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個季度，我們部門的業績超額完成了百分之三十。

大老板當場拍板要給我們全部門一個“帝王級”獎勵。

我在部門周會上公布了這個消息。

“公司獎勵我們部門一次團建。

下周末，在市郊的‘霧隱’溫泉度假村暢玩。

兩天一夜，五星級標準，全程包吃喝玩樂。

費用標準，人均五千。

可以免費攜帶一名家屬，同樣全包。”

會議室裏的小夥伴們瞬間活泛起來。

我頓了頓，拋出真正的“炸彈”。

“另外，所有參加的同事，額外獎勵三天帶薪調休，本年度內有效。

以及，每人兩千元現金補貼，下周五就發。”

話音剛落，會議室瞬間炸了。

“臥槽！林總監牛逼！”

“五千標準還帶家屬？我老婆終於能閉嘴了！”

“三天調休加兩千塊錢！林姐！你是我唯一的姐！”

看著他們發自內心的笑容，我也很高興。

我這人帶團隊，理念特簡單：你給我出業績，我給你分金子。

然而，就在這一片歡呼裏，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

“林總監，我反對。”

1

全場瞬間安靜。

說話的是趙欣然，新來的策劃，剛入職三個月的00後。

她站得筆直，滿臉正義。

“您這樣做，是公然占用我們的私人時間。”

“周末是我們的休息時間，不應該被公司以任何理由侵占。”

我臉上的笑容沒變，但溫度降了下來。

“趙欣然，我剛才說得很清楚。這次活動，是獎勵不是任務。”

“全程自願。你如果不想去，完全可以周末在家休息，沒人會強迫你。”

趙欣然立刻反駁：“這怎麼可能是自願？”

“大家都去了，我不去，我就是‘不合群’。這難道不是一種職場PUA嗎？”

“你用福利來綁架我們的私人時間，這是變相強製！”

幾個老員工忍不住了。

“小趙，你怎麼說話呢？公司白給五千塊錢，三天假，還讓你帶家屬，這叫PUA？”

“就是啊，我求著公司這麼PUA我好嗎！”

趙欣然漲紅了臉，對著他們：“你們這是被資本洗腦了。工作和生活必須有邊界！周末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我懶得在會上跟她辯論。

“這是公司的最終決定。自願參加，想去的，下班前去行政那裏登記。散會。”

老員工們一窩蜂地衝向了行政的工位，生怕名額沒了。

快下班時，我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是趙欣然。

她關上門，一臉嚴肅地站在我桌前。

“林總監，我還是希望您能取消這個活動。”

我頭都沒抬，盯著電腦上的方案。“理由。”

“為了維護所有人的權益。我們應該把工作和生活徹底分開。”

“你可以分開。”我簽好一份文件，“你周末休息，他們去泡溫泉。互不耽誤。”

“但您這是在製造焦慮！”她聲音高了起來，“您這是在鼓勵內卷！您應該把錢直接發給我們，而不是用這種方式！”

我停下手裏的活，靠在椅子上看著她。

“趙欣然，我們部門45個人，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報名了嗎？”

“多少？”

“43個。”

她愣住了。

“那還有1個人沒報？”

“老張。他爸下周末要做個小手術，他得去醫院。他特地來跟我道歉，說他去不了，問我能不能隻領調休和補貼。”

“所以，隻有你趙欣然，是基於‘原則’，拒絕了這項福利。”

“我......”

“我不會為了你一個人的‘原則’，取消掉43個人的福利。你可以選擇不去，但你無權阻止別人去。”

“出去。”

她大概沒料到我這麼直接，臉色白了又紅。

“林總監，你會後悔的。”她丟下這句話。

“我等著。”

她摔門而出。

我沒當回事。

直到當晚，我的手機被打爆了。

2

起因是小紅書上的一篇長圖文。

標題：《拒絕被周末團建綁架，我錯了嗎？#打工人的邊界感》

發布者：職場清醒人。

她這篇作文寫得堪稱“綠茶”典範。

通篇沒說公司一句壞話，全是在“自我反思”和“委屈”。

“我真的很愛我的公司，同事們也很好。但是......我隻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周末......”

“他們說有五千塊標準，還能帶家屬......可我真的不想用我的私人時間去換這些......”

“他們還給了三天調休，可這不就是‘陷阱’嗎？拿本該屬於我的假期，來換我的周末，我總覺得怪怪的......”

