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司新來的員工煽動骨幹改薪酬製度，說我不隨大流搞狼性PK製度促進營銷，壓榨了他們賺大錢的空間。

此事被有心人爆出來迅速在網上發酵。

我因此被網友戴上“偽善資本家”、“高級剝削者”的高帽子，被罵的狗血噴頭。

可我們公司的傳統是‘三薪製’年終獎製度，員工無需搞內卷和推銷就能拿三倍工資的年終獎。

我想公關又怕越描越黑，索性將計就計，直接宣布：取消年終獎，改成底薪加提成的模式，給夠所有人自由度爭當銷冠實現暴富夢。

沒想到通知一出，員工們全都炸了。

1

財務總監老李抱著厚厚一摞工資條走進我辦公室。

“蘇總，今年‘三薪製’年終獎的明細都在這了，您過目。”

我點了點頭，拿起最上麵的一張。

張兆國，首席教練，工齡八年，基本工資一萬二，三薪年終獎就是三萬六。

這是我創立“力健”健身連鎖品牌八年來的鐵律。

不靠推銷，不設提成，教練唯一的KPI就是會員的滿意度和身體狀況改善程度。

我們像一股清流，或者說，一個異類，存活在這個充滿了銷售套路的健身行業裏。

也正因如此，我們八家門店的平均會員續費率，達到了恐怖的斷層第一。

而行業的平均水平，連我們的一半都不到。

“蘇總，有個事兒，我覺得得跟您通個氣。”老李推了推眼鏡，壓低了聲音。

“新來的那個網紅教練陳意，最近在幾個門店的教練群裏特別活躍，不太安分。”

我示意他繼續說。

“他總說我們的模式限製了教練發財，煽動性很強。說別的健身房的銷冠教練，一個月能賺五六萬，我們這是‘偽善’，是‘高級的剝削’。”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陳意穿著一身緊身訓練服，肌肉線條分明，他手裏拿著一份資料，斜靠在門框上，臉上帶著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蘇總，聽說在準備年終獎？我正好有個提案，想跟您聊聊，關於如何讓大家的年終獎變得更‘性感’。”

我讓老李先出去，然後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坐。”

他毫不客氣地坐下，將手裏資料放在桌上，推到我麵前。

標題很醒目：《打破大鍋飯，擁抱狼性文化——力健薪酬改革方案》。

“蘇總，我研究過我們公司的流水，會員續費這塊的利潤非常可觀。但是，這筆錢跟我們這些一線教練，沒有半毛錢關係。”

他敲了敲桌子，身體前傾，帶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建議，立刻取消現在的固定薪資和年終獎模式，全麵轉向‘底薪+高提成’的銷售模式。私教課、會員卡、蛋白粉，所有消費都應該計入教練的業績。”

“我保證，隻要您采納我的方案，公司明年的營收，至少能翻一番。而教練們的收入，也能真正實現‘上不封頂’。”

我靜靜地聽他說完，然後將那份粗糙的方案推了回去。

“陳意，你知道‘力健’這兩個字，在會員心裏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專業，意味著安心，意味著這裏沒有套路。”

“你的方案，是在親手砸掉我們八年建立起來的招牌。”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隨即化為一絲不加掩飾的輕蔑。

“蘇總，都什麼年代了，還跟我談情懷？情懷能當飯吃嗎？”

“你所謂的招牌，不過是你用來捆住我們，好讓你自己獨吞最大塊蛋糕的借口而已。”

2

老教練張哥端著茶杯路過，聽到了裏麵的爭吵，他停下腳步，在門口探了探頭。

“蘇總，小陳，有話好好說。”

張哥是公司的元老，當初我創業時，他是第一個加入的。

他走進來，語重心長地對陳意說：“小陳，你剛來不了解。蘇總給的待遇，加上年終獎，比行業裏百分之九十的教練都高。我們不用看人臉色，不用逼會員買課，這在別的健身房，你想都不敢想。”

陳意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嗤笑。

“張哥，你這是被洗腦洗瘸了。老板畫個餅，你就真以為是山珍海味了？你問問你自己，你不想一個月賺三五萬嗎？”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進了老實人張哥的軟肋。

張哥的臉瞬間漲紅，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站起身。

“我的決定不會改變。‘力健’的規矩，不容挑戰。”

陳意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他收起那份方案，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在與張哥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蔑地說了句：“跪久了，站不起來了。”

張哥的身體猛地一僵。

我注意到，陳意離開時，手機不著痕跡地對著辦公室的LOGO牆，拍了一張照片。

當天下午，我在巡店的時候，無意中看到銷售部經理老王，把陳意拉到了消防通道的樓梯間。

兩人點上煙，老王拍著陳意的肩膀，表情神秘。

“怎麼樣，碰壁了吧？”

“我就說，咱們這位蘇總，就是個老頑固。”

陳意狠狠吸了一口煙，吐出煙圈。

“王哥，等著瞧吧。”

“這年頭，會鬧的孩子才有奶吃。”

“既然他不願意體麵，那我就幫他體麵。”

