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殯儀館的路上，媽媽一直給我的手機打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一遍又一遍。

媽媽，別打了。

手機早就摔壞了。

就像我一樣，壞掉了，修不好了。

殯儀館裏好冷啊。

比我的樓梯間還要冷。

媽媽跟著警察叔叔走進停屍間，看見中間那個鐵床上，蓋著一塊白布。

那裏躺著的，是我。

警察叔叔掀開了一角，露出了我的左手。

手腕上有一道彎彎曲曲的傷疤。

那是七歲那年，我不小心打碎了盤子割傷的。

當時流了好多血，我疼得直哭。

媽媽罵我笨手笨腳，讓我去罰站，不許包紮。

後來傷口自己好了，就留下了這道疤。

媽媽盯著那道疤，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變得好急促。

“這......這是假的......”

媽媽還在發抖，眼淚卻掉了下來，“蘇珍！你給我起來！”

她突然衝過去，一把掀開了白布。

“你別裝死！我知道你是裝的！”

“你給我起來啊！撒謊精！”

白布滑落下來，我看見了那個躺在床上的自己。

真的好醜啊。

頭都癟了，臉上全是血和泥，身體扭曲得像個壞掉的娃娃。

隻有眼睛還睜著，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

“嘔——”

媽媽猛地捂住嘴，跪在地上，吐了出來。

她是被嚇到了嗎？

還是被惡心到了？

“啊——！！！”

媽媽尖叫著往後退，手腳並用，想要逃離那個醜陋的我。

“不是她！不是蘇珍！”

“蘇珍沒有這麼醜！快帶我走！”

她哭得好大聲，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

我飄在半空中，難過地想去拉她的手。

媽媽，對不起。

我死得太難看了，嚇到你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隻是......沒人接住我。

......

媽媽病了。

從殯儀館回來後，她就發起了高燒，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她在夢裏不斷地囈語，一會兒喊著“珍珍”，一會兒又驚恐地尖叫“別過來”。

妹妹嚇壞了，躲在自己的公主房裏不敢出來。

爸爸依然在國外出差，電話打不通，這個家，仿佛一夜之間就塌了。

我飄在媽媽的床頭，看著她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皺的眉頭，看著她眼角不斷滑落的淚水。

媽媽，你是在做噩夢嗎？

夢裏是不是有那個滿身是血的我，在向你哭訴？

其實我並沒有想過要嚇你。

我隻是想回家。

第三天清晨，媽媽終於醒了。

她睜開眼，眼神空洞地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直到張媽端著藥推門進來。

“太太，您醒了？快把藥喝了吧。”張媽小心翼翼地說。

媽媽沒有理會藥碗，而是猛地坐起身，赤著腳就往外衝。

“太太！您去哪兒啊？您還在發燒呢！”

張媽在後麵追，卻根本追不上。

媽媽像瘋了一樣衝下樓，直奔一樓樓梯下麵的那個雜物間。

那是她五年來，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

以前，她隻要路過這裏，都會嫌棄地捂住鼻子，說這裏有一股窮酸氣，讓我把門關緊點，別熏著她的寶貝寶寶。

現在，她卻顫抖著手，推開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一股黴味混合著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