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老師是從很遠很遠的大城市來的女大學生。

她在村裏的中學教課，不光教認字算數，還講山外麵的世界。

她說，城裏的樓房比大山還高，城裏的飛機比老鷹還快。

說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讀書、做工、甚至可以當醫生、當老師。

我坐在角落裏，聽著那些如同天方夜譚的話，看著林老師幹淨整潔的衣裳，眼眶一陣陣發熱。

如果媽媽不是生在這吃人的大山裏，如果她也有機會讀書識字，

她會不會像林老師一樣，輕鬆，快樂的生活？

可惜，沒有如果。

下課的時候，林老師拿出一些印著字和畫的紙，分給圍過來的孩子。

那些半大的小子們哄笑著，搶過紙張，三兩下就折成了紙飛機，扔得到處都是。

我安靜地接過，卻在看清內容的瞬間猛地呆住。

那是一張尋人啟示。

照片上的女人梳著兩條烏黑的辮子，臉頰還帶著點未褪的嬰兒肥。

可是那雙眼睛……

是媽媽。

是十五年前，年輕的媽媽！

我的視線貪婪地描摹著照片上每一處細節，然後顫抖著移到下麵的文字上：

尋人：宋婉秋，女，22歲，中法大碩士……

原來，我的媽媽，不叫喪門星，不叫賠錢貨。

她叫宋婉秋。

她不是天生就該被鎖在地窖裏的！

她讀過書，會寫字，她本該和林老師一樣，擁有完美的人生和幸福的家庭！

她是被人騙來的！

是被硬生生拖進這地獄，像牲口一樣被鎖住、被毆打、被逼著不停生育！

我幾乎沒有猶豫，跑回了家。

院子裏靜悄悄的，爸爸和奶奶不知去了哪裏。

我鑽進地窖，媽媽正蜷縮在角落的草堆上。

她雙手捂著又一次高高隆起的肚子，發出一聲聲的哼唧。

我知道，隻有肚子裏的孩子鬧得特別厲害，她實在受不住時，才會這樣。

我心口一酸，快步跑過去，一下下幫她揉著肚子。

然後，將那張尋人啟事，塞進了她的手裏。

媽媽看著那張紙，瞳孔因極度的衝擊而放大。

“媽……”我用手語比劃著。

“你想逃走嗎？”

媽媽卻隻是愣愣地看著那張紙。

我跪到媽媽麵前，比劃得更加用力。

“媽媽！你跑吧！”

“老師說了，大山外麵有無限的可能！媽，你跑吧！跑啊！”

媽媽沒有回答，她愣了足足一分鐘，眼神從狂喜到掙紮，隨後一把將我抱進懷裏。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的頸窩，燙得我心臟一縮。

我想要推開她，繼續比完未盡的話，媽媽卻將我抱得更緊，聲音嘶啞：

“可是囡囡……我走了……你怎麼辦呢……”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原來困住媽媽的，不隻是地窖，不隻是鐵鏈，不隻是爸爸和奶奶的拳腳。

是我。

是我這個她拚死生下的賠錢貨。

她不是不想飛，是她寧願折斷自己的翅膀，也要護住巢裏我這隻羽翼未豐的雛鳥。

巨大的酸楚和難以承受的愛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的眼淚瞬間湧出，和媽媽的淚水混在一起。

下一秒，地窖的門被猛地掀開。

“臭婆娘，還不自己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