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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虎鬥三湘龍虎鬥三湘
鄭證因

第一回 奉師命瀟湘訪舊友

湖南省湘江流域是最富饒之區。湘江是合瀟湘、漓湘、蒸湘而得名,稱為“三湘”。瀟湘在衡陽道境內,這一帶最擅山水之勝,更是魚米之鄉,土壤肥沃,農產最豐。在承平時代,這三湘七澤間終日帆檣如林,沿江一帶全度著那太平歲月。

在瀟湘北岸,背山麵水,有一處小小的村落。這個村因為正臨江口,是風景最佳之處,地名綠雲村。全村不過百十戶人家,因為地勢曠,林木多,散散落落,竟自然地劃出好幾條道路。有的通著江邊,有的直達小道,有的通到水田,有的直達茂林深處。

這地方氣候溫暖,景物清幽。住在這裏的人,雖沒有富商巨賈,隻是些農家漁戶,也顯得那麼秀麗標致,絕沒有粗暴野戾之氣。看起來是個山水秀麗之地,頗能變化人的氣質。

這綠雲村裏的百十戶居民,半是農家,半是漁戶。圍著村子一片片桑林,長得格外茂密。村中的婦女們大半是養蠶織絹,有那手頭稍笨的,也要下田裏去操作。

這小村中男耕女織,捕魚采桑,沒有空閑的人,全是很安心地勞作著。安安樂樂,按時完糧納稅,與人無侮,與世無爭。這綠雲村猶如世外桃源,人間樂土。

後來這村中來了一戶人家,不耕不織,單在村前起建了幾間房屋。一座小小的竹樓,蓋得更為精巧,別具匠心。幾間茅草的房子,院中栽種著山花野草,布置得那麼雅靜整齊。

這小小的宅子中住著一家人,他們家與村中人素無來往。而這宅中的主人不斷在江邊閑眺。這人年約四十許,長得相貌清瘦,氣度文雅,衣服整潔,態度安詳。

村中人有時從樓窗或樓門也不斷看到他在竹樓上推窗遠眺,賞鑒這瀟湘遠景;有時看到他把卷吟誦,認定他是讀書士子。由那種不輕言笑的情形,更認定他是一個食古不化的文人。

可是有時候他也許到小村中散步,看著那村中的小姑娘們飼蠶織絹;走到田邊,和那兩腳站在稻田裏的農人搭訕幾句,說話的情形,倒也和藹近人。可是他不想說話時,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是一語不發。就是和他說過話的,招呼他一聲,他也僅有點頭而已。

他家中尚有四個人,也十分奇怪。一個中年的婦人,眉目十分秀弱,衣服是那麼樸素幹淨,那種神情頗像大家的婦女,不像久在這小村中的人家。

還有一個女孩子,年紀隻有十二三歲。她生得眉目清秀,臉的輪廓和那婦人相似,這是竹樓中常見的人。

還有一位老婆婆,兩鬢如霜,看那情形足有七旬以外的光景,可是她舉動上卻不像這麼大年歲的人。兩眼開闔有光,行動矯健,不帶一絲龍鐘老態。她住在竹樓後麵三間草屋中。

除去這四人,尚有一個有年歲的仆人,足有六十上下,生得相貌十分醜陋,滿臉疤痕,左耳已經剩了一半,腿還有些瘸。說話非常的直爽,可是性情十分暴躁,稍有不合,就要和人動武。

這村中人雖是見他們在這裏住了好幾年,僅僅知道這家主人姓商。究竟他們從前是住在哪裏,由什麼地方遷移來,就全說不清了。

在大家眼中看著,僅知道他們是上流人,所以物以類聚。曆來是哪一路人和哪一路人說得來,這綠雲村中人對於這一家人,有些冰火不同,氣味不投,話說不到一處,漸漸地愈發生疏,誰也不再理會誰。

這日正是一個月白風清之夜,萬裏無雲,皓月當空。瀟湘的水麵上,這份夜景美妙無邊。皓皓的清波往東流去,水麵被這月色照著,水浪的波動反射的月光,如萬道銀蛇。

沿著岸邊,散散落落地停著漁舟三五,因為月色十分皎潔,所以漁舟上全不願意再點燈火。

等到夜已深了,綠雲村中全因為操作一天,雖然月明如晝,他們絕不留戀,全早早地睡下,全村中沒有一點聲息。

村前這座竹樓上,反倒門窗大開。竹樓上的主人,他和中年婦人同坐樓窗前,一邊讀著古詩,一邊望著瀟湘夜色。

在這綠雲村,隻認為這竹樓中的主人是個讀書種子,那女的也夠得上是個大家主婦。哪又知道這竹樓中主人和那中年婦人,在十幾年前全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風塵中行俠仗義的奇人。現在住在這竹樓中,鋒芒頓斂,這村中人哪會看出他們的行跡!

