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爾茲海默症的第三年,我在丈夫的精心陪伴下,精神終於有所好轉。
患病後,丈夫辭掉工作,無微不至地照顧我三年。
他給我喂飯,為我擦身,哄我吃藥,從無怨言。
所有人都說我嫁了個好男人,我也這麼以為。
直到我們的四十年結婚紀念日這天。
他俯身在我耳邊說,
“你怎麼......還不去死?”
那一刻,我混沌的大腦忽然清明。
......
周誌安,他讓我去死?
我一度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他依舊像往常一樣動作輕緩地給我梳頭。
木梳穿過我斑白的頭發。
一下,又一下。
“今天天氣好,我推你出去曬曬太陽。”
他的聲音溫和,像三月的風。
我茫然看著鏡子裏陌生的自己。
鏡子裏的人咧開嘴,笑了笑。
口水順著嘴角滑落。
周誌安忙放下梳子,拿起旁邊的毛巾,仔細地給我擦幹淨。
“慢點,不急。”
他永遠都這麼有耐心。
三年前,我們一起去做常規體檢。
我被確診了阿爾茲海默症。
醫生說我的情況不樂觀,病情發展會很快。
回家的路上,我們一句話都沒說。
周誌安拉著我的手,一路牽回了家。
第二天,他就向任教的大學遞了辭呈。
他是國內有名的古典文學教授,早已桃李滿天下。
朋友們都勸他。
“老周,你瘋了?這份事業多難得!”
“請個護工不就行了,犯不著把工作辭了。”
“是啊,你那點退休金,夠幹什麼的?”
周誌安隻是搖頭。
“她離不開我。”
此後,他就成了我的全職保姆。
他給我喂飯。
我常常是剛吃進去一口,就忘了咀嚼,全吐在他身上。
他耐心地拿起紙巾,擦掉汙漬,繼續喂我下一口。
他給我擦身、洗澡。
我像個不懂事的孩子,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打他,抓他。
他手臂上總有新的抓痕,但他從沒對我紅過一次臉。
他哄我吃藥。
我把藥片含在嘴裏,等他轉身就吐掉。
他發現了,也不生氣,隻是重新倒水,再拿來藥片喂我。
鄰居們都說:“你真是好福氣,嫁了周誌安這麼個神仙丈夫。”
兒女們也說:“爸真是把您當寶貝疼。”
我也這麼以為。
在我混沌的腦子裏,隻記得一件事。
周誌安對我好。
這樣的他,怎麼會讓我去死......
他給我穿上了我最喜歡的那件紅色旗袍。
旗袍有些寬大了,鬆鬆垮垮地掛在我身上。
他屈膝半跪幫我整理好衣領,仔細扣好每一個盤扣。
“今天是我們結婚四十周年紀念日。”
他看著我,眼底有我看不懂的深沉。
紀念日?
我歪著頭想。
哦,是結婚的日子。
他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
他從廚房裏端出一碗長壽麵。
騰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臉。
“我做給你吃。”
我張開嘴,吃了那口麵。
他笑了。
“好吃嗎?”
我點點頭。
其實我嘗不出什麼味道,我的味覺開始退化了。
他一口一口地喂我。
我一口一口地吃。
一碗麵很快見了底,連湯都喝完了。
如果忽略他顫抖的手,我想我不會知道,他真的想我死。
四十年的恩愛相守,終究還是抵不過三年的病痛消磨。
他累了?煩了?
他想讓我死......
我的心,疼得無法呼吸,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他直起身,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用指腹抹去我的眼淚,動作依舊輕柔。
“哭什麼?”
“該睡了。”
他幫我掖好被角,轉身走出了房間。
門被輕輕帶上。
屋子裏隻剩下我一個人。
還有那句在空氣中不斷回響的詛咒。
“你怎麼......還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