“帶家屬？ 我更害怕了，這難道不是一種變相的監視嗎？看看你的家庭是否‘穩定’？”

她配了九張圖。

其中一張是她工位上堆滿的文件，配文“加班到深夜的疲憊”。

我記得很清楚，她那天是在工位上看劇，五點半準時走的。

還有一張是她精修過的、眼角泛紅的自拍。

她還同步發了一條抖音。

配著巨悲傷的BGM，鏡頭懟著她那張“受盡委屈”的臉。

“我隻是一個剛畢業兩年的打工人，我隻是想在周末好好睡一覺......為什麼這麼難......”

視頻和圖文，雙重暴擊。

評論區炸了。

“草！這是什麼新型PUA？打著福利的旗號占你便宜！”

“姐妹快跑！這家公司太惡心了！2025年了還搞強製團建？”

“帶家屬簡直了，細思極恐，就是要全方位控製你！”

“抵製！人肉這家公司！什麼黑心資本！”

我的手機在桌上瘋狂震動，各種質問和辱罵的私信湧了進來。

我正準備給公關部打電話，一個微博的“特別關注”彈窗跳了出來。

是小陳，我來公司一手帶出來的兵。

他轉發了趙欣然的那篇小紅書長文，並且，@了我們公司的官方微博。

他還配上了一句誅心的話。

“有些時候，沉默也是一種幫凶。#職場邊界 #打工人的呐喊”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沸騰起來。

3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公司。

電梯門一開，我就知道出大事了。

HR總監、行政總監、公關總監，三個人堵在我辦公室門口，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林總！出大事了！”公關總監快哭了，“我們公司的名字，上熱搜了！”

“#新型PUA企業#，#打著福利旗號侵占周末#，現在全網都在罵我們！”

“客戶的電話已經打爆了！好幾個正在談的項目，對方都說要‘冷靜一下’！”

HR總監遞過來一個平板：“林總，你......你也被扒了。”

我的照片、名字、職位、畢業院校，甚至是我家小區的名字，全被掛在了網上。

評論區不堪入目。

“就是這個女的，一臉的刻薄相，就是她逼員工加班的！”

“這種管理層就該被社會性死亡，姐妹們衝了她！”

“住XX小區的？有沒有兄弟組團去給她送花圈？”

趙欣然和小陳坐在不遠處的工位上。

他們成了“英雄”。

好幾個年輕員工圍著他們，趙欣然正高談闊論：“我說了，我們必須敢於鬥爭！資本家就是欺軟怕硬！”

小陳低著頭，但掩飾不住嘴角的得意。

就在這時，我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

是大老板。

“林舒，你現在，立刻，來我辦公室。”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

他沒有罵我，隻是把他的筆記本電腦，轉了過來。

屏幕上，是一封剛剛收到的郵件。

發件人：王啟明。

他是天啟集團的總裁，我們公司最大的客戶。

他們一個單子，能養活我小半個部門。

我們簽的是年度框架，總價值兩千萬。

郵件內容很短，但每個字都像一把錘子。

“林總監，我看到了貴司在網絡上的負麵輿論。”

“天啟集團，無法與一個企業文化如此混亂、連內部員工關係都處理不好的團隊，繼續深化合作。”

“我將派遣我的女兒王薇，下周一以實習生的身份，到貴司進行為期三天的觀察。”

“周三，她會給我一份評估報告。這份報告，將直接決定我們價值兩千萬的年度合作，是繼續，還是永久終止。”

“我需要確認：你們是一個有危機應對能力的團隊，還是隻會向輿論投降的烏合之眾。”

CEO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我。

“林舒，兩千萬。如果這筆單子丟了，你知道後果。”

“公司今年的業績目標全麵崩盤。我們隻能裁員。”

“你那個四十多人的創意部，至少要裁掉百分之三十。”

“你，和你的徒弟，第一個滾蛋。”

4

我從CEO辦公室出來，麵無表情。

整個部門的人都看著我，大氣不敢出。

他們也知道了。

如果天啟撤單，所有人都可能失業。

我回到辦公室，沒有去想怎麼“澄清”。

而是打開電腦，調出了財務報表和部門預算。

我按了半個小時的計算器。

然後，我把HR總監和財務總監叫了進來。

“按我說的做。”

