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媽媽是純恨母女。
她把我鎖在雜物間,我就撕爛她藏在枕頭下的錢;
她用皮帶抽得我渾身是傷,我就剪碎她要穿去接客的旗袍。
隻因過去的十年,
她會在我剛學會自己吃飯時,把滾燙的粥直接潑在我手上;
會在我唱歌逗她開心時,把肥皂塞進我嘴裏,讓我發不出聲音。
我命硬,燒不壞也悶不死。
就這麼跟她硬剛到了15歲。
直到她又一次懷孕,我輕輕摸了摸她的肚子,她一把將我推在地上。
“你爸把我賣給一個又一個男人還不夠嗎?你現在又想對我的孩子做什麼?”
“你怎麼不去死!”
那一刻,我才明白她為什麼恨我。
我盯著膝蓋上的青紫,第一次沒在她動手時反抗。
1
睜眼,小姨正冷漠的為我包紮。
被砸暈前,媽媽的那句話回蕩在我的腦中。
我忍不住抬頭,輕聲問小姨。
“陳叔,是我的爸爸是麼?”
陳叔是曾經為媽媽和小姨提供“客人”的男人。
我見過他把媽媽和小姨推進不同男人房間的貪婪模樣。
也記得媽媽和小姨試圖逃跑時,他拿著棍子和皮鞭,毆打她們的狠毒麵容。
小姨沒有說話,隻是瞬間拉緊了為我包紮傷口的繃帶。
頭上傳來一陣痛感,我卻不敢開口求饒。
因為我明白了小姨的沉默。
父親毀了媽媽和小姨,而我這個流著他肮臟血脈的人,沒有資格開口祈求她們的寬恕。
包紮結束,小姨冷著臉把我推出了門口。
“你滾吧!你不是我們的家人!”
我踉蹌著被她推出門,渾渾噩噩的走在街上。
刺骨的寒風刮過我的臉,破爛的衣服難以禦寒,我隻能蜷縮在居民樓的角落。
我仰頭看向家裏的窗戶,卻始終沒有勇氣上樓。
轉頭看到公共洗手池的水龍頭,我上前擰開。
冰冷的水劃過我滿是傷痕的掌心,我卻像是不知道痛一般麻木的搓洗。
仿佛這樣就能把我血脈裏的肮臟洗淨。
身側,一對母女的嬉戲聲傳來。
側頭看去,年輕的母親正溫柔的為她的女兒擦手,她們的笑容是那樣的幸福。
恍惚間,我像是看到了媽媽疼愛表妹時的樣子。
表妹是五歲那年跟著小姨來我家的。
我遠遠的縮在角落,看著媽媽擁抱那個陌生女孩。
那時的我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恨母親。
我渴望著她來愛我。
我偷偷穿了表妹的衣服,以為隻要我變得和她一樣可愛,媽媽就會愛我。
媽媽確實抱起了穿著表妹裙子的我。
她嘴裏還喊著“寶貝”,我從未想過能被她這樣溫柔的對待。
我幸福的仰起臉,四目相對時,她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媽媽”兩個字還沒能說出口,我被她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她罵我是小偷,把我扒光了扔到門外。
我流著淚扒著門縫求她原諒我。
卻透過門縫看到,她溫聲細語的抱著表妹哄睡。
從那時起我就恨上了她。
我甚至想過,或許她是個人販子,把我從我真正的母親身邊奪走。
可是如今,我想明白了。
我的降生是她痛苦的見證。
我不能奢求,被害者去愛上施害者。
不願再看那對母女幸福的樣子,我僵硬的轉過身,準備離開。
寒風吹過我發燙的臉頰,我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後,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我已經被那對母女帶回了家,她們幫我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沒死自己滾回來。死了扔給野狗別煩我。”
苦澀在我的心頭蔓延,一個荒誕的念頭在我的腦中生成。
或許,我可以最後為媽媽做一件事。
用我的死來換取她的快樂。
我輕輕的開口問她。
“如果我死了,你會高興嗎?”
電話那頭的她,沒有一絲猶豫的回答。
“會。我會買煙花放上一個月,慶祝你這個孽種死了。”
電話被她幹脆的掛斷。
我卻意外的覺得輕鬆。
原來,想要媽媽快樂隻要這麼簡單。
早知道,我早點去死就可以了。
蕭阿姨是個好人,她暫時收留了我。
“母女哪有隔夜仇,過兩天你媽媽氣消了你再回去就是了。”
我沉默的應下,心裏卻知道,有我這肮臟的血脈在,媽媽永遠不會原諒我。
跟著年年回到了她的房間,她打開書包開始寫作業,我呆坐在一旁,腦子裏隻想著要怎麼去死。
“這道題的答案是......”
