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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白羽

第四章 不速客挾詐吊喪

過天星金兆和、力劈華山黃秉、趟子手孟金波,一路滾爬;容得緝私營巡艇槍火亂發,直衝過去以後,方才爬起來。眾人歎了口氣,相顧慘然道:“九死一生了!沒死在賊人手裏,想不到差點葬送在水師營手裏!咱們算是全趕上了;開鏢局的末路,教咱們走絕了!”三個人拭了汗,發了半晌怔。本來應該立即招呼同伴,集合在一起,但是還恐怕吆喝出麻煩來,再鬧一場誤會。三個人索性坐在土堆後,直候到天明,方才唉聲歎氣地起來。溜到高處,向四麵望了望,一個人影也沒有。鏢行同伴,固然一個也看不見;就是附近村民,也沒有出來種地的。原來這一夜的惡鬥,又夾著火攻槍轟,嚇得人們全不敢出來了。

天色大亮,金、黃二人這才怏怏地站起來。一路尋找,前前後後叫了一個到;方在一個窪坑內,找著了雙刀謝錦堂,人已負了傷。又在林子裏,找到大力神李申甫;隻見他握著那四十斤重的大鐵棍,躺在一棵大樹底下,閉眼歇氣呢,身上也受著刀傷。眾人望見緝私營的船已然駛遠,幾個人這才大聲地呼喚,呼喊了好半晌,又把趟子手馬起雲叫喚出來。一共就聚攏來這麼六個人,其餘的人不曉得潰逃到什麼地方去了。卻在旁岸土坡上,尋見趟子手米占標和錢六兩個人的屍體!由鏢船搶救下來的那幾隻箱子,還有狙擊林廷揚的那個少年賊子所遺下的那把寶劍,卻都放在樹林子裏麵。但是看守的人沒有影了。

六個人一齊動手,把箱子抬著,先奔土穀祠。眾人心想,糟到這種地步,還不知廟中藏著的人是吉是凶。過天星是走一步,咳一步。大力神李申甫把鐵棍當拄杖用,走一步,罵一句。力劈華山黃秉見過天星過於掃興,還得於無可為慰中,設詞慰勞過天星。過天星萬分的沮喪道:“黃大哥,這叫作天意!你說怎麼這樣巧法,遇見了賊不算,還挨了官兵一頓槍打!不是我過天星說句賣狂的話,我自從幹這鏢行生意,二十年來也遇上不少風險,還沒有像這麼一敗塗地過。我金兆和這一次為朋友幫忙,不止沒把朋友麵子找回來,竟連我永利鏢局十幾年的萬兒也扔了,我實在不甘心。這不是當著你們哥幾個,咱們把話擱在這裏,不論這劫鏢的鼠輩走到天邊,我也得找他,跟他比畫比畫。”黃秉歎道:“金二哥,勞你拔刀相助,我們感激不盡。誰想到賊人竟施這等毒計,臨了還放一把火呢?逆事順辦,咱們還得打起精神來,料理眼前的事要緊。”大力神李申甫道:“仇是總得報,我傻李從來沒受過這個。回頭咱們就下手訪一訪這夥賊的來蹤去影,咱們決不能認栽,咱們一定要跟他們算一算這筆賬。那個赤麵賊,到底也不知叫什麼?劫不了鏢,放火燒船,江湖道上哪有這麼沒出息的!”黃秉道:“現在先不必論後事,咱們先看看七師父怎麼樣了!咱們的人叫官兵打散了,也許都奔到土穀祠聚齊呢。”

六個人不一時來到土穀祠廟後,竟沒見鏢行巡風之人。金、黃二人相顧吃驚道:“壞了!”六個人急急從破牆頭跳進去,不想七師父魏豪等僥幸未逢意外,可是正被緝私營兵逼詰得不了。金、黃六人進來了,帶著四隻沉甸甸的箱子,人人拿著兵刃。這什長又立逼著開箱驗看,又要眾人交出兵刃來。這什長怒目橫眉地厲聲盤詰。大力神李申甫把鐵棍當地往地上一摜,罵道:“奶奶個兒,俺們倒血黴,又遇見這個放著成群的賊不惹,抓著俺保鏢的出氣?走就走,俺們正要見見你們官哩,你們打煞我們人了!”

