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兒子滿月,我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是夫君的白月光從塞外寄來的遺書。
我才知道,蕭淮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師妹。
他們一個身居廟堂之高,一個浪跡江湖之遠。
相隔千裏,卻從未斷了情意。
想來,如果沒有我,他們應該會在一起的。
我沒有忍氣吞聲,而是拿著信件遞給蕭淮瑾,讓他做一個選擇。
將軍府的書房裏,蕭淮瑾伴著燭光,枯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太陽升起,他告訴我:
“你放心,當年我沒有找她,以後也不會再跟她有任何牽扯。你,才是我的妻子。”
我和蕭淮瑾夫妻七年,他在塞外遠征,我在家侍奉高堂,操持中饋。
整整七年。
如今我們有了孩子,明天就要滿月。
就這麼放手,我不甘心。
所以,我逼著自己不再懷疑。
滿月宴上,賓客盈門,賀聲鼎沸。
蕭淮瑾和我抱著孩子,好似的確什麼都沒發生過。
直到有人闖進了宴會,戰戰兢兢地稟報:
“將、將軍,沈姑娘......失蹤了。”
沈,是沈清念的沈,是蕭淮瑾青梅竹馬的師妹的沈,也是他書房裏上千封書信末尾的那個沈。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蕭淮瑾猛然回頭,紅著眼往外跑。
“站住!”
我抱著孩子,叫男人的名字一字一頓:
“蕭淮瑾。”“今天你要是敢走,就別再想踏進將軍府一步!”
男人的腳步頓住,最終還是沒回了頭。
1.
我抱著孩子愣在原地。
孩子在我耳邊哇哇大哭,賓客圍繞著我詢問原委......
種種聲音落入我的耳中,我卻感覺像是隔了一層厚壁障似的聽不真切。
我記不清這場鬧劇是怎麼結束的,隻知道我抱著孩子,坐在廳堂中,從早坐到了晚。
直到後半夜,房門“吱呀”的響了一聲。
蕭淮瑾走了進來。
看到我抱著孩子坐在堂前,他愣了一下,
隨即,眼神中閃過一絲愧疚。
但也隻是一瞬。
他不敢瞧我,視線落在我懷中熟睡的孩子身上:
“孩子睡了?”
我沒說話,隻是抬眸看他,等著他給我一個解釋。
他走到我麵前,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內疚。
良久,他終於開口。
“我想娶清念......為平妻。”
他終究還是沒有遵守給我的承諾。
手控製不住的發抖,懷中的孩子似乎感覺到了不安,“哇”地哭出聲來,小臉漲得通紅。
我忙去哄,卻聽見他繼續說:
“這些年在邊關,她為我擋過箭,中過毒......大夫說,她此生再不能有孕了。我要是再狠下心來不管她,可就真的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了......”
我靜靜的看著他,沒作聲。
他記得沈清念為他擋過箭、中過毒,記得沈清念不能有孕,記得沈清念過得不好。
可他卻忘了,我也曾為了給他籌集軍餉而變賣嫁妝,
甚至,我還在宮門前跪了整整一夜,隻為了求陛下盡快撥款湊齊軍餉。
現如今,每逢陰雨天,我的膝蓋依舊會隱隱作痛。
他忘了我為了讓他無後顧之憂,拖著病體都要替他打理中饋,侍奉公婆。
他忘了今日是我們兒子的滿月宴,他拋下滿堂賓客去追她,留我一人麵對那些或憐憫或譏諷的目光,我會是何種境地。
他回來後,沒問一句孩子如何,沒解釋半句為何失態,甚至......沒想過,他兒子滿月宴上缺席,我們的孩子會被人怎樣議論。
他眼裏隻有沈清念的苦,卻看不見我和孩子的痛。
我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像自己:
“所以,你是求我讓她進門?”
他抬眼看我,目光複雜,卻毫不猶豫:“對。”
見我不應,他又說道:
“阿苑,你放心,我不會讓她礙你的眼,我會在外麵給她找一個宅子,把她放的遠遠的。”
“她也不能有孕,將軍府的一切未來都是由我們的孩子繼承,我們之間還跟以前一樣,什麼都不會變,好不好?”
不會變?
