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決裂

阿爹的怒吼，驚動了屋裏的奶奶。

“反了天了！你這個小畜生，竟敢動山鬼的新郎！”

奶奶搶過阿爹手裏的竹棍，劈頭蓋臉地就朝宋二林身上招呼。

竹棍裹著風，一下下悶聲地砸在皮肉上，疼得宋二林齜牙咧嘴。

“打死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要是山鬼怪罪下來，我們全村都得跟著你陪葬！”

奶奶的咒罵聲尖利刺耳。

很多人都來圍觀。

人群中，隻有村裏的赤腳醫生王叔不忍地別過頭，低聲對身邊的人說：“造孽啊......親孫子啊，打這麼狠。”

可他的聲音，很快便被村民們狂熱的叫好聲淹沒了。

宋二林被打得皮開肉綻，趴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哥哥被重新拖回那間黑屋。

他自己也被鎖在柴房裏以示懲罰。

夜深了，宋二林躺在冰冷的柴房裏，聽到了隔壁爹娘房間傳來的哭聲。

是阿娘。

“當家的，二林他，唉，奶奶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他畢竟是我們的兒子啊......”

接著是阿爹沉重而疲憊的歎息：“哭什麼！不讓他怕，他下次就敢把天捅下來！你忘了山鬼的規矩了？要是二林把大林放走了，山鬼娘娘怪罪下來，誰都擔不起。我們狠下心，是為了保住他，也是為了保住我們自己！睡吧，明天......去給他送個雞蛋。”

從那天起，奶奶親自接手了為宋大林“纏根”的活兒。

她的手段比阿爹更狠。

阿爹捆綁時，好歹還把宋大林當成自己的兒子，下手時總有一絲不忍的顫抖。

而奶奶，她看宋大林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塊沒有生命的木頭。

這天，宋二林偷偷從門縫裏看進去，正好撞見奶奶正在重新捆綁哥哥的雙腳。

那雙腳早已血肉模糊，新舊傷口疊在一起，幾乎看不出原樣。

“奶奶，求你，鬆一，就一點......”哥哥嘶啞地哀求。

奶奶冷笑一聲，非但沒有鬆，反而從旁邊的水盆裏撈起一把粗糙的鹽粒，狠狠地撒在了哥哥血淋淋的傷口上！

“嘶！”宋大林痛得倒吸一口涼氣，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記住了，你現在不是我的孫子，你是獻給山鬼大人的‘樹’！樹根，就是要紮得深，紮得痛苦，才能顯出我們宋家的虔誠！你的這點痛，是我們全家的榮耀！”

宋二林從門縫裏看到，哥哥停止了哀求，也停止了顫抖。

他那雙眼睛裏，所有的光都熄滅了，隻剩下了一片深不見底的仇恨。

幾天後的夜裏，宋大林忽然把他叫到窗邊，慘白臉上慘白。

“二林，去後山，給我采些枯藤花來，越多越好。然後，把花藏在奶奶的床底下。”

枯藤花？

宋二林的心猛地一沉。

老人們說枯藤花象征著枯萎和斷絕，它的氣息與山鬼的生機天然相衝。

任何與山鬼郎君有關的人和地方，都絕不允許出現此物，否則便是對山鬼的褻瀆。

把這東西藏在日夜看管哥哥的奶奶床下......

哥哥到底想做什麼？

宋二林心中驚疑不定，但隻要能幫哥哥，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連夜跑去了後山，采了滿滿一大捧，又趁著夜深人靜，偷偷將花塞進了奶奶床下的破瓦罐裏。

做完這一切，他回到自己的柴房，不久後聽到哥哥的房間裏傳來一聲繩索崩斷的悶響！

緊接著，是哥哥用盡全身力氣的嘶吼：

“來人啊！奶奶放我跑！她要害死山鬼的郎君啊！”

這一聲石破天驚的呐喊，瞬間點燃了整個沉寂的村莊。

宋二林驚恐地衝出房門，看到的是讓他永生難忘的恐怖一幕。

哥哥宋大林故意摔倒在院子中央，腿上的繩索已經斷裂。

而全村的人舉著火把衝了進來，將睡夢中被驚醒還一臉茫然的奶奶死死按在地上。

“搜！”村長一聲令下，幾個壯漢衝進了奶奶的房間。

很快，那個裝滿了枯藤花的瓦罐被翻了出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看到那些象征著詛咒與邪祟的毒花，所有村民的眼睛都紅了。

“人贓並獲！此物斷絕生機，是山鬼大人的死敵！你這老虔婆，竟敢私藏如此多的枯藤花！你是想用它的毒氣，活活枯死郎君的神性，毀掉我們全村的祭典！”村長指著地上的枯藤花憤怒道。

原來，這是一個局！

宋二林想衝過去解釋，卻被阿爹死死捂住了嘴，拖進了人群的陰影裏。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奶奶從茫然、到辯解、再到絕望，最後被幾個壯漢用那些尖銳的枯藤殘忍地穿透了五官，鮮血淋漓。

“把她沉塘！用她的臟血來平息山鬼的怒火！”

在村民的狂呼中，奶奶像一條破麻袋，被一腳踹進了冰冷刺骨的水塘。

水花四濺，連一聲像樣的呼救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徹底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