那什長橫了李申甫一眼,越發翻腔,喝道:“你好大膽!你還敢撒野訛人?”說時眼向四麵巡視,見眾鏢客都含怒容,不由把氣焰挫下去。力劈華山黃秉將李申甫勸開。過天星金兆和這時候也有點忍不下去了,心裏說:“喪氣!怎麼倒運倒得出奇了!這官兵跟我們摽上了,往哪裏走,哪裏等著!”過天星噎了一口氣,搶上一步,向什長拱手道:“副爺!我們全是保鏢的。我在下姓金,叫金兆和,在清江浦開著永利字號的鏢局,副爺盡管訪察。我們鏢船被劫,又不幸教巡船拿我們當匪人,一陣排槍,把我們鏢師、夥計,打得死的死、傷的傷。劫鏢放火的匪人可是早跑了,我們現在簡直是替他頂杠。副爺,你們就高抬貴手,放寬一步吧,我們夠受的了。”

這話頭很挖苦。什長立刻大怒,向金兆和斥道:“你少衝爺們說這個!你說你是鏢頭,腦門子上又沒貼報條?無憑無據,我知道嗎?我們辦的是公事。沒別的,你跟我們辛苦一趟,見見我們管帶。誤傷了你們這般好人,我們大人還許斷給你燒埋銀子哩。”將手對眾人一揮道,“走吧,別等我們費事。”

摩雲鵬魏豪、力劈華山黃秉,一齊憤不可遏,厲聲說:“副爺,什麼叫費事?這是什麼話?我們保鏢的奉公守法,是領著諭帖開的買賣;我們沒犯條款,何必一點情麵也不留呢?我跟著,您說往哪裏去吧?”魏豪轉臉來,對過天星道:“金二哥,太對不住了,叫您受累,跟著麻煩!請你們八位在這裏陪著我何三哥,我跟他們去一趟。”把盤在頭頂的辮子放下來,沒有長衣服,就將身一拍道,“走吧,我跟你們去一趟。”七師父魏豪兩眼如燈似的,眼珠子都紅了。

那個什長把鼻子一聳道:“你一個人去,就行了嗎?你們全得跟著走,把刀放下,箱子也抬著。”

力劈華山黃秉從鼻孔哼出兩聲冷笑來,把喉嚨突然提高道:“全走,這是什麼事?廟裏的情形,你們幾位也都看見了,死的死,傷的傷。副爺你非叫全去不可,我們隻好用門板給你抬了去。還有你們放排槍打死的幾個人呢!副爺你別忙,我們一塊給你搭來,一塊求官驗屍緝凶!我說哥們,別怔著,抬死屍來呀!副爺一定要全帶走嘛!人家是公事。”對過天星道:“回頭見了管帶大人,咱們有一句,說一句。”

這什長覺著不太像話,惡狠狠瞪了黃秉一眼,道:“你少跟我胡纏!我們是緝私營,拿的是梟匪,管不著你們那本閑賬。少時見了我們長官,你們是好人,不是好人,礙不著我的蛋痛。”一轉身,向兵丁一招手,吩咐留下四個兵,看守土穀祠內何正平等人和外麵的馬匹。自將金兆和、黃秉、魏豪、李申甫、謝錦堂、馬起雲一幹人等,全都帶走,並叫眾人把兵刃全都撂下。那幾箱搶救來的貨箱,也命鏢行自己搭著,見官請驗。金兆和忍氣吞聲,率領大眾,跟隨這什長撲奔江邊。不一時來到,隻見那八艘巡船,已然列成一字形,攏在岸邊了。那什長大聲吩咐兵丁,把眾人看住,他自己就徑上官船,先去回話。沉了好一會兒,隻見什長從船艙裏走出來,向金兆和等一點手道:“管帶大人單叫你們永利鏢局和安遠鏢局,各來一個人,其餘人等全在下麵等著。”魏豪道:“不是全得來吧?”什長惡狠狠翻了一眼,斥道:“少說話!”於是隻由金兆和與魏豪上船回話,走上跳板。船艙口立著四名護兵,各挎腰刀,虎視眈眈地看定金、魏二人。把二人搜檢了一遍,才放進艙來。艙裏地方很大,迎門陳著一座短榻,侍立著兩個年輕的聽差。那什長搶行一步稟報道:“跟大人回話,人已帶到。”隨一側身,用手向金、魏二人一招。金、魏二人前行一步,施禮旁站。隻見短榻上坐著的官,便是緝私營的吳管帶,穿著半官服,手裏托著水煙袋,吱嘍嘍地吸著。他把口中煙徐徐地吐出來,將金、魏二人上下打量一過;半晌,才慢條斯理地說:“你們是保鏢的嗎?你叫什麼名字?”