那男的姓商名和,在十幾年前,天南一帶提起天龍劍商和來,沒有不知道他是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的。他身邊那婦人名叫柳玉蟾,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在兩廣一帶,夫婦二人駕著一隻小船,水麵上的綠林不知給除了多少。

尤其後麵住著的那老婆婆,也正是這竹樓主人商和之母。在三十年前,兩川一帶,提起羅刹女葉青鸞來,綠林側目,婦孺知名。到這時年歲已然老了,但是時間依然斂不住她那俠女的鋒芒。

那個小女孩子名叫金鶯,正是這主人天龍劍商和的愛女。那個守門戶的醜陋仆人,名叫苗成,是隨著這家人一道來到此地。不止於他對外人那麼粗暴無禮,就是對於他自己的主人,他有時也十分傲慢。這其中定有緣由,絕非無故,不過不是外人可以知道的了。

這時竹樓中紅燭高燒,外麵月明如晝,瀟湘的水流如一條銀帶,鋪在大地上,襯著兩岸上綠茸茸,高矮不等的田疇,美景如入繪畫。

這主人正坐在竹樓內的窗前,他的夫人柳玉蟾正在一旁侍候著他。窗明幾淨,月色已透進半窗,那天龍劍商和卻看著一本書,正在入神。

他的夫人柳玉蟾給他烹了一盞香茶,放在他旁邊。柳玉蟾更把一隻古銅的檀香盒子拿過來,放了一盒子萬字檀香末,用紙撚子就著紅燭上燃著了。收拾好,把這青銅的香盒子也擺在燭台旁,立刻從那古銅的香盒裏冒出一陣陣的輕煙,嫋嫋上升。

這股子檀香的氣味,散布在竹樓內,給這竹樓中平添了一番詩意。那天龍劍商和一邊看著書,一邊把那盞蓋碗端起,呷了一口香茶。抬頭向他夫人看了一看,忽地微然一笑,向他夫人柳玉蟾道:“我們今夜樓中的情景,頗有些詩意呢。此情此景,倒像那紅袖添香夜讀書了!”

夫人柳玉蟾也微然一笑道:“你不要糟蹋那麼好的詩句了!你看看我這幾年,因為在江湖奔波,遭遇到那些痛心的事,我已老得像什麼樣子!我要再往田間操作去,簡直就成了村婆一樣了。還說什麼紅袖添香,不如說黃臉婆子侍讀,倒還名副其實。”

天龍劍商和又複一笑道:“你雖然自覺老了,我看你風韻不減當年呢!”

柳玉蟾兩道劍眉一蹙,微含慍色,向天龍劍商和道:“你今夜是怎麼了?這麼好的興致,竟拿我打趣起來。這要是叫母親和金鶯看見,你我這麼大年歲,情何以堪!你何不到外麵賞玩賞玩月色,好景不長,月圓則缺,你怎麼這點道理全昧住了嗎?”

天龍劍商和被他夫人說的才把容色一整,向夫人柳玉蟾說道:“我今夜頗思小飲,隻是怕老母知道,又要責備我呢。”

柳玉蟾一旁答道:“你不要胡鬧了,莫因為這些小事,惹得老人家又生起氣來。再說叫苗成看見,他又該像瘋狗似的,向你狂吠一陣,我們何必惹他呢!”

天龍劍商和原本是很高興地和夫人柳玉蟾言語無忌,此時忽然心情上似有所感,雙眉一皺,他清瘦的麵目上立刻籠罩上一層愁雲。他長歎了一聲,把手中的書本子往書案上用力一按,卻朗聲吟道:“恨未消兮誌未酬,無情歲月付東流。”這兩句吟完,滿麵淒涼,激起一腔怨憤。

夫人柳玉蟾對於他這種喜怒無常的情形似已看慣,知道他把新仇舊恨又湧上心頭,遂在一旁說道:“你看窗外的月色太亮了,碧藍的天空,高掛起這輪明月。在萬籟俱寂之下,這種景色可是實在難得。咱們快到外麵看瀟湘江的月夜美景,管保你胸襟立時舒暢。”

柳玉蟾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挽著他的手兒一同走了出來,並立在樓欄杆前,賞玩這無邊的美景。

雖然天龍劍商和竟把那愁懷遣去,柳玉蟾是成心把他的憂鬱心情,想給他消散消散,遂指著遠近一處處清輝籠罩著的景物,說說講講。

天龍劍商和正在不時地答應著婦人所說的話,忽然咦了一聲,向柳玉蟾說道:“你看那是什麼?”

柳玉蟾聽到他這種驚詫的口吻,知道他另有所見,順著手指處看去。他所指的地方,正是瀟湘江心一帶,驟然間柳玉蟾還看不見什麼。

那江心中清流奔放,沒有一點別的異樣,可是知道商和絕不是粗率的人,隨便說話。她竭盡目力仔細觀察,這才看出在江心中白浪翻騰之下,有一件黑色的東西。它隨波逐流而行,走得很快。漸走漸近,已辨出來是一隻輕舟順流而下。

柳玉蟾遂點點頭說道:“這倒好叫人疑心,月夜江流中,竟會有人泛棹,這真是怪事。這條船倒是十分紮眼,它走的時候太不對了。這麼深夜裏真是拿性命當兒戲,於情理上太不合了。你看出這隻船是怎樣來頭麼?”

商和微把頭搖了搖,仍然目注著江心,不稍瞬。對於夫人柳玉蟾的話隨口答了聲,也沒說出所以然來。

船走得快,在他們夫婦注視之間,這隻船已然過去好遠,漸漸地又成了小黑點,拖在波心上,慢慢地消逝了它的跡象。

天龍劍商和目注良久,這才扭過頭來,向他的夫人柳玉蟾道:“午夜行舟,情實可疑,但是江湖上離奇怪誕的事何止萬千?我們不過是適逢其會,看到眼中。這不過為瀟湘月色多添一點景物罷了。”

這時月色愈明,微風陣陣。院中種著的幾片竹子,不斷被風吹得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這綠雲村在這種時候,他這一對賢伉儷仍有這種雅人的興致,在這種深夜中竟不肯走回樓內,依然在這欄杆內瀏覽著江村美景。

不過這時夜已漸深,露已漸重,江風吹過來,頗有些夜涼似水之意。

柳玉蟾說道:“今夜實因為太晚了,你若高興,我們明晚何不踏著清涼的月色,到瀟湘岸上找一隻小漁船,也到江心去遊玩一番,豈不更是暢快?”

