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燼是極簡主義者。
第一年,他將我的生活用品全部換成一次性。
“一次性方便,用完就扔掉,我不喜歡家裏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第二年,他扔掉了我們的婚戒和結婚證。
“我們已經是法定夫妻,沒必要留著這些沒用的東西。”
第三年,他極簡掉我救命用的特效藥。
我突然發病幾乎喪命,卻聽到他和他的醫生朋友說。
“我知道這瓶藥對聞伽很重要,可秦婉又要回來了,我不想讓她看到我和她曾經的家裏有其他女人留下的痕跡。”
出院後,看到陸燼抱著我送他的衣服丟進垃圾桶,我沒有和往常一樣哭著阻攔。
麵對陸燼的疑惑,我隻是將自己的衣物首飾也一並捐出。
“我也覺得家裏簡單點好,沒用的東西的確該極簡掉。”
該被極簡掉的,不隻是這些東西,還有陸燼。
......
陸燼隻是愣了兩秒,便沒有任何懷疑地接受我的說辭。
和他因為極簡的事情鬧過無數次以後,他早已經習慣了我對他無條件的妥協和縱容。
他替我整理好額前的碎發,手指拂過我的耳垂時眼底出現情動,聲音沙啞地開口。
“伽伽,你大病初愈就不要忙著工作,我們一起出去玩幾天散散心吧。我馬上訂機票,我們明天就出發。”
結婚三年,每一次陸燼想和我履行夫妻之事的時候,都會找借口帶我出門住酒店。
起初我以為他是想要喜歡追尋刺激。
現在卻明白他隻是不希望我弄臟了他和真正所愛之人的家。
“可是這次我想在家裏。”
幾乎是下一秒,他便厲聲駁回了我的提議。
“絕對不行!”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過激,他耐住性子對我解釋道。
“伽伽聽話,我不喜歡家裏的床上留下痕跡,否則即便是換洗了也會覺得很臟,你能理解我的對嗎。”
見我沒說話,他的眉宇間露出不耐煩。
就在他準備和往常一樣用生氣來威脅我妥協的時候,我卻先一步點了點頭。
“好,我回去收拾東西。”
陸燼暗自鬆了一口氣,接了個公司電話便匆匆離去。
我將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找遍,最後停在地下室的雜貨間門口。
陸燼說他喜歡家裏簡單幹淨一些,所以他將我送他的所有禮物都珍藏在了地下室的雜貨間,隻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
既然要走,我就不想留下任何和我有關的東西。
可當我打開雜貨間的門,卻被裏麵的場景震驚住。
將近一百平的所謂雜貨間裏,沒有一件是我送給陸燼的禮物,全是一些陸燼眼中的破爛。
精心設計的照片牆上,淩亂地鋪滿另一個女人的照片。
昂貴的實木衣櫃裏,全都放著已經陳舊的女人衣物,即便是用過的一次性口罩,也全都被整齊地疊放在盒子裏。
桌麵厚厚的數十本手賬裏,更是夾雜著數不清的垃圾。
用過的計生用品包裝袋,被陸燼小心地塑封好,貼在本子的第一頁:
在我們的新家裏,和婉婉的第一次,我要讓我和她的痕跡留在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
第二頁,是一根根整理好的黑色長發:
家裏快要被婉婉的頭發侵占了,我要偷偷存起來,給她一個小驚喜。
第三頁,第四頁......
全是和秦婉有關的瑣碎物品。
最後一頁,是一對戒指:
婉婉拒絕了我的求婚,她走了,但在我心裏,她已經是妻子。
將所有物品恢複後,我離開了地下室。
剛鎖好門,陸燼就從外麵回來。見我站在地下室門口,眼神瞬間變得陰沉。
“誰準你來這裏的?聞伽,我告訴過你沒有我的允許不要在這個家裏亂走,別忘了這是我的房子!”