金、魏二人垂手立在下麵,把個人的姓名、年貫,鏢局的字號、地址,一一回答了。這吳管帶吸了口煙,又噴出來,把頭點了點,便問起鏢船失事的情形。金兆和具說原鏢本歸安遠鏢局承保,由蘇州運往鳳陽。行經這洪澤湖,突遇大幫水匪。安遠鏢頭林廷揚護鏢受傷,死於賊人之手。自己這永利鏢局,為了同行的義氣,趕來應援。不幸賊黨二次夜襲,糾眾甚多,竟縱火焚船。三艘鏢船,兩條被燒毀,一條被劫奪去了。賊人一共足有七八十人,十幾條賊船。吳管帶聽了,眉峰略皺,哼了一聲,道:“這麼些賊?你們既從白天出事,怎麼不早報官呢?”魏豪忙道:“回稟大人,匪徒二次劫鏢,事出情理之外。按保鏢的行規,護鏢防盜全憑自己力量。若是遇上事,就請官家保護,便失掉商家保護的信任了,往後誰也不肯再找了。”金兆和見吳管帶臉上不耐煩,暗把魏豪推了一把,忙接著說:“這些匪徒出沒無常,來去無時。就在事前,小人們也不知道他們要來打劫,更想不到他們還要打劫二次;到了事後要報官,又來不及了。大人明鑒,這冒報匪警,是擔著很大罪名的。”魏豪道:“賊人二次夜襲,小人們本要報官;不意遇上大人營裏開槍剿匪。現在鏢行裏叫火槍打傷的,就有好幾個。”

吳管帶把紙媒吹熄道:“我們是緝私營,職責專管巡拿鹽梟。我們的巡船,因見江上泛起火光,恐怕是梟匪滋事,所以趕過來。果然有大幫匪徒。深夜之間奮勇開槍,把匪眾擊潰了。倒沒想到是劫船的,這倒把你們救了;這是你們機會趕得巧。唔,聽說你們有一兩人誤傷了?那自然是剿匪混戰,你們任意亂竄,碰上槍子了。曆來我們官麵剿匪,就有告諭:但凡安善良民,不得在匪人出沒之地區逗留,不然就格殺勿論。你們明明看見官船剿匪,就該早早避開;鬧不好,還要以通匪論呢。下次可要小心,別再這麼著了。剛才我已經親驗過,果然有燒毀的商船。念你們已經護鏢失事,隻好格外矜恤著辦,你得明白。下去吧,趕快到地麵上報案去吧。”

魏豪氣得臉都白了。金兆和忍氣吞聲道:“謝謝管帶大人的恩典!”管帶又道:“本營專管緝捕鹽梟,至於剿捕劫掠商旅的水賊,那是水師營的事,本營不便越俎。你們安遠鏢店的人,可以到清江浦報案。”這管帶說完,把手揮了揮,吩咐護兵,把金兆和、魏豪領出來;所有被官兵看管的鏢行,也全都放了。鏢行救出的四箱貨物,也都抖摟出來,驗了一個夠,這才算公事已完。那個什長對金兆和說道:“我沒說嗎?一見了官就沒事了。你們正經買賣,怕什麼?”金兆和冷笑了一聲。那什長又道:“你不信嗎?告訴你,你別不認便宜。這是遇上我們這位管帶罷了,說沒事,立刻就把你們放了。要是遇上二營那位王管帶,你想走,還得費點事;沒有連環保,你就別打算脫得了身!”金兆和明知道他這是送人情,細想卻也是實事;敷衍了幾句,走下船來。

