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
撿起了桌上那遝沾著油汙的錢。
“好。”
“這門親事,我應了。”
我丈夫和兒子喜出望外,村長一家笑得合不攏嘴,屋外的人群也發出一陣歡呼。
整個世界都在慶祝。
除了我,和裏屋那個還不知道自己命運的女兒。
我拿著錢,走進沈希的房間。
她正坐在書桌前,一遍遍地撫摸著那封錄取通知書,臉上是藏不住的憧憬和喜悅。
“媽,你看,是北京啊!我真的考上北京的大學了!”
她撲過來抱住我。
我沒有回應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沈希,大學不用念了。”
“準備一下,下個月嫁人。”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媽,你說什麼?你別跟我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我把那遝錢扔在她麵前,“村長家給的彩禮,二十萬。你弟弟要蓋房,你爸要治腿。”
她看著那堆錢,又看看我,眼神從不敢相信,變成了驚恐,最後是徹骨的絕望。
“不......媽,你不能這樣對我!”
她“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抱著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媽,我求求你,我不想嫁給那個傻子!我想上大學!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我的嗎?你忘了嗎?”
她給我磕頭,一下,又一下。
很快,光潔的額頭上就滲出了血。
我麵無表情地掰開她的手,從她懷裏,抽出了那封被她視若珍寶的錄取通知書。
“媽......”
我拿著那封信,當著她的麵,一步步走到外屋的灶膛前。
灶裏,還燃著為她煮荷包蛋而燒的柴火。
火苗“呼呼”地跳動著。
她眼裏的希望,變成了驚恐和哀求。
“媽!不要!求你不要!”
我沒有回頭。
我將那封承載著她所有夢想的通知書,一點,一點,送進了跳動的火焰中。
紙張瞬間卷曲,變黃,然後被火舌吞噬。
她眼裏的光,也隨著那封信,一同化為了灰燼。
“啊!”
她瘋了一樣朝我撲過來,想從火裏搶回那片灰燼。
我轉身,用盡全身力氣,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臉上。
“啪!”
清脆的響聲,讓整個屋子都安靜了。
她被打得摔倒在地,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死了這條心。”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這就是你的命!”
從那天起,她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婚期將至,村裏開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而我的女兒,被我親手鎖在房間裏,不吃不喝。
我偷偷將村長給的二十萬彩禮錢,一針一線地縫進一個厚實的布包裏。
又找了幾件她半舊的衣服,疊好,塞進去。
最後,我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南下火車票。
那是我用賣血的錢,偷偷托人買的。
大婚前夜,村裏家家戶戶都在喝酒吃肉,慶祝這場“喜事”。
我打開了沈希的房門。
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
我把那個沉甸甸的布包,扔到她腳下。
她緩緩地轉過頭,麻木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那是一種極致的恨意。
我迎著她的目光,用盡全身的力氣,對她吼出了那句準備了很久的話。
“滾!”
“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回來認我這個媽!我就當沒生個你這個女兒!”
幾秒鐘後,她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起地上的布包,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房門,衝進了無邊的黑夜。
我腿一軟,癱倒在地。
聽著院牆外傳來的幾聲狗叫,然後是遠處漸漸消失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