冰冷的電子音在旁邊響起,年年手裏那個像書本一樣的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這是平板,可以用來搜東西哦。”
年年對我展示著那個東西的用法。
我認真的聽著,心中卻有了別樣的想法。
“什麼都可以搜出來嗎?”
“當然了,什麼都可以哦!”
那麼,連死的方法,也能搜出來嗎?
2
在蕭阿姨家的這兩天,我很勤快。
我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
蕭阿姨止不住的稱讚我。
“非非,你這麼乖的孩子,你媽媽怎麼會那麼狠心。”
我的身體僵住,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蕭阿姨又忽然神秘的拉著年年出門,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隻剩下我一個人時,我偷偷拿起平板,想搜索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人死的快一些。
我看了很久,還沒能坐下決定時,外麵響起了開門聲。
我慌亂的按了一通,想把平板放回去。
然而,門已經被人打開,蕭阿姨走到了我的麵前。
我下意識的把平板藏到身後,卻被她一眼發現。
“你在做什麼?非非?”
她走過來拿走了我手裏的平板,看了一眼上麵的內容後臉色驟變。
“我還以為你媽媽是氣急了亂說話,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這麼狠心!”
我詫異的抬頭,卻看到平板上顯示的是墮胎藥的畫麵。
“不是的,我是剛才按錯了......”
我無力的解釋著,卻被蕭阿姨抓住胳膊拖了出去。
“你還想狡辯!你剛才鬼鬼祟祟的,就是想偷走平板賣了買墮胎藥給你媽媽吃吧!”
“早知道你是這麼惡毒的人,我就不該帶你回來!”
寒冷的冬天,我再一次被趕走。
不知道能去哪的我,迷茫的回到了家門口。
門正好被人打開,媽媽和一個鄰居從裏麵走出。
看到我的那一刻,媽媽的臉上浮現出了明顯的恨意。
她一手護著肚子,一手抄起身旁的掃帚,狠狠的打在了我的身上。
“滾啊!你個災星!小白眼狼!別再出現在我麵前!”
我狼狽的護著頭閃躲,慌亂間,我滾下了樓梯。
疼痛在身上蔓延,我卻不敢耽擱的起身,一瘸一拐的離開這裏。
媽媽已經很痛苦了,我不想讓我的存在增加她的痛苦。
冬天的夜很冷,還在飄著雪,我穿著單薄的衣服蜷縮在路燈下。
我想,或許就這樣死掉也好。
起碼媽媽再也不用為我這個礙眼的存在難過了。
但比死亡先來的,是小姨的熱湯。
溫熱的雞湯驅散了死亡的冷意,我卻隻覺得更加痛苦。
“為什麼要救我?讓我死了不好嗎?這樣你和媽媽就不會難過了。”
小姨神色複雜的看了我很久,才緩緩開口。
“你媽媽她,也不想這樣的。”
“當年她和你爸結婚不久,你爸家裏破產,你媽媽她......被你爸爸賣給了債主。”
我的心中一緊。
“後來,你爸爸說,賣一個也是賣,賣兩個也是賣,你媽媽就被他這樣賣了一次又一次。”
“你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生的,她想過要打掉,卻被你爸爸關在地下室,直到你出生。”
小姨的聲音苦澀中夾雜著恨意。
“再後來,他把我也騙過來這邊,搶走了我前夫的遺產,讓我和你媽媽一樣成為他的商品。”
“其實,我們都想過掐死你的。陳非。”
“但是我們的膽子太小了,掐住你脖子的時候,你一哭,我們就嚇得鬆了手。”
苦澀在我的心頭蔓延,原來除了我,沒人想要我活著。
小姨絮絮叨叨的講了很多,最後,她塞了幾百塊錢到我手裏。
“你走吧,陳非,不要再回來了。”
我輕輕的推開了小姨的手。
“不用了,小姨,我用不上這些。”
小姨似乎以為我在鬧脾氣,她狠狠的扇了我一巴掌。
“我呸!我就不該跟你這種人講這些,你和你那個爸都是沒心的人!”
小姨離開後,我繼續蜷縮在路燈下,雪幾乎將我淹沒,而我一動不動的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可這次帶走我的,卻是媽媽。
3
這是她第一次對我笑得那麼溫柔,還幫我梳頭,給我換了漂亮的衣服。
她說要帶我回家,卻帶我走著和家裏相反的方向。
我假裝看不到她顫抖的手,幸福的跟在她的身旁。
或許這是這輩子她唯一一次對我好,哪怕是含著砒霜的蜜糖,我也會全部吃下。
我被她帶到了一間陌生的房子前,我還沒開口,就被她猛地推了進去。
落鎖聲和小姨的驚呼聲一起清晰的傳進我的耳朵裏。
“姐,你瘋了?陳非她還那麼小!就算你再恨那個男人,也不能把你女兒賣掉啊!”