黃秉等人忙聚攏過來,一麵收拾箱子,一麵問了問見管帶的情形。金兆和略說了幾句,眾人不由憤然。官麵上開槍打死了人,還怨死的人不該找死,這真是向哪裏講理去!眾人順腳到江邊失事的地方一看:岸邊水麵上還有燒殘的那兩隻鏢船,隻剩下焦炭似的兩片船底了,鐵錨還在,船未漂走。賊人所放的火艇,一片片碎板,順流漂了下去;隻近岸灣叉處,還有焦板浮著。眾人相看,倍增悲憤。然後聚攏在一處,向土穀祠走去。隻見土穀祠那邊,走出來幾個官兵,全向官船走去複命。大力神李申甫道:“金二哥你瞧,他們發夠了威,全撤回去了。”這幾個兵一上了巡艇,八艘巡艇立即敲起一片鑼聲,一齊開船,折向三岔港駛去了。

眾人來到土穀祠,戰乏的戰乏,負傷的負傷,又加上一通夜沒睡,又餓又渴,全有點支持不住了。土穀祠地方甚小,大家隻好坐在地上,略為歇息。一查點人數,相差得太多了。三師父何正平傷勢稍定,欠身坐起,向過天星金兆和抱歉道勞。金兆和咳了一聲說道:“何三弟,自己兄弟說不著那個,膩事是叫咱們攤上了,有罪大家受,我還對不住你們哥幾個呢!”

何正平心裏難過,聽金兆和這麼說,麵上笑了笑,可是笑的顏色很慘。大力神李申甫把粗眉一蹙,說道:“得啦,全不用說了,咱們算倒透了黴。我瞧咱們該喊一喊,湊湊人數,再打正經主意吧。”

趟子手馬起雲、孟金波,沒等何正平說話,兩人互相招呼著,同到江岸,扯開嗓子一喊。這一回喊鏢,卻不是真喊鏢,實在是集眾;為的是潰散在各處的鏢師,可以尋聲找來。

人的心情是隨著際遇變的。這一回由趟子手馬起雲、孟金波,振起喉嚨一喊,聲音是一樣的聲音,大家聽來,都覺著韻調蒼涼,人人聽著覺得不是味。馬、孟二人在江邊喊了一陣,然後順路走下去;一麵走,一麵還是尋喊。隻走出不遠,沒有喊出活的來,卻又尋著了一個死的,是安遠鏢局的一個夥計,身上受了數刀,想是掙命逃走,隨後又死了的。金、魏諸人不由喟然歎息,忙將屍體舁上轎車。又往前走,行不多遠,居然又尋見了兩個鏢行夥計:鑽得滿頭是土,渾身帶血,也是安遠鏢局的夥計。魏豪見二人受傷很重,總算對得起鏢局,好好地慰勞了幾句,扶兩人上車。

於是眾人又走出來六七裏地,那永利鏢局的水鬼薑輝,居然也出現了。但是傷痕很重,兵刃也沒有了,拿著一根樹枝當作拐杖,一步一瘸的,從一個小村鑽出來,正往清江浦大路上走來。一聞喊鏢之聲,立刻止步,也引吭一呼,把眾人叫住了。過天星金兆和與力劈華山黃秉,忙跑過去,握著水鬼薑輝的手道:“薑師父,辛苦了!”臉上都帶出十分的感激。薑輝道:“慚愧,慚愧,都怨咱們無能!”魏豪也迎上來,叫道:“薑大哥,我背你上車吧。”

天色大明,晨曦斜射,曉風習習,顯得十分冷清。這些鏢師們騎著馬,坐著車,也有的跟車步行。每個人不是低頭沉吟,便是麵目發呆,連一個說話的也沒有,全都默默地走著啞路。趕到清江浦,已近辰牌了。