天龍劍商和點點頭道:“很好!美景不常,花無常好,月不常圓,人生應及時行樂。古人尚要秉燭夜遊,我們借著長空的月色,何妨一學古人!玉蟾,夜太深了,你還不去歇息麼?”

柳玉蟾點點頭,才待回身,無意中又往江心那邊望了一眼。

柳玉蟾很驚詫地一推天龍劍商和的左臂,低聲說道:“今宵怪事多。這真奇怪了,怎麼方才過去那條小船,說是適逢其會,現在從上流又下來一隻。你看,衝波逐浪,疾走如飛。我不信有這種巧事,這裏邊定有蹊蹺!”

天龍劍商和被他夫人柳玉蟾這一猛然招呼,他往江心注目時,果如她所言,從上流見一隻小船。這小船衝波逐浪,船行如箭,把那江心的水花,衝起一條白浪來。它走得非常快,雖然離著不是很近,但是在這皎潔的明月之下,還逃不出商和他們夫婦之目。

這時商和也連連稱怪,向夫人柳玉蟾道:“我們往後退。”隨著這夫婦二人往裏退了兩步,撤到竹樓的欄杆裏,背倚著樓窗,仍然仔細張望。

那條小船眨眼間,已來到正對著綠雲村這一帶的江心裏。那條小船竟在這時有些放慢了。船走得這一慢,天龍劍商和也想趁勢看看駕船操舟的全是什麼樣人,但是竭盡目力,也看不清什麼。

這個船走得各別,是不是方才過去的那隻船,還是另有其人呢?這件事是不敢斷定。隻看到這條小船,船身並不大,船的形狀和裝設雖是看不十分清楚,可是大致也看出來,這隻船不是本地的。

小小的船艙和船身前後那種輕巧的情形,隻在長江上遊有這種輕快的小船。它吃水又輕,走得又快,船上的裝置十分輕巧幹淨。凡是在長江上遊一帶,稍微講究的客人,全願意坐這種船。既舒適,又省力,能走順風,能走逆流。

船頭和船尾全翹起來,在多險的水程中,全可安然來往,輕易出不了事。可是這時商和夫婦見這條怪船的船頭和船艙一帶,黑暗暗,空洞洞,看不見船家,看不見水手。隻在船尾舵那裏,似乎坐定一人,因為他身軀矮下去,更看不真切了。

船慢慢地從這一帶過去,天龍劍商和便注定了這隻船的去向,目不稍瞬。靠江岸這邊有一座古塔,離著江邊雖不很近,但是遠遠望去,這古塔聳立著,如同在波心一樣。這隻小船經過這個地方,刹那間已失了這小船的所在。

天龍劍商和越發地疑心,用手一拍柳玉蟾的肩頭說道:“我們到樓中去講。”柳玉蟾也覺著有些可疑的地方,遂隨著丈夫天龍劍商和走進樓中。

天龍劍商和把那窗門掩閉,向柳玉蟾道:“你看今夜的事怎樣?我看這來船不大妥當,莫非這裏頭真個與我們有關?或是為我們而來?”

柳玉蟾眉峰深皺,向天龍劍商和道:“所見這兩船的情形,是一是二,尚不得而知,反正不是什麼好現象,我敢斷定的。你在樓中少待片刻,我想到江邊查看查看。”

天龍劍商和搖了搖頭道:“月夜荒江,有這種怪異情形,我們倒要查他個水落石出也倒安心,不過還是我去為是。你一個女流,還是暫不出頭為妙,我去去就來。”

柳玉蟾也不敢過於攔阻,遂向商和道:“來船沒有判明他來意之前,千萬不可莽撞。你要一切謹慎,我仍然在這裏瞭望著。”

天龍劍商和仍然是長衫便履,走出樓門。從暗影中飛縱下樓去,輕如落葉,著地無聲。他從黑暗的地方飛縱出院落,直撲江岸。他可是一路上,揀那可以潛身的地方縱躍如飛。

柳玉蟾若不是親眼見丈夫出去,憑著商和的一身輕巧的功夫,這種輕快的身手,絕不會被人發現的。這商和好一身輕巧的功夫,眨眼間已到了江岸邊。柳玉蟾再想細看,可就看不出一點來。

這天龍劍商和到了江邊,往西北轉去,也正是那座古塔的所在。這座古塔當年起建時頗費匠心,七層直聳著,有數丈高。可是曆經風雨剝蝕,那古塔已經快要坍塌。

天龍劍商和從塔後繞過去,反倒把腳步放慢,查看江邊的情形。這一帶沒有船隻,也看不見方才那隻小船的去向。天龍劍商和好生詫異,知道這條船絕未走開,可是現在的蹤跡,一些也找不到,這真是怪事。

靠這一帶的江邊,非常寂靜,並沒有船隻在這古塔前停泊。有幾艘小漁船,還離著這古塔有十幾丈遠,全是靜靜地停在那裏,船上的漁家大半已入睡鄉。

這條怪船,縱然他操舟術精熟,但是除了這座古塔能隱蔽它,隻要把這座古塔過去,它就是和小漁船停在一處,在樓上也能早早地發覺,何況來到近前。

天龍劍商和在萬分驚異之下,自己就不信會有這種怪事。好好的一隻船,眨眼間會失了蹤跡,這不是過分的離奇嗎!自己站在古塔前,背著手兒仔細地想著這怪船失蹤的情形,頗覺得今夜的事太出乎意外,難道這世界真有什麼精靈鬼怪麼?