我壓下心中的苦澀,“好,以後不會再來了。”
也不會再回這個房子,我把這個家還給他,還給秦婉。
我還是和陸燼一起去了旅行,因為我想讓這次的旅行,成為我們正式的告別。
飛機上剛落座,陸燼將一顆剝好的檸檬糖遞到我嘴邊。
“特意給你帶的,怕你暈機難受。”
檸檬糖的酸甜在嘴裏化開,卻化解不了心中的苦澀。
隻要在那個家以外的地方,陸燼一定是個無可挑剔的好老公。
起初我也沉浸在陸燼的體貼中沒有懷疑,直到我得知了秦婉這個人的存在。
那是我第一次和陸燼吵架,可任憑我哭到抽噎,他卻始終淡定地坐在沙發上,不耐煩地揉著眉心。
“我說了,秦婉她隻是普通朋友。”
直到我的淚水滴到茶幾上一本書的封麵上,他像是發了瘋一樣將我推開。
打碎的玻璃杯碎片嵌進我的肉裏,鮮血淋淋漓漓在地上畫出一個個圈。
陸燼卻好像沒看見我受傷一般,視若珍寶地捧著那本書,雙手顫抖地用棉簽一點點擦掉上麵的淚痕。
我崩潰地想要走,卻被他攔住。
他神情淡漠地看了一眼我的傷,麵無表情地丟給我一包紙巾和一瓶清潔劑。
“把地上的血清理幹淨,一點痕跡和味道都不能留。”
我想不通,也第一次動了離婚的念頭,可卻在離開陸家的時候不小心出了嚴重的車禍。
醒來時醫生告訴我,為了救我的命,陸燼幾乎快要將自己的血抽幹。
看到他麵色慘白地躺在病床上,睡夢中還在焦急呼喊著我的名字,我心軟了。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在那本書的扉頁上發現了秦婉兩個字。
喉嚨有些發澀,我伸手想要去拿陸燼隨身攜帶的保溫杯。
可指尖剛觸碰到杯壁,他便緊張地奪走,遞給我一杯飛機上的水。
“你喝這個吧。”
我接過紙杯,目光落在那個保溫杯上,平靜開口。
“秦婉送你的。”
語氣篤定,沒有疑問。
他的眼神瞬間冷了七分,緊抿著嘴。
“不要總是疑神疑鬼的可以嗎,到底要我怎麼說你才能相信我和秦婉隻是普通朋友!”
麵對他失控的情緒,我詫異地眨了眨眼。
“我相信你們隻是普通朋友啊,普通朋友互送禮物不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嗎,是你的反應太過激了。”
他愣了一瞬,張開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差不多的話,他在一年前也對我說過。
那晚我一個人加班,辦公室所在的樓層因為一根煙頭起了火。
等我發現時已經沒有可以逃生的通道,而當時正值晚高峰,公司地址又比較偏,即便是消防最快趕來也需要一個小時。
濃煙湧進辦公室的瞬間,我抱著等死的心情一遍遍打給陸燼,想和他做最後的告別。
可回應我的,卻是一次次冰冷的忙音。
我命大,僥幸扒在空調外機上,用兩條手臂被燒掉一層皮的代價換回了一條命。
被解救下來後,我不顧一切跑回家。
卻沒找到陸燼,隻發現了被他小心放在床頭櫃的一隻用過的口紅還有床上的痕跡。
我顫抖著手又一次撥通陸燼的號碼。
這次接通了,可傳來的卻是秦婉的聲音。
“聽說你結婚了,很想恭喜你。可我做不到怎麼辦,我後悔當初離開了。”
“剛才我喝多了才會和你在那張床上做那種事,現在想起來隻覺得惡心,畢竟那張床是你和別的女人用過的。”
“沒有!我從來沒在那張床上碰過別人。”陸燼慌亂又緊張的解釋,是我從未聽過的語氣。
秦婉笑得很開心。
“真乖,那以後更不允許那個家裏有其他女人的痕跡好不好。一年後我回來檢查,如果你做得到,那我就不走了。”
我等到天亮,才等回陸燼。
他看到我時瞳孔一縮,然後迅速上前將我從沙發上拽了起來。
我這才知道,原來是被燒掉的皮沾到了沙發上。
他用放大鏡小心地處理著皮屑,生怕落下一點弄臟了他和秦婉一起挑選的這張沙發。
“身上沾了那麼多臟東西回來為什麼不先洗澡?”
麵對陸燼的埋怨,我的淚水忍不住掉下。
我伸著慘不忍睹的雙臂,“陸燼,你看看清楚。這不是臟東西,這是被火燒掉的皮肉!”
他眼神一緊,這才注意到我受了傷。
他想要送我去醫院,卻被我躲開。
“昨天晚上我差點被火燒死,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為什麼不接?”
“還有,床頭櫃裏的這隻口紅是誰的?要知道你從來不允許我在家裏化妝,更不允許家裏出現任何一件化妝品!”
“是秦婉的對嗎,你帶她回家,連結婚證都能極簡掉的你卻將她用過的破口紅小心珍藏,你還說你們隻是普通朋友!”