3

深夜十一點，我剛結束一場視頻會議，手機屏幕上就彈出了一個本地百萬粉絲大V的視頻推送。

標題極具煽動性：《月薪八千，幹到猝死！揭秘網紅健身房背後的血汗工廠！》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點了進去。

視頻的拍攝地，是我們萬達分店的員工更衣室。

陳意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訓練背心，坐在長凳上，鏡頭從一個刁鑽的角度仰拍，讓他看起來格外瘦削和無助。

他眼圈通紅，聲音沙啞，對著鏡頭，開始了他精心準備的表演。

“兄弟們，我是一名健身教練。我每天在健身房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服務會員、寫訓練計劃、帶體驗課......累得像條狗。”

他舉起自己的手，展示著掌心的老繭。

“可我一個月拿到手的工資，隻有八千塊。”

“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老板，一個身家過億的富豪，規定我們所有教練，不許向會員推銷任何課程和產品。”

“聽起來是不是很高尚？但真相是，他用這種方式，徹底堵死了我們所有賺錢的可能！”

“會員續費產生的巨大利潤，一分錢都不會分給我們。我們就像被關在籠子裏的驢，隻能繞著他畫好的圈，日複一日地轉圈被壓榨。”

視頻的最後，他對著鏡頭，擠出了幾滴眼淚。

“我不要什麼高尚，我隻想靠自己的努力，賺點辛苦錢，就這麼難嗎？”

視頻的背景音樂，換成了那種最能引發“打工人”共鳴的傷感旋律。

我立刻下拉到評論區。

在水軍和算法的共同作用下，那裏已經成了聲討我的戰場。

【這不就是畫地為牢嗎？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幹著最惡心的剝削！】

【這老板太陰了！一分錢提成都不給，就想白嫖教練的專業服務？】

【小哥哥別哭，公布健身房名字！我們幫你上熱搜！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家血汗工廠的真麵目！】

【坐標二線城市，感覺已經猜到是哪家了，那個號稱從不推銷的“力健”吧？嗬嗬，果然資本家的嘴臉都一樣。】

第二天，我還沒走進辦公室，助理小王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帶著哭腔。

“蘇總，不好了！公司前台的電話線都快被打爆了，全是罵我們是騙子，要求退卡的會員！”

“還有，城東、城西、高新三家分店的玻璃門，今天早上被人用油漆噴了‘黑心老板’‘還我血汗錢’的紅字！”

我趕到公司，剛坐下，合作銀行的信貸部王經理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他的語氣，從昨天的熱情客氣，變得異常官方和謹慎。

“蘇總，關於您那筆五百萬的續貸，我們總行的風控部門注意到了貴公司在網絡上的負麵輿論。按照規定，我們需要暫停審批流程，等待貴公司澄清事實，消除影響後，再重新評估。”

這筆貸款，關係到我們年後第九家、也是最大旗艦店的開設計劃。

如果黃了，我們所有的擴張節奏都將被打亂。

我掛了電話，感到一陣眩暈。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點開那條已經發酵到數百萬播放量的視頻，想從點讚和轉發的列表裏，找到一些水軍的蛛絲馬跡。

然後，我看到了。

在一排排營銷號和陌生網友的頭像之間，夾雜著幾個再熟悉不過的麵孔。

4

帶我入門的師父，如今公司最資深的老教練，張哥。

每天早上都會給我帶一份早餐的前台小李。

甚至......財務總監老李的夫人，在我們公司做行政的王姐。

去年，王姐的兒子查出重病，需要五十萬手術費，公司第一時間就批了五萬塊的困難補助，我還以我個人的名義，又拿了十萬塊給她。

我至今還記得，她當時在我辦公室裏，哭著說“蘇總，您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而現在，這位“恩人”，也默默地給那條將我釘在恥辱柱上的視頻，點了一個讚。

那一刻，我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

點開，是兩張高清的聊天記錄截圖。

發信人，應該是某個還尚存一絲良知的內部員工。

截圖的內容，是陳意和一個備注為“王哥（銷售部）”的人的對話。

【老王：按計劃走，這把火已經燒起來了。等他焦頭爛額的時候，我們再去唱紅白臉，不愁他不答應我們的條件。】

【陳意：放心吧王哥，我粉絲的戰鬥力你還不清楚？水軍我也找好了，保證讓他百口莫辯。事成之後，你銷售總監的位置，就穩了。】

公關團隊的負責人陳默，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衝進了我的辦公室。

他將一份打印出來的緊急預案拍在我的桌上。

“蘇總，不能再等了！我們必須立刻發布官方聲明，把所有證據都甩出去！”

“曆年的工資條、三薪年終獎的銀行轉賬記錄、公司給員工的各項福利補助證明！我們用事實打爛他們的臉！”

我捏著發痛的眉心，一開始也認為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輿論戰，就是要搶占先機。

我剛準備點頭，助理小王又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蘇總，您快看！陳意的視頻下麵，又出了一條新的爆料！”

我刷新了手機頁麵，一條剛剛發布不到十分鐘的匿名評論，已經被頂到了熱評第一的位置。

評論者的頭像是一片灰色，ID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

【大家別被他騙了，所謂的澄清都是公關稿！我是‘力健’的內部員工，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那個‘三薪年終獎’根本就是個笑話！就是做在賬麵上給我們畫的大餅，我們普通員工一分錢都沒見過！】