“憑什麼不能?他賣了我那麼多次!我把他女兒賣掉怎麼了!憑什麼他死的那麼輕鬆!我卻要活在世上受苦!”
“我就是要他的女兒和我一樣,成為下賤的娼妓!”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門外的聲音越來越遠,似乎是媽媽拉著小姨離開了。
黑暗中,門不知道被誰打開。
男人粗獷的聲音響起,惡心油膩的手摸上我的身體。
月光從窗戶透過,我看清了麵前男人猥瑣的臉。
我沒有逃,呆呆的躺在床上。
媽媽以前也是這樣絕望和痛苦的嗎。
那麼就讓我在死之前,也體驗一下她的過去。
就當是對我出生的贖罪。
皮扣解開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格外清晰,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我卻沒有資格逃。
在我的衣服將被撕碎時,屋外響起警笛聲。
男人暗罵一聲,落荒而逃。
小姨帶著警察從外麵進來,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
女警為我披上外衣,心疼的把我從床上扶起。
“小姑娘,把你帶到這裏的那個人,你認識嗎?”
我下意識的看向小姨,她的眼中閃過慌亂。
女警懷疑的看了她一眼,輕輕的拍著我的背。
“別緊張,我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我閉上眼,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
“是我自己和他來的,他說,隻要我陪他一個晚上,他就會給我零花錢。”
我能感受到,抱著我的那雙手鬆開了。
周圍的人沒有說話,看向我的眼神卻帶著厭惡。
我知道,他們一定覺得我是個水性楊花的爛貨。
但我不在乎了。
隻要媽媽能開心,我怎麼樣都願意。
我被小姨帶回了家,媽媽卻不允許我進門。
“她就是一個小白眼狼,她會害了我的女兒的!”
她捂著肚子尖叫,仿佛忘了,我也是她的女兒。
最後,小姨沒有了辦法,把我送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土屋前。
“那是你奶奶家,你去找她吧。”
小姨說完後,把我留在這裏離開了。
奶奶本來不想收留我,但又一聽我已經十五歲了,才眉開眼笑的把我帶回家。
我蓋著破舊的棉被,躺在發黴的床上,耳朵卻偷偷聽著外麵的動靜。
陌生的女人和奶奶站在門外,小聲的說著什麼。
“三嬸,你真把那丫頭撿回來養啊?”
“都十五歲了,再養兩年,也能賣出去了。這丫頭長得跟她媽一樣水靈,到時候我還指著她給我養老。”
“她能答應嗎。”
“敲暈了往男人房裏那麼一送,不答應也得答應。當初她媽不也是個烈性子,還是我教她爸那麼對付的。”
奶奶洋洋得意的聲音響起,我的心中卻升起了一股恨意。
原來,她才是媽媽痛苦的根源。
我閉上眼繼續裝睡,等到外麵徹底沒了動靜,才躡手躡腳的起身。
我拿著燒火棍敲暈了奶奶,就像她當年敲暈媽媽那樣。
然後,我把她家裏的錢都翻了出來,帶著錢離開了這裏。
天亮時,我去了一家金店,在店員們詫異的眼光中,買下了一個長命鎖。
這是我想給準備出生的妹妹的禮物。
希望她能長命百歲,快快樂樂,而不是像我這樣狼狽的活著。
我趁著媽媽出門時,把長命鎖放到了她給妹妹買的搖籃裏,又在她回來前離開。
我打算在這之後,送給她最後一件禮物——我的死。
4
冬天的風吹的我的臉很痛,我卻像是沒有知覺一樣,在郊外的田地漫步著。
我聽說,郊外的那個池塘,冬天沒有人會去那裏。
我打算綁著石頭在那上麵等死,等到春天雪融了,我的屍體也會沉入池底,再也沒有人發現。
隻是,在我即將踏上水麵時,身後傳來熟悉的女聲。
“救命啊!唔——!”
我猛然回頭,看到表妹被那天晚上的男人抓著頭發往樹林裏拖。
在我回過神來時,已經跟了上來。
表妹被他關到了破舊的倉庫裏,我趁著他離開,偷偷的進去解開了表妹身上的繩子。
可是我們沒能一起走,那個男人回來的很快。
在他發怒前,我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腿,讓表妹先走。
表妹哭著往前跑,而我被盛怒的男人用斧頭砍了很多下。
第一下,痛在我的身體中蔓延,我感覺到有什麼正在從我的體內流失。
第二下,我感覺到自己的骨頭似乎被砍斷。
第三下、第四下......
我忍著痛,看著表妹一步步的跑遠。
我聽到她哭著朝我喊會回來救我。
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回複了。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恍惚中,我像是看到媽媽在笑著,伸手想要擁抱我。
媽媽,對不起。
等下輩子,我幹幹淨淨做您的女兒的時候,您再來愛我好嗎?
眼角流出最後一滴淚,我在愧疚中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