麵對我的質問,陸燼鐵青著臉。
“聞伽,帶朋友回家做客,幫朋友收好東西難道不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嗎,是你的反應太過激了!”
飛機起飛的轟鳴喚回我的思緒。
我不再和陸燼糾結過去這些事情,閉上眼睛休息。
曾經的我總是因為陸燼又扔掉了我覺得重要的東西歇斯底裏,因為秦婉的存在如鯁在喉,又總是因為陸燼對我的好而心軟原諒。
反複的折磨和沉淪,讓我幾乎變成一個瘋子。
陸燼總是能輕而易舉撩撥我的情緒,又在我發瘋後拋下後我獨自消化。
可現在我的情緒變得異常冷靜,陸燼卻慌了。
一路上,都在擺弄著相機。
“伽伽,這次旅行我一定給你多拍些好看的照片,裝裱好掛在我們的家裏。”
我明白他的想法,照片裝裱好要很久,足夠秦婉回去檢查完那個家了。
這樣既能對秦婉有一個交代,又可以輕易安撫好我的情緒,一舉兩得。
我沒回答,任由他興致勃勃地學習怎麼拍照。
飛機落地,我們去了事先選好的景區。
買票進園,一切都好像和我們設想中的一樣,如果陸燼沒有接到那通的話,這或許會是我們最後的美好時光。
剛進景點,他便興衝衝地拿出相機要給我拍照。
隻是比快門聲更先響起來的,是秦婉給陸燼打來的電話。
“伽伽,我的外甥在這邊讀書,遇到了一些麻煩,我需要盡快趕回去。”
陸燼將相機遞到我手裏就要走,可卻被我抓住胳膊。
“聞伽,不要不分輕重緩急地跟我鬧好嗎,你什麼時候能學得識大體一點?”
我依舊沒有鬆開手,執拗地要他給我一個說法。
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陸燼眼神閃過急迫,重重將我的手甩開,連帶著我整個人都被掀倒在地,相機也被摔碎。
“聞伽,我沒心情和你鬧!”
“陸燼,是秦婉的電話對吧?如果你今天執意要走,那我們就離婚。”
離婚協議的電子版我早已經準備好,幸運的是,景區裏就要可以打印的地方。
陸燼草草幾筆將自己的名字簽好。
“聞伽,是你執意要用離婚來胡鬧。”
“我解釋過無數次我和秦婉隻是普通朋友,她並不會影響到你我的婚姻,你為什麼就是不信?”
“現在我成全你的無理取鬧,不過我也要提醒你一句,真要離婚的話,後悔的人也會是你。”
“在你沒想明白自己錯在哪之前,別來找我提複婚!”
一旁的店員恰好將相機儲存卡修好,數千張照片從電腦屏幕上彈出,每一張都是陸燼和秦婉的曖昧畫麵。
陸燼看到這一幕慌了神。
“聞伽,這些照片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可以解釋的。”
他的臉上終於因為我出現了慌亂,也是第一次主動開口向我解釋,可我卻沒有聽。
“朋友之間一起拍些照片而已,不需要解釋什麼。”
他似乎錯愕於我的大度,但又因為我沒和往常一樣大鬧而鬆了一口氣。
“看來你想明白了,那份離婚協議不作數,我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生。”
“明天是我們結婚三周年紀念日,我訂好了餐廳。今晚我可能沒辦法回來,明天我在餐廳等你。”
我點了點頭表示知曉,“沒關係,你去吧。”
晚上我剛回到酒店,就看到秦婉在我和陸燼的家裏更新的動態。
“他說他是極簡主義,但我卻是他永遠都沒辦法極簡掉的人。”
我曾經在陸燼筆記本裏看到的對戒,將他們二人的手緊緊纏繞在一起。
而那個陸燼從不允許我亂買東西回去的家,卻被秦婉買的各種東西填滿。
就連秦婉將床上弄得都是薯片碎屑,陸燼也隻是溫柔地看著她。
在我和陸燼的結婚紀念日前夕,他將我獨自丟在異地,卻帶著另外一個女人在我們的家裏恣意狂歡。
第二天臨到約定的時間,陸燼告訴我他又不能來了。
“以後我們還可以一起慶祝四周年五周年,但我外甥的病不能耽誤。”
“伽伽,明天我一定回去陪你。”
站在陸家的落地玻璃窗外的陰影中,讀完陸燼的消息,我將目光投向房間裏已經纏繞在一起的兩個人身上,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