【我們老板最擅長的就是表麵一套背後一套，PUA我們，讓我們感恩戴德，實際上把所有利潤都裝進了自己的口袋！我們私下裏早就怨聲載道，隻是沒人敢說真話而已！】

這條評論，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插進了我的心臟。

它的殺傷力，比陳意那段精心表演的視頻，要大一百倍。

因為它徹底堵死了我所有解釋的通路。

我的律師朋友也打來了電話，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蘇晨，我看到那條匿名評論了。相信我，你現在發布任何聲明，在已經被煽動起來的網友眼裏，都隻會被解讀為‘資本家心虛的狡辯’和‘對爆料員工的打擊報複’。”

“你會被撕得更碎。”

5

我掛了電話，癱倒在辦公椅上，一夜無眠。

我關掉了手機，不想再看那些汙言穢語。

我打開電腦，翻看著那些被我存在加密文件夾裏的老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我們八個創始人，擠在一個不到五十平米的毛坯房裏，慶祝接到第一筆單子，桌子上擺著一箱啤酒和幾袋花生米。

第二張照片，是第一家門店開業，會員送來了第一麵錦旗，我們所有人，包括平時最嚴肅的老張，都笑得像個孩子。

第三張照片，是第二家分店裝修，為了省錢，我們所有教練，脫下訓練服，穿上工裝，陪著我一起，通宵刷牆、鋪地板......

我一直以為，我為大家建立的，是一個可以共同抵禦風雨的家。

可現在，這個家裏的人，卻在親手拆掉房子的承重牆。

原來，所謂的家人，隻是我一廂情願的自我感動。

淩晨三點，城市的喧囂漸漸散去。

我掐滅了煙灰缸裏最後一根煙，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拿起手機，重新開機，無視了那上千條未讀的辱罵信息。

我分別給HR總監和法務主管，發了同樣一條短信。

“通知全體員工，明日上午九點，總部大會議室，召開全員緊急大會。任何人不得缺席。”

第二天上午八點五十，總部那間能容納兩百人的大會議室裏，已經座無虛席。

氣氛前所未有的詭異。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躁動。

陳意和銷售部經理老王，被一群所謂的“改革派”簇擁著，坐在了最前排。

他們像得勝歸來的將軍，享受著眾人的追捧。

老王正唾沫橫飛地向身邊的人吹噓：“我就跟你們說，咱們這位蘇總，吃軟不吃硬！隻要我們團結起來，就沒有爭取不到的利益！”

陳意更是囂張，他直接在座位上架好了手機和補光燈，開了一個直播。

直播間的標題，取得格外刺眼，充滿了勝利者的炫耀。

【良心老板終於向員工低頭？家人們，一起見證曆史性的一刻！】

九點整，我準時推門走進會議室。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齊刷刷地打在了我的身上。

6

有幸災樂禍，有冷眼旁觀，有看戲，當然，也夾雜著幾絲微不可察的擔憂。

我麵無表情地走到台前，沒有打開準備好的PPT，也沒有說任何開場白。

我對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

“是我錯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台下一片嘩然。

陳意的直播間裏，彈幕瞬間像瀑布一樣刷滿了屏幕。

【臥槽！牛逼！老板當場鞠躬道歉了！】

【這就是我們00後整頓職場的力量！家人們，把‘勝利’打在公屏上！】

我直起身子，拿起話筒，聲音通過音響，清晰地傳到了會場的每一個角落。

“我一直固執地以為，給大家提供一份穩定且遠超行業平均水平的薪資，和一個不需要低三下四搞推銷的工作環境，就是對大家最大的尊重和負責。”

“但我現在才深刻地認識到，我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和自以為是。”

“我忽略了，大家需要的，不是穩定，而是一個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去創造無限可能，甚至一夜暴富的機會。”

“我這種家長式的管理，限製了大家的發展，扼殺了大家的狼性。這是我的重大失策。”

“所以，經過一整夜的深刻反思，我決定，順應民意，對公司的薪酬製度，進行一次徹底的、顛覆性的改革！”

我看著台下那些因為興奮而臉頰漲紅的“改革派”，然後，一字一頓地，公布了我的第一項決定。

“從今天起，公司將正式、永久地取消，已經實行了長達八年之久的‘三薪製年終獎’製度。”

前一秒還喧鬧不已的會場，刹那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我無視他們的反應，緊接著，公布了第二項決定。

“作為替代，公司將全麵推行‘無上限業績提成製’。”

“所有私教課程，提成百分之三十。”

“所有蛋白粉等補劑銷售，提成百分之二十。”

“所有會員卡銷售，提成百分之十五。”

“上不封頂。”

我放下話筒，對著台下，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大家的願望，現在，我幫你們實現了。”

“恭喜各位，從今天起，你們將有機會，成為月入三萬、五萬，甚至十萬的銷冠。”

公司新來的員工煽動骨幹改薪酬製度，說我不隨大流搞狼性PK製度促進營銷，壓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