天龍劍商和正在十分疑懼之下,猛然聽得身後似乎離著自己不遠,發出一聲冷笑,似乎聽得有人說:“回去吧!”這種語聲令天龍劍商和猛地一驚,急忙回身查看身後,絕沒有一點異狀。

天龍劍商和並非是一個平常讀書人。他是一個挾一身絕技之人,當年縱橫武林,以掌中一口天龍劍也曾雄視過江湖。他對於江湖上一切勾當,知道的比別人更不少。

他轉過身來,先看眼前一帶,更注意看這古塔中,是否有人匿跡潛蹤。這座古塔雖然是行將傾頹,可是在天龍劍商和眼中,知道這上麵尚可潛形。

不過古塔因為快倒塌了,過於危險,所以沿江附近住的人,恐怕有那莽撞的人還要上去,倘生危險,豈不徒傷性命?所以把下麵的門完全封閉,但上麵的窗子依然擋不住武林中的能手。

商和細看上麵,雖是沒有形跡,可是不肯甘心。不過自己出來,身邊器械、暗器全沒帶,便一伏身從地上拾起一塊石子,一抬手向古塔第三層的窗口打去。因為隻有這個窗口,可以憑武家輕功出入。

石子落在裏邊,卻絲毫沒有一些反應。商和真是膽大包身,雙掌在胸前一錯,左掌在前,右掌在後。一掌護身,一掌應敵,隨著雙掌一錯之勢,身軀往前一縱,已經飛縱上古塔的第三層窗口。

他這麼冒險而進,定要看看裏麵是否有人潛伏。可是自己也加了一番慎重,憑著一身輕巧的功夫,往窗口上一落。用右掌攀住窗口的右麵,右腳原本就沒跟上去,全身反往回下一帶,右腳貼著窗口外,往那風雨剝蝕、凹凸不平的磚牆上,腳尖一著牆,全身貼在窗口外的右邊。防備暗中有人潛伏,自己就可以借著輕功提縱術的精純,飄身而下。

天龍劍商和才把身軀撤過來,方待探首向塔中查看,突然在這時從左耳旁,暗器風聲忽到。他這是萬想不到的,會有人從塔下襲擊。不過按自己的功夫造詣,量還不會被它所傷。

往外一甩頭,如是把身軀翻轉來,用脊背貼牆。可是這種危險的停身所在,若不是內家功夫有了火候,可不敢這麼施展。商和一甩頭,左手已撤過來,預備撥打暗器。

可是暗器已然到了,兩點寒星已穿窗打進去,並不是向他發的。這雖是在刹那之間,天龍劍商和倒辨得清楚。隨著暗器打進來,下麵已有人發話:“你也太以冒險了!”

商和一聽話聲,竟是夫人柳玉蟾,她隨著發話的聲音,如一縷輕煙衝上古塔的窗口。可是柳玉蟾卻是挾著利劍而來,先把劍身探進窗口,毫不遲疑地踴身落在塔內。

天龍劍商和又是恨又是愛,恨她隻責自己冒失,卻不管別人停身的地方多麼危險。自己也跟著翻進塔內,似譏似笑地說道:“有勞夫人保駕,可是你怎麼竟跟蹤趕到這裏?”

柳玉蟾答道:“我越思索這種情形越覺可疑,可是你竟這麼疏忽,一點防身之物都沒有。現在我們雖是脫開是非場,可是眼前既有這般怪異事,就不得不慎防一切。驕敵者必敗,你素日很能告誡人,怎麼臨到自身,反倒這麼不慎起來了?”

天龍劍商和冷笑道:“索敵未成,反招得夫人興問罪之師,我們不怕暗中有人笑話嗎?”

柳玉蟾道:“敵在哪裏?我們今夜真稱得起庸人自擾了!這古塔隻有這一層尚可著腳,大約這裏不至於被奸人利用,匿跡潛形,我們不必管他了。”

商和略一沉吟。外邊的月色皎潔,這夫婦二人全是有很好的武功,目力又十分足。這座塔中土閉塵封,蛛絲遍結,足可以看到這裏是沒有人來過。

天龍劍商和道:“我們原定是明夜飽覽瀟湘月夜的美景,可是事情變幻無常,叫人難以捉摸,想不到我們此時反是到了這裏。所以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們可以踏月而歸了。”

說到這裏,柳玉蟾仍是頭一個越上窗口,飛縱下了古塔。天龍劍商和自然也是跟蹤而下。

在他身軀剛剛脫離窗口,離著地上尚有丈餘,耳中聽得身後有人用輕微的聲音說:“有勞賢伉儷!”天龍劍商和耳中雖然聽得語聲,但是身軀沒法施展,也無法回頭查看。

身軀已落到地上,一擰身,回頭再向塔上望時,依然是清涼的月色中,莊嚴的古塔靜蕩蕩臨風矗立,漫說人跡看不到,連一些別的影子也看不到。

天龍劍商和驚詫地咦了一聲,厲聲向塔上喝問:“是哪位道中人駕臨瀟湘,垂青於我商和?我已來此多時,何妨示以真麵目,我這裏候教了!”