半小時後，公司官方微博、公眾號，同時發布了一封《致歉與調整聲明》。

我沒有做任何“辟謠”，沒有解釋。

我，或者說公司，低頭了。

“聲明：

關於近日網絡上對我司‘團建活動’的批評，我們收到了。

我們進行了深刻的反思，認識到無論初衷多麼好，‘真正的尊重，是不讓任何一個人感到為難’。

因此，公司管理層決定：即刻起，正式取消原定於下周末的‘霧隱’溫泉度假村團建活動。

為彌補43名已報名同事的期待落空，公司將向這43名同事，每人發放現金補償8000元。（包含原5000元活動經費，及3000元精神補償。）

為感謝2名未報名同事提出的寶貴意見，公司將向這2名同事，每人發放‘堅持原則獎’2000元。

以上所有補償及獎金，承諾於三個工作日內，全額打入各位同事的工資卡，無任何附加條件。”

這份聲明一發出去。

就像一滴水濺入油鍋。

“臥槽！贏了！我們真的贏了！”

“8000塊！媽呀！這公司是被錘傻了嗎？”

“00後和95後整頓職場，大獲全勝！@職場清醒人牛逼！”

“那個叫趙欣然的姐妹封神了！以一己之力，給全公司搞來一波福利！”

趙欣然在她的工位上，再次打開了直播。

她的臉興奮得通紅，聲音都在抖。

“家人們，看到了嗎，我們勝利了。這是所有打工人的勝利，資本家低頭了！”

她的直播間人數瞬間衝破十萬。粉絲數，漲到了十五萬。

她成了“反內卷”的旗幟和英雄。

然而，狂歡隻持續了不到十二個小時。

5

第二天，錢到賬了。

叮、叮、叮。

辦公室裏，此起彼伏的銀行短信提示音。

但氣氛，很詭異。

沒有人歡呼。

我路過茶水間，聽到裏麵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是銷售部的王姐。

王姐的聲音猛地拔高，“我兒子今天早上問我，媽媽，我們下周還去不去泡溫泉了？我怎麼跟他說？我說媽媽不去了，媽媽給你換了八千塊錢？”

“我一個單親媽媽，我一年到頭有幾天能陪他？公司給的福利，我不用花錢，不用額外請假，我能帶他舒舒服服玩兩天！還有三天假，你知道那三天假對我多重要嗎？萬一他發燒感冒，我不用扣工資去請假！”

“現在全沒了，就因為你那狗屁的‘原則’！”

趙欣然被罵懵了：“我......我不是......我是在幫大家爭取權益......”

“你爭取個屁！”技術部的老張也衝了進來，他眼睛通紅。

“我他媽就指望那三天調休，回老家看我爸。他住院了，我票都看好了！現在全泡湯了。”

“還有我的五千塊標準！我本來能帶我老婆去，現在就八千！我老婆的份呢？”

“趙欣然你他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自己沒家沒口，你不管別人死活！”

“你為了你那兩千塊‘原則獎’，為了你那點粉絲，把我們四十三個人全賣了！”

“你就是個害人精！”

“你......”

原本圍在趙欣然身邊，那幾個支持她的年輕員工，也開始嘀嘀咕咕。

“好像......是有點過了......”

“我本來也挺想去那個溫泉的，聽說自助餐特好。”

“這下好了，調休也沒了......”

小陳成了辦公室的“瘟神”。

他坐在那裏，沒有人跟他說一句話。

他去接水，旁邊的人立刻走開。

他發在工作群裏的文件，沒有人回複。

他被徹底孤立了。

這，才是我要的第一步。

我不需要“澄清”。

真相會從那些被剝奪了利益的人嘴裏吐出來。

6

我沒理會外麵的雞飛狗跳。

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天啟集團”那顆雷上。

王薇，下周一就要來了。

我隻剩一個周末的時間。

我需要知道，我麵對的到底是誰。

我沒有去查趙欣然，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開始查她背後的東西。

我給我在IT部門的鐵哥們打了個電話。

“幫我個忙。調一下趙欣然這三個月的全部內網訪問日誌，還有她的企業郵箱外發記錄。最高權限。”

“姐，這不合規......”

