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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站在繁華的十字路口。

手裏隻有一個蛇皮袋,裏麵裝著我在獄裏的幾件舊衣裳。

周圍是行色匆匆的白領,他們穿著得體,眼神明亮。

和我這個剛出獄的老太婆,仿佛是兩個物種。

我攏了攏衣領。

深秋的風真冷啊。

就像當年下崗的那天一樣冷。

手機響了。

是老式的老年機,聲音很大。

“桂蘭啊,你出來了?”

電話那頭是李嬸。

以前住筒子樓的老鄰居。

也是唯一一個,這五年還會來看我的人。

“嗯,出來了。”

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悅悅去接你了嗎?”

“接了。”

我撒了謊。

“她太忙了,大律師嘛,我讓她先回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嬸歎了口氣。

“桂蘭啊,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悅悅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

“我知道。”

我打斷了她。

看著遠處林悅的車消失在車流裏。

“她恨我,應該的。”

“對了,李嬸。”

我頓了頓,壓低了聲音。

“我之前托你保管的那個存折,還在嗎?”

“在呢,都給你留著呢。”

“那就好。”

我鬆了一口氣。

那是我的棺材本。

也是我最後能給林悅留的東西。

“桂蘭,你身體......還行吧?”

我摸了摸右邊的肋骨下方。

那裏隱隱作痛。

在獄裏的時候,我就疼過幾次。

醫生說是肝上的毛病。

我沒敢細查。

“挺好的,能吃能睡。”

我笑著說,又撒了第二個謊。

“那就行,你回來了,咱們聚聚。”

回老房子的公交車很慢。

我靠在窗邊,看著窗外逐漸荒涼的景色。

曾經輝煌破破爛爛的廠區變成了一片高檔小區。

隻有那個家屬院,因為產權糾紛留了下來。

也是噩夢開始的地方。

1998年那個冬天特別冷。

大喇叭裏天天放著那首歌,《從頭再來》。

“心若在,夢就在......”

可是對於我們要吃飯的人來說,夢是個屁。

我和林悅她爸林大勇,雙雙下崗。

林大勇是個沒出息的。

下崗第一天,就買了兩瓶二鍋頭,喝得爛醉。

回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喪門星。

說要是娶個局長的女兒,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

我沒哭,因為哭也沒用。

林悅那時候才上小學二年級,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家裏連買肉的錢都沒有。

我看了看牆角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破三輪。

咬了咬牙。

去菜市場批了五十斤白菜和五十斤土豆。

從此,張桂蘭不再是軋鋼廠的一枝花。

而是成了菜市場滿身疲憊的小販。

不到一個月,我的手就生滿了凍瘡,裂開一個個口子,流著血水。

林悅嫌棄我這副模樣。

我記得很清楚。

那天我去學校接她。

穿著那件浸透了土腥味的大棉襖,圍裙上還有沒擦幹淨的菜葉子。

我站在校門口,大聲喊她的名字。

“林悅!悅悅!”

周圍的小朋友都捂著鼻子。

“好臭啊!”

“林悅,你媽是臭買菜的!”

林悅的小臉漲得通紅。

她低著頭,假裝沒聽見。

轉身跑進了人群裏。

那天夜裏她沒吃飯,躲在被窩裏哭。

我端著一碗酸辣土豆絲,那是我賣剩下的土豆。

我也心疼林悅。

我也想穿得幹幹淨淨,去接我的女兒。

可是幹淨能當飯吃嗎?

“出來吃飯。”

我掀開她的被子。

“我不吃!我都快吐了!”

林悅哭著吼我。

“媽,你能不能別去賣菜了?”

“同學都笑話我!”

“他們說我身上也是臟的,也是臭的!”

我看著她嫌棄的眼神,心像是被針紮了一樣。

但我沒有安慰她。

反而冷下臉,把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不吃就餓著。”

“嫌臭?就是這一身臭味換來的錢,供你吃供你穿!”

“你有什麼資格嫌臭?”

“你要是不想一輩子聞這個味,就給我好好讀書!”

“讀出個樣子來,以後坐辦公室,吹空調!”

“否則,你就得跟我一樣,在這泥坑裏打滾!”

林悅被我嚇住了。

她一邊哭,一邊爬起來。

一邊幹嘔,一邊把那碗土豆絲塞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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