隻是任憑商和怎麼開口向暗中發話的人招呼,但是絕沒有人答話。柳玉蟾是先下來的,在商和從古塔窗口縱下來時,柳玉蟾正目注在那裏,也沒看出一點行蹤來。這真是怪事!

夫婦二人決不信有人能隱匿在古塔裏,難道說世界上真有鬼魂嗎?依著天龍劍商和,要把劍拿過來重上古塔,再行從頭查看一番。

柳玉蟾一旁攔阻著,不叫他那麼辦,因為準知道裏麵沒人,去也無益。遂向天龍劍商和說道:“此人若是為我們而來,我們倒無須此時非見他不可,他自會前來找我們。”

天龍劍商和聽到夫人這麼說著,也隻好罷手。但是今夜怪事重重,自己幾乎不能忍耐下去。更對於那怪船失蹤,尤其是不能釋懷,向柳玉蟾說道:“塔中作祟的情形,我們隻好聽其自然。我們何不到江邊走走,倒是看看那隻怪船的來蹤去跡,究竟它隱匿到哪裏。”

在說話的時候,他尚是臉對著古塔。才一轉身,耳中突聽得嘩啦嘩啦的水聲,響自江邊。夫婦二人越發驚異,趕到注目看時,靠江邊不遠,一片蘆草叢之下,躥出一條小船,如飛地向下遊而去。

天龍劍商和喝聲:“你還往哪裏走!”一縱身追趕下去,柳玉蟾也緊緊跟隨,撲到江邊。這條船已經把風帆揚起,航行如箭,向下遊逃去。

江麵又寬,這船早已走到江心。天龍劍商和任憑它走得多快,隻不肯舍卻它,沿著江邊追趕下來。可是徒勞他夫婦追趕了一程,那隻船驀然間轉進一條汊子,霎時間船身隱去,皓皓的清波,再沒有一點別的跡象。

天龍劍商和十分懊喪,夫人柳玉蟾知道他又動了真怒,趕忙地一旁勸解著,叫他回轉綠雲村。這夫婦二人踏著白茫茫的月色,緩步向綠雲村走回來。

這時月明星稀,隻有遠遠的犬吠之聲,看天上星鬥的情形,大約三更已過。這夫婦二人剛到家門,柳玉蟾卻落後了。

那個跛腿的苗成,卻不知他怎麼曉得,竟自在門前等候。一眼看到主人回來,緊迎上前來,向商和招呼了聲:“主人,你怎麼這麼高興?三更已過,還要到江邊去遊玩,你的興趣真不小呢!”

天龍劍此時心裏正煩惱著所遇,不願意和苗成多敘話,隻向他說了句:“你怎不早早去歇息?坐在這裏做什麼?”

苗成一聽主人答自己的話,所答非所問,心說:我問你深更半夜往江邊跑什麼?你反倒問起我來!

苗成對於他這個主人有特殊的情形,曆來是不受他主人的頤指氣使,像奴仆那麼馴順。何況後麵住著的那位老太太,還是處處替他說話,天龍劍商和也奈何他不得。

此時苗成碰了他主人一個釘子,心不甘服。柳玉蟾夫人已到了家門口,因為注意到一處林茂木密的地方,所以落後幾步。

這苗成還沒看見他的女主人也隨在後麵,卻把那醜臉一揚,帶著不滿的口吻說道:“主人,你不要以為我老苗是吃飽了就睡覺。我哪一夜也得出來幾趟,竹樓中,我是時時留心著一切的。從前的事我豈能忘?我這滿臉的傷痕,半隻左耳,卻還時時在疼著呢!”

天龍劍商和今夜所遇的情形,已叫他十分憤慨。自己在十年前,仗天龍劍遊遍江湖,也曾闖出個名姓來。自從遭到挫折,一切的事措置失當,鑄成大錯,後悔已遲。

來到綠雲村,藏鋒斂跡,自己決不肯甘心就這麼忍耐下去。可是在這一節,自己絕不敢多走一步,行事上稍有疏忽。便閉門思過,練劍讀書。

今夜無端的江心上有這怪船出現,還算小事,可是暗中竟有人以戲謔之語相加,這是叫自己最難堪的事。怪船再現,又被他脫逃。幸而自己是在閉門思過的時候,這要是在江湖道中,真教我商和置身無地!

自己是滿懷憤怒,一腹牢騷。到了家門,這苗成討厭的東西,竟和自己這麼任性起來。天龍劍商和在這種情況下也有些忍不住怒氣,並且聽苗成這種話,竟拿當年的舊事來挾製自己,也恨聲說道:“你的傷痕痛,我的餘痛未已,忍辱含羞,存身在這裏,決不願這麼苟且偷生。我自己的恥辱我不能不雪,你為我家幾乎斷送了性命,我也沒敢忘。我商和恩怨分明,有生之日,我決不會做負恩人。苗成,你記著我的話吧!”

這時,柳玉蟾已來到近前,商和最後的兩句話,她已聽見。在月光下,更看到苗成的臉色不對,知道這兩人又說僵了,忙向前說道:“老苗,你知道我們出來了嗎?”

苗成一看主母也在後麵,把他那股子怒火,隻好往下強壓了去。可是心裏不快的情形,哪能一時全下去?

