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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民國時期的法醫已經能夠對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進行鑒定後的推斷了，但精度有限，且範圍較大。
上次陳繼昀斷定月奴死亡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也是因為他觸摸了屍體，感知到屍溫尚存，無屍僵屍斑，這才得出結論。
但這具屍體除了沒有頭顱外，身體保存還算完整，顯然沒做過胃內容物的相關檢查。
而民國時期本身是有對胃內容物的檢查的，隻是較依賴於形態學觀察、物理方法和簡單的化學試劑反應。
作案手段基礎，檢查就沒那麼複雜，民國時期搞不來太高科技的玩意兒，秦薇覺得自己那學醫兩年的知識儲備應該夠用了。
尤其旁邊還跟著個資深的刑偵學愛好者林紫，再加上陳繼昀，三個臭皮匠怎麼也得頂個諸葛亮吧？
“可以。”陳繼昀說道，“白小姐的死因太過蹊蹺，警察局的仵作不願深究，隻淺淺探了下死因。”
“能理解。”林紫點頭，民國時期正處在開明與混沌的分界處，人有所忌諱，倒也正常。
蘇棠帶著臉色蒼白的沈梨躲遠了點，秦薇利落切開白玉蘭的腹部，開始檢查胃內容物情況。
陳繼昀自始至終都在一旁麵無表情的觀察，這位秦姑娘的落刀手法利落，和白玉蘭的頸部斷口沒什麼關係，但......
和月奴脖頸上切口的方式，倒是很像。
“準確的死亡時間是在晚飯後兩小時左右，這位白玉蘭小姐似乎嗜辣，還挺重口......”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屍體腐壞和發酵食物的味道，沈梨和蘇棠忍不住幹嘔，林紫也不由皺眉，隻有秦薇還算鎮定：“胃內容物裏有曼陀羅成分，這東西造成了白小姐的昏迷，所以凶手才能將她活著割顱。”
“曼陀羅中的毒性都是抗膽堿能神經毒素，中毒的過程會很痛苦。”林紫回顧自己那點僅存的法醫學選修知識，接著補充道，“但這種東西的味道還算沒那麼怪異，混在辣椒等食物中，白小姐就算吃下去也一時發現不了。”
陳繼昀一手支下巴，沉吟道：“所以，凶手應該是個對白小姐習性很熟悉的人。”
“而且能接近她的飯菜，這也是個很有用的信息。”
秦薇繼續檢查屍體的其他情況，雖然昨晚他們在白小姐的房間內看到了案發現場，現場內也無打鬥痕跡，但秦薇還是想確認一下，有沒有什麼被忽略的細節。
而林紫也一直在觀察白玉蘭的軀幹四肢。
忽然，她詫異的“嗯？”了一聲，低聲道：“秦薇，你來看這是什麼。”
秦薇眯起眼睛湊上前去看，發現林紫正盯著女屍的指甲。
白小姐指甲的縫隙中，嵌著一些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異物，但白小姐甲塗蔻丹，不是離的很近，實在很難發現。
秦薇立刻用一把小鑷子，極其小心地從幾個指甲縫裏取出了少許碎屑，放在一張白紙上。
就著昏黃的燈光，她用鑷子尖端輕輕撥動辨認。
“這是......皮屑。”她抬起頭，看向林紫和陳繼昀，語氣凝重，“是人的皮屑，她在失去意識前，很可能因為掙紮和爭執抓傷了對方。”
“但咱們昨天在凶案現場待過，床上並沒有掙紮打鬥的痕跡啊。”蘇棠遙遙站在一旁不解道。
“先起爭執，待藥力發作昏死過去，才被移至榻上斷首。”陳繼昀略一思忖，“如此一來，前後的疑團便嚴絲合縫了。”
“所以，如果鎖定了嫌疑人，我們不妨將他們手臂上有沒有抓傷作為判斷依據之一。”林紫補充道。
秦薇再三檢查，確認自己沒有什麼遺漏。
她將工具收好，陳繼昀則親手將屍體重新蒙上白布：
“戲班的人說白小姐無親無故，屍身隻能先暫厝在局裏的驗屍所。等結了案，再由公家出麵，幫她收殮，入土為安。”
***
屍檢結束，時間卻是離正午時分不遠。
“待會我先帶幾位吃些東西，晚點我會再去悅來客棧一趟。”
陳繼昀帶著她們離開停屍房，邊走邊說。林紫頓時很尷尬：“我們一天兩頓飯也不是不可以......”
