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我將裴淮張這些年送來的物件盡數找出,裝進了一個大箱子。
有街邊隨意買的團扇,有我們一同在山上求得的同心鎖。
直到看到幾枚一模一樣的金釵之時,我突覺喉嚨裏一陣發緊,
想起裴懷章那天對裴蘭卿說的話,“你不喜歡那些金銀俗物”。
想來我便是他口中的俗人。
連應付都可以如此敷衍。
半個月後是父母的忌日,我祭拜完他們便可啟程離開了。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雪,十年前江家一門慘烈殉國,父母留下遺書,讓我隱藏軍功,回到上京,當一名平凡的貴女,擇疼愛自己的夫婿舉案齊眉。
想來父母親的遺願是無法完成了,我抬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上京的風真涼啊!吹的人骨子裏都覺得疼。
晚些時候照例南郊去施粥。風揚起頭上的幕離,我一眼就望到了對麵看台上勾肩搭背的兩人。
“貴人,你也識得裴將軍和楚姑娘吧!”一個老婦伸手接過粥,“他兩人原本就是情投意合。”
我低下頭,給後麵的人也遞上了一碗,淡淡的開口:“是嗎?”
“那當然!”其餘眾人紛紛上前,爭相講述著他們的事。
“以前這郊區啊,常有匪患。裴將軍平日不管碰上怎樣的困境都泰然處之,唯獨有一回楚姑娘恰巧過來被賊寇傷了胳膊裴將軍竟心疼得掉了眼淚。”
“楚姑娘喜歡吃常州的糕點,裴將軍連夜策馬整整跑了,三天三夜才將其買了回來。”
“有一次我還碰到裴將軍在江邊洗衣服,那分明就是楚姑娘的衣裙......
風吹得更大了,那些話就這麼突兀地灌進耳中,心口漫開密密麻麻的疼痛,讓我有些握不住手中的碗。
“造化弄人!”眾人紛紛歎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裴將軍在京城有個多餘未婚妻!”
“聽說是個孤女,自小沒有父母教養,碰到裴將軍這樣獨一無二的男子可不得死死抓住!”
“裴將軍原本救人就是出於好心,那女子竟因此而脅迫他與之定親。要我說裴將軍就該退了這婚約......”
“貴人,你怎的發抖?可是風大太冷?”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翻湧的鈍痛,輕聲開口:
“無事!多謝關心!”
施完粥,我原打算離開。卻看見裴懷璋楚蘭卿並排走來。
楚蘭卿手裏抓著一個糖葫蘆在咬,走了幾步,她轉頭將剩下的半顆塞進了裴懷章的口中。
向來有潔癖的裴懷璋竟順手接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臉頰還帶著微微的薄紅。
用晚膳之時,門房送來一盞花燈,說是裴將軍親手所製。
若是往日,我早已心花怒放,喜不自勝。
今日卻覺得那燈籠上的詩詞分外刺眼。
見我沒有反應,丫鬟試探性地問我:
“小姐,這花燈,也像之前那般用盒子裝起來嗎?”
是啊,他送的東西,我一直視若珍寶。
我夾起一塊糖醋魚肉,放入口中咀嚼,從未覺得這般難吃。
我放下筷子,搖了搖頭:
“不必,退回去吧!以後裴府送來的東西一律拒收!”
“還有,讓廚娘以後別再做甜口的吃食了,我不愛吃。”
這些年,為了適應他,我連自己喜愛的辣菜都很久沒吃過了。
半夜,我被外頭一陣喧鬧聲吵醒。
丫鬟掌燈出門,卻見光影下裴懷璋挽著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正在院中專注地擺弄一架秋千,額前幾縷汗濕的碎發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看樣子是忙活已久。
“你以前常念叨的,今日便滿足你這個願望。”
我以前常跟他談起幼時阿爹幫我紮的那架秋千,他每每回應,總是淡淡的:
“媛媛,人要向前看。不能一直沉湎於過去。”
他抬眸笑著看我,眼裏帶著幾絲討好和期盼。
我後知後覺明白過來,許是見我這幾日一直沒有回信,他才過來求和。
他在等著我開口與他冰釋前嫌。
換做以往,我早就感動得一塌糊塗,可如今我隻是站在廊下,淡淡地看著他:
“裴將軍,你我已經退婚,別再做這些引人誤會之事。”
他蹙眉,幾步上前擋住我的去路。聲音帶著惱怒:
“江媛媛,玉佩我已經退還給你了,退婚的事做不得數,我不同意!”
或許覺得自己語氣過於強硬,他鬆緩了神色,從懷中掏出一包糖炒栗子遞給我。
“昨日西街的栗子鋪新開張,我排了很久隊才買到的。”
我看著那包冷卻的糖炒栗子,油紙被浸透的地方早已發硬。
往日散發著熱氣的吃食,此刻色澤暗沉,表麵凝著一層白色的油脂。
像極了冬日廊下的霜花,再無半分暖意。
讓我的心也像是被凍住了,從胸腔透出刺骨的寒。
若真是昨日為我買的,又豈會現在才送來。
想來是裴蘭卿吃剩的,順手帶了過來。
我也並不愛吃甜食,隻是每每他帶著糕點來尋我,眼神篤定,侃侃而談:
“你們女子都愛吃這些。”
曾經我心中喜悅,不舍拂了他的意。便都一一笑著收下。
以為他常居軍營,又怎會真正了解女子。
現在才發現他熟知的,不過是楚蘭卿的喜好罷了。
有一年在宮宴上,我誤了一點栗子,差點沒喘過氣,還是他抱著我跑了幾條宮道去尋的太醫。
如今,他卻忘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