“人命關天。我的命。”

“......等我十分鐘。”

十分鐘後，一份加密文件發到了我的私人郵箱。

我打開日誌。

在過去的三個月裏，趙欣然的IP，頻繁訪問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星啟創意”。

她一直在找下家。

更關鍵的，是她的郵箱。

在輿論爆發前三天，她給星啟創意的HR總監，發了一封郵件。

標題是：一份小小的‘見麵禮’。

郵件內容，是她用手機偷拍的，我們部門下一季度，針對天啟集團的完整創意方案。

那個方案，是我帶著小陳，熬了三個通宵才做出來的。

而星啟創意，正是我們這次競標天啟集團那兩千萬合同的，唯一對手。

她不是在維權。

她是在“投名狀”。

她想搞垮我的部門，搞黃天啟的單子，然後跳槽去星啟，領一份“功勞”。

我的手開始發抖。

這不是職場PUA，這是商業間諜。

這時，我的助理敲門進來，她臉色發白。

“林總，您看這個......”

她遞給我她的手機。

是趙欣然的領英頁麵。

HR部門查到的。

就在昨天，我們公司發完“投降”聲明後。

一個認證為“XX機構，商務總監”的人，給趙欣然發了一條私信。

“你好，你這波操作太專業了，數據非常好。我們公司旗下有很多‘反內卷’‘職場維權’的同路人。你很有潛力，我們這邊有幾個商業合作，想推給你，方便加個V嗎？”

趙欣然回複：“V：XXXXX，注明合作。”

好啊。

真是好啊。

一邊出賣公司機密給對手，一邊拿“維權”當人設，準備接廣告變現。

她這是，一魚兩吃。

把我們整個部門，當成了她飛黃騰達的燃料。

我正想著，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小陳像個幽靈一樣，站在門口。

7

“林......林總監。”

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都在哆嗦。

“我......”

我沒抬頭。“有事說事。”

他“撲通”一聲，跪下了。

“林姐！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

他開始扇自己耳光。

“我鬼迷心竅！我混蛋！”

我冷冷地看著他。“站起來。說人話。”

他爬起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是趙欣然！是她找的我！”

“她說她有辦法，讓公司取消團建，還能給一筆補償金。”

“她說，她在星啟那邊有路子。等她跳槽過去，就把我也拉過去。她說星啟那邊，給的職位，比現在高一級......”

“她讓我幫忙轉發，說這是‘民意’。她說，法不責眾，公司不敢拿我們怎麼樣......”

“林姐，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現在在公司，所有人都當我是叛徒......我......我不想走......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我曾經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徒弟”。

“機會？”

我把我的筆記本電腦，轉了過去。

屏幕上，是趙欣然發給星啟的那封“見麵禮”郵件。

小陳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看清了郵件內容。

那個被泄露的，針對天啟集團的方案。

是他親手參與的。

他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

他明白了。

趙欣然承諾“拉他過去”，是假的。

星啟如果拿到了這份方案，就會贏得天啟的單子。

天啟就會和我們解約。

我們部門，就會被裁撤。

他會第一個被我開除。

他根本不是“跳槽”，他是被趙欣然當成一個用完就扔的垃圾，順便，還要背上“背叛者”的罵名。

“她......她......”

“她利用了你，小陳。”我聲音很輕，“她把你當槍使，用來打死我。然後她會踩著我們倆的屍體，去對麵領賞。”

小陳癱倒在地。

“把你剛才說的，原原本本，寫下來。簽字。”

“然後，滾。”

8

周一下午兩點。

公司最大的會議室，坐滿了人。

我部門的四十五個人，一個不落。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凝重，和......恐懼。

因為，在會議室的角落裏，坐著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孩。

她就是王薇，天啟集團的“觀察員”。

她麵前放著一台筆記本，從一進來，就一言不發。

趙欣然也來了。

她看起來意氣風發。

她以為，今天這個會，是公司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正式向她“道歉”，並且宣布她的“勝利”。

她甚至在桌子底下，架好了手機，準備全程直播。

我走上講台。

“各位，下午好。”

“今天，我們召開這次‘企業文化重建工作坊’，是為了討論一個核心問題。”

“《如何平衡個人權益與團隊利益》。”

“我們很榮幸，請到了天啟集團的王薇小姐，作為我們的第三方評審。”

我轉向王薇，她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目光依舊沒離開電腦。

“工作坊分為三輪。案例討論，危機模擬，和小組辯論。”

“我提醒各位。”

我掃視全場。

“你們今天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現，都將由我，和王薇小姐，共同打分。”

“這個分數，將直接納入你們的Q4績效考核，決定你們的年終獎，和明年的晉升。”

“如果有人無故缺席，或消極參與，一律視為自動放棄年終評優資格。”

恐慌。

肉眼可見的恐慌。

趙欣然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意識到，這好像......不是她的“表彰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