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慧遠禪師圓寂半年,托夢佛前孤寂。
寺中最大的香客靖安公府要在全城選一位女子,入寺為禪師金身供奉長明燈,終身不嫁。
選中的,是我的“好妹妹”,顧雲裳。
她是我那富商養父母捧在手心的養女。
聽聞要去做“長明尼”,她哭得梨花帶雨,當場就要投湖自盡。
養父母心疼得眼都紅了,轉身對我時,臉卻冷得像冰。
“淨慈,你本就是寺裏出來的孤女,這差事,理應你去。”
我笑了。
有福享時,他們讓顧雲裳做顧家唯一的千金。
有難當時,他們才想起我這個見不得光的養女。
養父見我不語,把茶碗狠狠砸在桌上,茶水濺了我一身。
“你敢說個不字,就是得罪靖安公府,我們全家都給你陪葬!”
他以為我會哭鬧,會尋死。
我卻拂去衣上水漬,平靜跪下。
“女兒,願意去。”
我入靈山寺,青燈古佛,日日為那圓寂的禪師誦經守燈。
半年後,我大了肚子。
闔城震驚,養父母氣得發瘋,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不知廉恥,敗壞佛門。
他們和眾僧要將我沉塘,洗刷這潑天恥辱。
“說!那奸夫是誰!”
我卻撫著小腹,望著慧遠禪師的金身寶塔,笑了。
“砸開它,你們不就知道了?”
聽到我這句話,周圍的僧侶香客們,更是覺得我瘋癲狂悖。
紛紛指著我,斥罵聲此起彼伏。
“你這女子何等無恥,竟敢說出如此褻瀆神佛的言語?”
“慧遠禪師乃是得道高僧,此地更是佛門淨地!”
“誰敢動禪師寶塔分毫,那可是要遭天譴的大罪!”
“你竟還敢慫恿眾人毀塔,我看你是徹底失心瘋了!”
周圍的罵聲愈發響亮。
我卻立於他們中央,一襲素白僧衣,雙手輕撫隆起的腹部,神色不見絲毫惶恐,反而平靜得如一汪古井。
為禪師守燈的尼姑,不出寺門半步,卻懷了身孕。
這事被視為大大的不祥。
連城中德高望重的大儒都驚動了,他們引經據典,說我是妖孽降世,會汙了這方水土的靈氣。
此地最大的香客,靖安公,也聽聞動靜,親自趕到了靈山寺,要親眼看看這膽大包天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可曾搜查過?這寺院之內,是否藏有男子?”
這是靖安公謝承風的聲音。
寺中武僧搜遍了每一處角落,最後恭敬合十,搖了搖頭。
“回稟公爺,寺中除了淨慈師太一人,再無旁人,更未曾發現任何男子蹤跡。”
此話一出,所有人更是向我投來鄙夷厭惡的目光。
“顧淨慈,你這是要害死我們顧家嗎?”
“你腹中懷的到底是哪個野男人的孽種,還不速速從實招來!”
就連我的養父母都臉色劇變,連連後退,生怕與我沾上半分關係。
“公爺明鑒,您看在她坦誠的份上,賜她了斷,莫要連累我顧家滿門清譽啊!”
養父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團最汙穢的爛泥。
我那位養母也狠狠剜著我,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低聲威脅。
“你這個災星!就算要死,也自己悄悄去死,別連累我們雲裳!”
“下個月雲裳就要和李侍郎家議親了,她是要做官夫人的,絕不能被你這樁醜事給毀了前程。”
顧雲裳躲在母親身後,哭得梨花帶雨,眼淚簌簌落下。
“姐姐,你不在家的這半年,我日日在佛前為你祈福。”
“可你怎麼能如此糊塗?你明知自己已入空門,怎能與男子私通,還懷上孽種,你是要害死爹娘和我嗎?”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惺惺作態,嘴角勾起一抹譏誚。
“究竟是誰想害死誰?”
“莫非你們忘了,當初是誰,親手將我送入這深山古寺的?需不需要我幫你們回憶一二?”
我雖身在古寺,但外界的消息,總會零星傳入耳中。
自從我這個顧家養女進了靈山寺,成了“長明尼”。
顧家可謂是青雲直上。
養父的生意,因得了靖安公府的青眼,做得風生水起。
養母也被城中貴婦們奉為上賓。
就連顧雲裳,都因此得了“品性高潔”的美名,成了人人稱頌的大家閨秀。
唯有我,被困在這枯寂之地,要用一生來償還那所謂的“養育之恩”。
“顧淨慈,休得胡言!”
我養父唯恐我抖落出真相,厲聲喝斷。
“在公爺麵前,你怎敢如此放肆?”
周圍的香客們也在旁指指點點,嘲諷著我養父。
“沒想到顧員外積善之家,竟養出這等不知廉恥的女兒。”
“在佛門清淨地待了半年,竟把肚子搞大了,說不是私通,誰人能信!”
養父的臉已漲成了豬肝色。
他死死攥著我的胳膊,壓低聲音嘶吼:
“顧淨慈,你當真要我顧家萬劫不複嗎?”
“快些招了,這孽種的父親是誰,那個奸夫究竟在何處?!”
我冷笑著,淡淡開口。
“我不是已經說了嗎?你們將慧遠禪師的寶塔砸開,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顧雲裳嚇得花容失色,連忙上前拉住我。
“姐姐,你莫要再說胡話了,此等言語乃是大不敬,你是想讓我們全家都為你陪葬嗎?”
顧雲裳的溫婉知禮。
我的粗鄙狂悖。
形成了何其鮮明的對比。
所有人都盛讚顧雲裳是難得的蕙質蘭心,而我,則是顧家門楣上抹不去的汙點,一句句惡毒的咒罵,恨不得將我釘死在恥辱柱上。
我卻充耳不聞,迎上靖安公審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開口:
“根本沒有什麼奸夫。”
“在靈山寺這半年,我夜夜入夢,在夢中見到了慧遠禪師,與禪師神交意會,論法參禪。這孩子的父親,自然是慧遠禪師。”
言及此,我緩緩一笑,語出驚人:
“我懷的,是聖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