遂向柳玉蟾說道:“主母,我苗成在主人家中,沒有一時不把主人的安危放在心上,所以我時時在主人麵前敘叨,惹他的不快。這種情形我也知道,一個做奴才的按理不合。隻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我也沒法子管我自己了。”

這時,天龍劍商和已經匆匆地走進門去。柳玉蟾是多麼聰明的人,不用細問,從這一言半語中,已知主仆又在口角,索性也不問他因為什麼,隻得含笑說道:

“老苗,你心中不要難過。主人的心情太亂,這幾年把他鎖在這綠雲村中,外邊看著他馴若綿羊,你是知道的,他可是這樣人嗎?強自收斂著性情,忍著一腹的怨恨,實沒有發泄的機會。他沒有人敢惹,隻好拿你和我出氣呢!我對著天說話,我決不拿你當使用人看待。我把你也看作骨肉家人,你一切就不必和他認真了。”

這苗成被夫人柳玉蟾說得把頭低下。柳玉蟾一抬頭,竹樓中人影晃動,正是商和已到了樓上。自己也長噓了一口氣,才待往裏走時,這苗成又把頭抬起來,柳玉蟾見他兩隻眼角中掛著兩行淚。

苗成向柳玉蟾說道:“主母,任憑你們待我怎麼樣,我沒敢忘了我是什麼身份,我也記得清清楚楚。不過我這人是死心人、直性子,有話不能放在心裏,我是非說不可。我因為他今夜又到江邊去,叫人太以擔心。我問他話時,他又不好好回答我,我才說出不順耳的話來。其實我還是一番好意。我告訴他,我的傷痕還痛,我那半隻耳朵也整天忘不下,我正是為著警戒主人,告訴他我們禍根未淨,還要處處留神。不想他竟錯會了意,說什麼一生恩怨分明,頗有對我苗成必要報恩的意思。主母,這不屈死我的心嗎?我明天可以跟老太太說說,讓我走吧,別在這裏給主人生氣!”

柳玉蟾聽苗成說出這種話來,歎息了一聲,慘然說道:“苗成,你可不許這樣。主人對你的心,也絕沒有改變。他方才正在煩惱中,所以說出那樣話來。共生死患難的人,難道還介意那些小事嗎?”

遂把江邊所遇說與苗成。可是對他說完了這話,又再三地囑咐他:要事事留神,時時謹慎,可不能疏忽。我們在綠雲村是避禍,可不能再招出禍來。

苗成聽了柳玉蟾這一說,立刻睜眼說道:“怎麼,竟有這種事嗎?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麼一個來意!我們這一家人,被人害得江湖上再不能抬頭,他們也就足可以算稱心如意了,難道還要趕盡殺絕,找尋到這裏嗎?主母不要怕,我們當年還是稍有顧忌,現在還管他些什麼?任憑他什麼人來,我們隻可放下手來動他。人不容我,我們難道真就任憑人把我們斬盡殺絕,全消滅盡了嗎?”

柳玉蟾此時好生著急,自己知道這些情形不必和他說,隻因他主仆之間已生誤會,不把這種情形和他說明了,他這種怪脾氣,怕再鬧出些什麼來,更叫自己束手無策。隻好把所經所見,說與他聽。

果然他這種怪脾氣,立刻就要發作。隻好竭力地解釋著,告訴他:“事出偶然,江湖上竟有些異樣的事,哪會真個與我們有關?你還是聽我的話,萬不可做出冒昧事來。你要把我一家的安危放在心上,就是在綠雲村,我們也不許出一些事。”

苗成被主母這麼說著,隻得答應著。柳玉蟾囑咐他關好門戶,自己也回到竹樓上,見天龍劍商和正在倒背著手,來回地走著,凝眸似有所思。

柳玉蟾更看出他餘怒未息,自己輕輕走到裏麵,把天龍劍還在鞘中,掛在牆上。這裏,天龍劍商和抬起頭來,向他夫人柳玉蟾看了看,恨聲說道:

“苗成這個東西,太可惡了!我們一再地容讓他,他近來越放肆了。我們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我們全家,上自老太太,下至金鶯,對於他,誰全讓他一步。他可是越鬧越不像話了。你是沒有聽見他今夜說的話,叫我無法忍耐。我們對他未曾負心,待他如家人骨肉,隻是他的身份不同。來到綠雲村,我未嘗不想著把從前主仆名分去掉,我以弟兄看待他,叫他和我一樣地過活下去。

“但是來到這裏,我稍露話鋒,幾乎把他急哭了。他說我們那樣對待他,他隻好離開我家,重入江湖,任他去幹。若是拿主人一樣看待他,等於把他放在荊棘上,他倒一絲沒有舒服的日子了,他真的自覺過不了那樣生活。

“我看他急得那樣,知道他是放肆慣了的,實受不了管束,所以任憑他在家中替我照管一切。他素日的情形,我就不便理他。何況我偶然地談到他無理的情形,我們這位老太太尤其是袒護他,口鋒中也是怕我忘了舊事,所以我倒一字不敢提了。

“近來的情形尤其是可惡,無論大小事,隻要是他想這麼做的,就不準你攔阻一句。隻要你說出一個不字,好似逆了龍鱗。這種情形,不上不下,不主不仆,我倒也不好和他爭執。不過今夜的話,他說的未免叫我商和太以的刺心。

“漫說他的情形我不敢忘,我本身這種隱痛,又何嘗一日去懷?我的舊恨未消,奇恥未雪,大恩未報,壯誌未伸,我死不瞑目!他對於我家,雖然沒有救我全家性命之力,可是遇到事的時候,他能夠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這在讀書明理的人,全是難做到的。

“老苗他不過一個江湖道上粗豪漢子,能夠身受好多處的傷,生死須臾,他能夠把一顆鮮紅的血心來護主,叫我商和怎能不把他這種情形放在心上?我商和是一生不做負恩事的,他方才簡直說得我要把當年的事忘掉了。

“他滿臉傷痕,半個耳朵還痛,這個話太可怕了,叫我好生的傷心!分明是譏諷我,把他給我家賣命的情形忘掉了。你是明白人,我能忍受這種話嗎?我現在最痛心的是,我無法報他的恩。我現在怎樣報他的恩?隻他這一件事,叫我盤旋在心中。我從今夜今時起,任什麼全不能夠管了!”