若是不會變,那他今日就不會離開宴席。
若是不會變,那他今日就不會跟我提出要迎沈清念進門。
我輕輕抽出手,打斷他:
“蕭淮瑾,你還記得嗎?成婚第一年的冬天,我染了風寒,你連夜策馬三十裏去請太醫,回來時靴子都磨破了。我嫌藥苦,你就一顆顆剝蓮子,把蓮心都挑幹淨才喂給我。”
“去年生辰,我說想吃城南的桂花糕。你散朝後親自去排隊,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糕點卻護在懷裏一點沒沾濕。”
燭光下,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蕭淮瑾,你說過你愛我的。”
我笑了笑,瞧著他。
“可是現在,你大概忘了吧。”
他臉色微變,張了張嘴,最終隻低聲道:
“阿苑,你要知道......清念她離不開我。”
他的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把我徹底澆醒了。
他或許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情誼,
可卻更放不下沈清念。
所以,為了她,
可以在兒子滿月宴這樣重要的時刻,將我們母子棄之不顧。
那之後,他也會一次次的背棄諾言。
既如此,
那我這些年來為他百般籌謀,求來恩旨,
許他留京享太平,不必再回邊關搏命。
如今,也沒有作數的必要了。
“好。”
我閉上眼睛,點了頭。
他眼中立即閃過掩不住的喜色,匆匆說了兩句“你好生休息”之類的話,就急不可待地轉身離去。
2.
我輕歎了口氣,將熟睡的孩子放到床上。
提筆,給我那身為中宮皇後的嫡姐寫信。
讓她不必再費心思幫我阻攔,那道讓蕭淮瑾終生駐守邊關的旨意了。
天亮,我寫完信件,讓小廝將其送往宮中。
之後的日子,好像確實是和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我照常在家照顧孩子,操持中饋;
蕭淮瑾一如既往的上朝下朝。
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總會聽到一些關於沈清念的事情。
有時候是蕭淮瑾帶沈清念出席京城中的宴會,有時候是蕭淮瑾帶著沈清念外出踏青,討她開心,還有時就是蕭淮瑾陪著沈清念去選購婚事所需的用具......
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
連帶著周圍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我一概不顧,隻專心的打理賬本。
畢竟他們走了之後,這裏的一切都是我和兒子的。
所以對這賬務,我是半分不能懈怠的。
沒幾日,又到了給府中仆從發月例的日子了,我忙的腳不沾地。
“按照單子將月例發下去。”
我將賬本遞下去,
卻遲遲沒有人接。
我微微皺眉,回過頭去看。
隻看到了蕭淮瑾站在我背後,看著我的眼神隱約有些愧疚。
而原本守在我旁邊的管事婆子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
我收回了拿著賬本的手。
起身,準備去找管事婆子交代賬本的事情。
“阿苑。”
蕭淮瑾攔住了我,問:
“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許的殷切,好像希望我問些什麼似的。
可我早就沒了想問什麼的心情,更是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見我沉默,他主動解釋道:
“清念剛來京城,各處都不是很熟悉,所以我才多花了些時間陪她,你不要多想。”
我點頭,繞開他要出去。
他卻攔住我: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今日我陪你,我們歇息吧。”
說著,他便要來拉我的手。
我不動聲色的後退了一步,道:“你不去陪沈清念嗎?”
我這話說的真心實意。
可蕭淮瑾卻很是無奈的看著我,他歎了口氣,道:
“我不是都跟你解釋清楚了嗎?她剛來京城不熟悉,所以我多陪陪她,你就非要吃這個醋嗎?”
吃醋?
這話說的倒是好笑。
他最開始提出要娶沈清念的時候,我不同意,他要我大度。
現如今,我隨他的意,讓他去陪沈清念,他還要說我吃醋?
真難伺候。
“隨你怎麼想吧。”
說罷,我就要走。
他卻不依不饒的攔著我:“池苑,鬧脾氣也要有個限度,我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哄你。”
我被氣笑了。
他所謂的哄我,
就是回來跟我說一些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謊話,卻逼著我去相信。
“我要去對賬本,沒時間跟你吵。”
我盯著他握著我的手,隻覺得煩躁,
於是,直接甩開。
剛走出門不久,便聽到身後桌椅被推倒的聲音。
我實在不知他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氣,明明就是他想要多陪陪沈清念的。
如今我隨了他的意,他怎麼還不高興了呢?
至於後悔,
那應該是不會的。
不然,我也不會請旨讓他們二人遠赴邊關,廝守終生了。
3.
之後的幾天,蕭淮瑾愈發高調的帶著沈清念出席京城中的各種宴會。
不管是公主府舉辦的春日宴,還是伯爵府小公子的滿月酒。
甚至就連隻許男丁參加的談詩會,蕭淮瑾也會想方設法讓沈清念露臉。
很快,京城裏所有人都知道了,
鎮北將軍蕭淮瑾對他未過門的平妻寵愛有加,幾乎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
這些消息被人特意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有不少人猜測,等沈清念入府之後,我這個糟糠妻就該下堂了。
我沒有在意。
讓人備好禮物,去參加嫡姐主辦的賞花宴。
卻不料,
在門口,碰到了舉止親昵的蕭淮瑾和沈清念二人。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落在了我們三人身上。
畢竟,這段時間關於將軍府的那些糾葛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
現如今,話題的主人公在這兒,誰不想看個熱鬧?