“不必多慮，局裏有夥房，簡單的一菜一飯還是能滿足的。”
幾人正說著，迎麵忽然走來幾位身穿製服的警士，其中一人身份似乎不俗，配警靴、警帽、領章肩章和武裝帶。
“喲，陳巡長，早啊。”為首那人向陳繼昀敬禮，但語氣似有些傲慢。
林紫瞧著，他年紀似乎比陳繼昀還要年長一些。
“周副巡長。”陳繼昀淡淡應了一聲，更像是在提點林紫等人眼前男人的身份。
“陳巡長，悅來客棧那邊，可全依著您的意思，封了個水泄不通。弟兄們折騰了大半天，把裏頭的住客夥計挨個兒盤了一遍。雖說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碎話，但既然是您吩咐......那這堆筆錄，待會兒給您送來，您自個兒慢慢瞧？”
“好。”
周副巡長嘰哩哇啦說了一堆，陳繼昀隻回了一個字，前者立時有些下不來台。
“這幾位是？”
周副巡長審視的眸子在林紫幾人身上打轉，他雖模樣還算周正，但那眸光卻讓林紫覺得十分不舒服。
“學校裏安排的實習學生。”陳繼昀言簡意賅，“我正帶著她們參觀。”
說罷，他又看向林紫：“林紫姑娘，這位是周副巡長，周敬澤。”
“周副巡長好。”林紫裝出一副略有些尊敬的神情，果然，男人很受用。
“學校的學生？敢問一句，是——什麼學校？”周敬澤似是對這說法很是懷疑。
林紫登時反應過來，民國時期女警還未普及，警察局這種暴力汙穢血腥之地能有一個女警已是惹人耳目，更別提她們有四個！
陳繼昀不動聲色道：“留洋回來的，學校的名字這你要問她們自己了，林紫姑娘，你說說罷。”
林紫立刻會意，一串英文飆出，直接把對麵的周敬澤說蒙圈了。
"I graduated from Crawford College, London. My major was Public Records Administration. I returned to China... to serve my country. I hope my skills can be useful here in Jiangcheng."(我畢業於倫敦克勞福德學院。我的專業是公共檔案管理。我回到中國是為了報效祖國，希望能在這裏運用所學，為江城盡一份力。)
林紫在校時就品學兼優，這種杜撰來的自我介紹簡直手拿把掐不要太容易。
別提周敬澤，就連陳繼昀都覺得有點震撼，更別提對麵他們手下那幾個警士，看向林紫四人的眼神幾乎要膜拜。
江城是非租界區，但對於“留洋歸來”這一身份加持卻始終心存一絲權威和距離感，周敬澤當場就不敢再對林紫等人突兀的出現心存任何質疑。
隻不過，他嘴上倒也依舊沒閑著，挽尊般地開玩笑：
“好好好！不愧是留洋回來的，倒是讓咱這小警局蓬蓽生輝了！但說來也怪，往常上麵淨是安排些毛頭小子來當差，怎麼這回竟全是女學生？莫不是看咱們都到了適婚年齡，想著解決下婚配問題？”周敬澤哈哈直笑。
“這位是男學生。”
陳繼昀忽然看向蘇棠，語出驚人道。
林紫默默用指甲摳住衣角，心想老棠忍住千萬別發飆，陳繼昀他不是那意思！
“男子？”周敬澤一怔，忽而反應過來，開玩笑道，“喲，這小兄弟生得這麼俊，當什麼差啊？這身段模樣，不去捧個角兒，倒可惜了！”
他話裏透著一股子輕佻，身邊其他人也哄堂大笑，蘇棠頓時覺得自己拳頭硬了。
陳繼昀不動聲色岔開話題：“人各有所誌，旁人不必幹涉。旁邊這位是西洋法醫勘驗，秦——”
秦薇忙自報家門：“秦薇，周副巡長好。”
“原來如此。”周敬澤歎道，“都是校裏的好苗子。不過陳巡長，這幾日你忙得不輕，還要帶著這幫學生東奔西走，想來也有些麻煩，不若由我安排人手，帶他們熟悉下警察局的日常工作，您意下如何？”
林紫心中咯噔一聲，就聽陳繼昀道：
“校裏安排的學生自然誰都可以帶，但警察局不比別處，人多雜亂，學生們又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等他們回頭熟悉些，周副巡長若是需要人手，大可以從我這裏借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