿出一枚玉簪,小心翼翼插到楚蘭卿的發間:
“我知你不喜那些金銀俗物,這枚簪子是我親手所製。希望你喜歡。”
一個膽大的兄弟開口打趣:
“當初你以為楚將軍是男子,這才心灰意冷與那江家小姐訂了親。”
“如今,她既然已經恢複女兒身,你又何必退而求其次選個旁人呢?”
“對啊!楚將軍,我們裴將軍可是個情種,這麼多年也沒見他對哪個女人這麼上心過。你考慮考慮?”
裴懷璋迅速地瞥了一眼楚蘭卿,握住了桌上的杯盞。
“好好的聚會怎麼又扯這些!大家都是兄弟!別說這些莫名的話惹人誤會。”
說完她拍了拍裴懷璋的肩膀,接過他手中的杯盞一飲而盡。
“那日是因來接我你才失約,我先自罰一杯。至於你未婚妻的事,還是趕緊先處理好吧!”
“後宅女子心性弱,可別讓人等急了真生氣。”
裴懷璋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漫不經心地開口:
“怕什麼,江媛媛對我死心塌地。回頭多說兩句好話就沒事了。”
我麵容平靜,伸手攔住想要上前替我出頭的好友。
心卻像被緊緊揪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痛,仿佛空氣都充滿著玻璃碎片,眼淚不自覺地湧上了眼眶,瞬間模糊了視線。
七年前,家中將我從老家接回,途中遇匪。我被無名俠士救下,獨留下半枚梅花玉佩。
五年前,我赴宮中宴席被人推落水中,是他不顧男女大妨救了我。皇帝賜婚,我原想著拒絕,卻在他的腰間看到了另外半枚梅花玉佩。
他伸手幫我撩起耳旁碎發,眸中有無盡的笑意蔓延開來,溫柔繾綣:
“我裴懷璋,護的了家國萬裏,卻隻想護你一人周全,你,可願意嫁我?”
直到有一日他醉酒,將我死死攬入懷中,溫熱的氣息灑在我耳旁,聲音溫柔似水:
“蘭兒~”
我腦中仿佛炸出一聲驚雷,猛地將他推開,逃也似地離開了。
第二天,他捧著一束新摘的海棠花前來道歉:
“是我之前軍營的同袍,平時談笑打鬧叫習慣了。”
之後,楚蘭卿女扮男裝替父出征得消息傳遍了整個京都,我才知曉那日並非誤會。
上京誰人不知裴將軍寵未婚妻入骨?
我身子弱,他便在郊外花半幅家當購置了一處溫泉,供我養生。
我胃不好,他不遠萬裏去鄉下神醫那裏學會了藥膳粥,親自做給我吃。
他說我們成婚那日,一定要鋪滿遍地的紅玫瑰,因為我值得十裏紅妝。
我原以為,我們會一直這麼幸福下去。
我們會成婚,會生子。
我會陪他封侯拜相,我們會子孫滿堂。
然而,距離我們婚期臨近的半個月,楚蘭卿回來了。
聖上赦免了她的欺君之罪,她恢複了女裝。
裴懷璋帶她去了我專屬的溫泉,給她摘了一捧斷腸崖上開的最豔的紅玫瑰。
第一次見她那日,她指著我笑的花枝亂顫:
“你小子,可以呀!真給你找到個像你爹的女子。”
我才知曉,想要溫泉的是她,喜歡玫瑰的是她。
裴懷璋想要一生相護的也是她。
後來他寫了許多許多封信給我道歉,訴衷腸。
元宵節那日我才知曉,所有充滿愛意的詩句都出自楚蘭卿之手。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她真有才。難怪裴懷璋愛她。
可是,難道我就不配被愛嗎?
明明他曾說,
“媛媛,我心悅你,如星追月,如鳥歸林”。
“媛媛,我會陪你度過每一個元宵節!”
上京的風很大,吹起我獵獵的裙擺。看著月老廟中被風沙模糊容顏的神像,我想,這世界大概沒有永遠。
也許,他許下承諾的時候,是真心的吧!
又或許,是他忘了。
而我,已經決定離開了!
我拿上免死金牌漏夜進宮,請求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