隻是我不想跟他們糾纏,
於是別開視線,要進宴席。
卻被蕭淮瑾攔住。
他壓低聲音,道:
“這麼多天過去了,你也該想明白了,別跟我賭氣了,好嗎?”
賭氣?
這話說的倒是好笑。
我隻是看了他一眼:
“讓一下。”
隨即,不顧他鐵青的臉色,帶著人便進了宴席。
花很好看,宴會也很順利。
隻是,偶爾對上蕭淮瑾氣憤的眼神,壞了我賞花的心情。
他那一副“我等著你跟我認錯”的表情,更是讓我費解。
索性,我隻當他們是空氣,看到了也當看不到。
沈清念如願的在我嫡姐,也就是皇後娘娘麵前露了臉,
隻是效果不佳。
皇後冷著臉,當場質問蕭淮瑾:
“本宮是正宮,邀請的也是各家的正妻,你今日帶一個妾室來是想打我的臉嗎?”
蕭淮瑾立馬拉著驚恐的沈清念跪下:
“啟稟皇後,清念是平妻,不是妾室。”
皇後冷笑一聲:
“平妻就不是妾了嗎?你問問在場諸位女眷,可有誰認同你的話?”
“你別忘了,和你拜過天地的是池苑。”
“眼前這個,就是妾,也隻能是妾!”
隨著皇後娘娘擲地有聲的話落,女眷們也紛紛開口。
“皇後說得對,什麼平不平妻的,妾就是妾。”
“無非是給男人的花心找的借口罷了,又想要正妻的體麵,又想要哄妾室開心。”
蕭淮瑾臉色漲紅,狼狽地帶著沈清念告罪離開。
宴席散後,嫡姐單獨將我留下。
“放心,你想要的都會實現。”
4.
離開宴會,馬車經過提前離開的蕭淮瑾和沈清念。
他們二人不似來時的親昵,反而開始吵架。
我隱約的聽到了幾句沈清念的哭訴:
“你不是說要娶我為妻的嗎?”
“為什麼我要變成妾了?”
我不想摻和他們的糾葛,吩咐車夫快點趕車,但最後還是聽到了一句:
“你放心,我會給你正妻的規格。”
當時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等回府看到將軍府滿目紅綢的時候,
我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你不是說會在外麵給沈清念找一個宅子,把她放的遠遠的嗎?”
我看向蕭淮瑾。
他卻目光複雜的盯著我,說:
“我答應了清念,會給她正妻的規格。”
所以,他隻記得於沈清念的約定,卻忘記了給我的承諾。
所以,他就要在將軍府迎娶沈清念,所有的規格都和我當年一模一樣,公然的打我的臉。
蕭淮瑾又說:
“不過,你要是肯向我認錯,我可以再考慮一下。”
我被氣笑了。
“你愛在什麼地方舉辦婚事,就在什麼地方舉辦,隨你。”
反正,你也隻有這最後一次機會。
說罷,我轉身便走。
蕭淮瑾卻氣紅了眼,眼神灼熱地幾乎要將我燃盡,讓人安排更隆重的規格,
想要狠狠打我的臉。
第二天,蕭淮瑾和沈清念的婚禮。
鑼鼓喧天,幾乎將全京城的人都請了過來見證他們的婚事。
蕭淮瑾牽著沈清念的手,一身大紅,毫不避諱。
在眾人擁簇下走進大堂行跪拜之禮。
賓客們議論紛紛。
“看見了嗎,這可是娶正妻的規格,而且比上一次更加隆重,看來這將軍府啊,是真的要換女主人了。”
“池家小姐這麼多年來把將軍府打理的井井有條,沒想到最終連該有的體麵都保不住,真是......”
“男人功成名就之後,糟糠妻下堂,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
我抱著兒子,周圍的冷嘲熱諷激不起我心裏半分漣漪。
再等等,聖旨應該在路上了吧。
婚禮進行到拜堂環節,喜婆帶著興奮高聲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
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急促馬蹄聲。
“聖旨到——”
宣旨太監手持明黃卷軸,在侍衛簇擁下疾步而入。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北將軍蕭淮瑾,忠勇可嘉,今既成家室,更當恪盡職守。特命爾攜新婚妻子沈氏,即日啟程,永鎮北疆,非詔不得返京。其原配蘇氏,育有嫡子,特許留京教養子嗣,欽此——”
滿堂死寂。
蕭淮瑾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