商和說到這兒,憤怒十分,那情形是不能忍耐下去,背著手,低著頭,在屋中來回走著。

柳玉蟾暗暗著急,心說這可糟心,這兩個人的情形可把我難死了。自己知道苗成是絕沒有那種情形,粗豪成性,語言上不會檢點,話更不會婉轉著說。他胸無城府,有一些不快,立刻衝口而出。

今夜他算趕對了時刻,商和正懷著滿懷憤怒回來,兩下裏竟自相左。這還深怨自己在綠雲村外落後了幾步,才鬧出這件事來。自己要和商和一起進門,絕不會容他兩個人起這種誤會。

想到這裏,自己反十分抱恨。不過解鈴還得係鈴人,無論如何,丈夫在這種威怒之時,必須把他的憤怒平了。免得在這種忍辱偷生中,家中再起了意外的波瀾,後患更不堪設想了。

她遂走到天龍劍商和的身邊,把他的手拉著,強把他拉到椅子旁,叫他坐下。自己也搬過椅子來,緊靠他身旁坐下,柔聲說道:

“你先把氣往下捺一捺,你和老苗完全是誤會了。一個仗劍走江湖,成名的俠義道,竟這樣極不能容起事來,豈不叫人笑話?你聽我把這種情形說明,是與不是任憑你自己思索,我柳玉蟾絕不願做那平常人做的事。‘息事寧人’四字,那不過是一種平常勸解人的方法,不願意兩下裏起風波。不管事情的對與不對,隻能把風波壓下去,至於將來也就不管了。

“我柳玉蟾雖也是女流,曆來最不願意那樣去做,也不願意做那種好人。凡事有個理表,事情的好壞禍福,那不是一再忍耐就能徹底解決的。老苗他的為人,我們是盡知的,在江湖道中不能不說他是一個有血性的漢子,有良心的男兒。

“不過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任憑誰也不容易把性情改變。他在我商家不是一年半載,這些年紀的人了,他是絲毫沒有改變,就是那種怪脾氣,我們有什麼法子呢?

“他不會說話,一句話出來,能夠像利刃一樣把你的心穿了。可是他的良心絕對沒有絲毫惡意,他更沒有為他自己。這種情形,我們怎好不擔待他?我們飽經憂患,久曆江湖,不敢說高人一等,可也算明白些事理吧!我們不許剛愎自用,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做錯了的時節,也得反躬自問,自己檢點一下,那麼才不愧義俠二字。

“江邊搜尋那怪舟,古塔中又遇見那種怪異事,我們今夜實在算是又遭人戲弄。但是任誰遇見這種情形,也是無可如何。正在你心情不快,遇上他這麼個行為怪誕的人,你們兩下裏怎麼會不鬧出意見來?

“方才我已問過他,他已經把他的心意說明,對我家誓死不生二心。漫說現在在綠雲村還是安居樂業,任憑走到什麼地步,他那一身所有,完全付與我商家,粉身碎骨亦是甘心。他對你講那些話,不叫你忘當年的事,正是因為你在這深夜中又到江邊去,他認為十分不當。他是時時擔心我們仇家尚在,隱患尚伏,願意你時時謹慎,不可疏忽大意。

“他認為你今夜出去,完全是任情任性,太不檢點。一時著急,說出不叫你忘卻當年的舊事,心是好心,話可叫人太難受了。這種人可叫我們有什麼法子呢?我想你千萬不要多想,他沒有恃恩要挾,用這種刺心語故意地和你為難。我敢斷定他絕沒有那種意思,你何必那麼多想呢?”

天龍劍商和被夫人這麼勸著,怒氣略消,長歎了一聲道:“我現在任什麼話不講了。一個人萬分不得意下,不要受人的恩惠。就說是施恩不望報,可是受恩的人,一個力量不足,不能酬恩報德,能叫你終身遺恨。現在我對於苗成的身上,正是此情。夫人,你叫我說什麼呢?”

天龍劍商和說到這裏,滿麵淒涼,生出無限的感慨。夫人柳玉蟾也為之黯然,相對無語,默然了半晌。

村中雞鳴陣陣,將近五更。柳玉蟾說道:“夜已深了,難道我們還坐待終宵嗎?江邊的事,我看並非對我們十分惡意。江湖中盡有奇人,風塵中更多異事,或許有知道我們行動的,路經此處,故意相戲,也未可知。我們現在隻好把這件事拋開,聽其自然,真要是事情臨到頭上,到了這般地步,還有什麼怕的嗎?”

天龍劍商和悵然站起,向柳玉蟾道:“江邊的事,我不認為偶然,我看定是有意而來。我倒要以全力應付,細查此人的究竟。”

方說到這裏,窗外竹樓上的欄杆上,微微一響。這座竹樓是建築得十分精巧,也十分的堅固。這是江南竹工匠人的一種特別手藝,換一個地方,絕不會蓋這種竹樓。

不過任憑怎樣好,隻要風稍大,腳步一重,樓上所發的聲音是沒法去掉的。天龍劍商和素日間和夫人柳玉蟾,暗中在這上麵下了許多功夫,鍛煉這輕功提縱術。要叫他在這樓上行動時,樓身不發出聲音來。

這種功夫隔不住日子長,這夫婦兩人數年間,除了平常,走這樓上時,腳步逐漸輕巧。有時趕到夜靜更深,這夫婦兩人更在這竹樓上下,鍛煉躥縱術。工夫一長,任憑從下麵翻到欄杆上,或是猱升樓頂,全使它沒有多大聲息。

此時忽然一聽到樓窗外有些聲息,天龍劍商和掌風輕輕往外一揮,把案上的蠟燭扇滅。柳玉蟾也認為外邊有了人,手底下一按桌案,已縱到樓門口。

天龍劍商和猛然間,把自己關閉的樓窗打開,探身往外張望。柳玉蟾這時也把樓門推開。這時往下麵看,全看得清清楚楚,院中絕沒有什麼形跡。

不過天龍劍商和在樓窗一開之間,眼角中見了一條黑影,從這竹樓欄杆的東頭,往旁邊廂房的屋頂上落去。不過如一縷青煙相似,究竟是什麼形跡,天龍劍商和是一點也沒看清。

天龍劍商和這次可加了一番慎重,回身一縱,到了後牆下。伸手把天龍劍摘下來,一反身,腳下一點,挾著利劍穿窗而出,落在樓欄杆上。騰身越起,也往東廂房縱去。夫人柳玉蟾跟蹤而出。

可是翻到了房上,再找那人蹤跡,已經渺然不見。天龍劍哪肯就這麼甘心,仗劍跟趕下去,把自己的宅中轉了一周,見毫沒有跡兆,在屋頂上往外查看,白茫茫的野外,也沒有夜行人的蹤跡,回頭看夫人柳玉蟾也追了出來,且不願意驚動了別人,見柳玉蟾沒有帶著兵刃,向她一點手。

夫人柳玉蟾飛到他的近前。天龍劍商和用手向綠雲村西邊一指,自己複往東邊一比畫,低聲說:“搜索全村。”身隨話聲中已經縱起,飛縱出院去。

柳玉蟾也恐怕這夜行人或者在綠雲村中匿跡潛形,所以也不敢遲緩,施展開輕功提縱術,縱躍如飛,往綠雲村中搜下來。

一個從西一帶圈著,往北搜索;一個是沿著綠雲村的東邊,由村中的屋頂上搜索下來。這夫婦兩人環村轉了一周,穿著綠雲村的中間,由一處處民房翻過來,仍然回到村口。

隻是那夜行人的蹤跡毫無。天龍劍商和同夫人柳玉蟾全是十分憤怒,怎麼今夜竟自連番遇到了江湖的能手,遭到人家這樣的戲弄!

夫婦兩人哪肯甘心,從村中翻出來,又搜索到村前樹林一帶。直望到江邊去,毫無跡兆。這夫婦兩人,現在全是一樣的心情。此時可認定了,暗中是有人故意為難。

隻是任憑怎麼搜尋,那人隱跡後,就再找不著他一點形跡。這夫婦兩人既覺羞愧,又不甘心,可是這種情形下,任憑你有天大的能為,也叫你無法施展。

柳玉蟾忽然想起情形可疑,遂向天龍劍商和一點手,叫到近前,低聲說道:“我們莫非舍近求遠嗎?莫非他仍然隱匿我家中,我們那可有些失著了。”

天龍劍商和乍一聽夫人說出這樣話,也是一驚。可是略一思索,微搖了搖頭道:“依我看來,還不致這樣。我家中不是容易被任何人涉足的地方,後麵老太太那裏是不容人窺視的,前麵的老苗亦非弱者。隻有我們出來,這竹樓中才任他出入。可是我商和除一身之外,沒有可以任他染指之物。他把我們人誘出來,又有何圖?”

柳玉蟾聽了他的話雖覺有理,終不放心,向商和道:“綠雲村搜索已畢,村前野外,又沒有跡兆可尋,我們何妨回去看一看呢。”

這夫婦一前一後返回自己的宅子。這時還是防備著暗中來的敵人,全是輕身縱躍,隱蔽著身體。

天龍劍商和頭一個躍進宅中,正經過苗成的屋門口。見他屋門開著,一盞油燈尚未熄滅,從門口露出一點昏黃微光。

商和落到他屋門前,稍一停身,往屋子查看他是否還在睡著。可是探身查看之下,屋中並沒有他的蹤跡。回身看,街門尚還開著,便疑心他在夜間出去走動。

柳玉蟾也跟蹤進來,落到商和的身旁。見他停步不前,又看苗成的屋門還開著,就知道有異。輕輕一拍商和的肩頭,用手往屋中一指,低聲問:“他怎麼樣了?”

天龍劍商和不答夫人的所問,壓劍回身,向院中用沉重的聲音招呼道:“苗成,苗成!”隻是連呼了兩聲,並沒有人答應。

柳玉蟾這時走進苗成所住的屋門,往裏麵看時,這種地方用不著仔細察看。柳玉蟾不止於知道他不是在院中去方便,更知道他定有意外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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