過天星暗囑夥計,遇見了熟人,千萬不要提林鏢頭已死的話。車上裝著死屍,若被官麵知道了,一準不叫進鎮,那一來可就大費周折了。夥計點頭答應,自知小心。那雇來的車夫卻十分嘮叨:“講的是裝活人受傷的,沒講裝死屍,臟了我的車了。”過天星心亂如麻,一瞪眼要打車夫。

七師父魏豪忙許下多給酒錢,又嚇唬他:“你再嚷嚷,叫官麵聽見了,從你這裏出了麻煩,你可估量著,你也脫不了心淨。”車夫本來就為多訛幾個錢,也就住了嘴,不敢再說什麼了。眾人來到清江浦碼頭,直奔永利鏢局,連車輛馬匹都趕進鏢局院內。那鏢師飛行無影上官聰和一個鏢行夥計,已然先一步回來。上官聰負傷之後,幸得掙紮逃出戰地;被緝私營巡艇開槍一陣亂打,把他弄得摸不清路數,隻好往黑影中亂竄,一路敗逃下去。直到天亮遇見一個鏢行的夥計,也受了傷;兩個人沒尋著別人,商量著便垂頭喪氣地逃回鏢局來。到鏢局卻沒見總鏢頭回來,兩個人正對同事述說護鏢慘敗的經過,議論總鏢頭的吉凶。一見金兆和率眾才返回,上官聰不由有點赧然。金兆和以為變出非常,倒也不在意,隨口慰問了幾句。上官聰的傷也並不輕,不過比水鬼薑輝好點。

金兆和顧不得歇息,先忙著安排死人的停靈之處,然後預備活人的養息之所。打水淨麵、敷藥治傷已畢,金兆和把魏豪、黃秉、李申甫都邀在一處,就在何正平臥床歇息的麵前,幾個人坐下了,開始盤算今後之計。該辦的事太多了。魏豪說:“這第一件大事,是得先報告地麵。”金兆和說:“此地有驛丞,有管河通判。”黃秉卻說:“還得煩你二哥,雇人打撈屍體。我們的四師父虞伯奇和七星劍丁宏肇,還有兩個夥計,都死在水裏了。還有金二哥鏢局的陶誌剛鏢師,恍惚看見他是死在水裏了,還有一位夥計。嗐,淹死的人真不少!”

金兆和和魏豪掐指算了算,死在陸地上的,是四個人,死在水中的,倒有五個。鏢師幾乎是人人受傷,隻有魏豪一個人沒有受傷;就是金兆和也被火燎傷了須發麵皮。黃秉因搶救火患,兩手都燙破了。

隨後又談到亡人的入殮和報官,這是一樁事。幾個鏢師商量報官的稟詞;就提因為走鏢,在江灣失事,遇著了成幫劫江的巨盜,以致鏢船被劫,鏢頭林廷揚當場身受重傷。永利鏢局是念在同行義氣上,拔刀相助,不料同遭慘敗。林鏢頭受傷過重,救治無效,因而殞命。請官府備案,緝盜捕凶。至於安遠鏢局失去的鏢船貨物,自然由安遠鏢局按照鏢局成規,辦理賠償。金兆和說道:“就照這個意思寫稟,就很好。”遂煩人寫擬稟稿。那寫稟的狀師指指點點地說:“諸位鏢頭,這個稟帖有一點不大妥當。那‘成幫巨盜’四個字,叫官府看了,有點犯忌諱,好像地麵縱容了大盜似的。依我說還要改一改。”於是將稟帖改好繕就,眾人看了稱是。金兆和張羅著囑托人情,請免驗屍。何正平、魏豪等感謝非常,歉然說道:“這可給金二哥添麻煩了!這一切全仰仗二哥維持,我們弟兄是心照不宣。”金兆和道:“自己哥們,說不到這些個;何三哥你就望安吧,誰叫咱們趕上了呢!”

大家趕緊給林鏢頭預備後事。那四師父虞伯奇、永利陶誌剛等人的屍體,經金兆和雇人打撈,費了兩天的工夫,方才尋著,一齊買棺盛殮起來。魏豪對何正平說:“金二哥這麼賣命幫忙,咱們已經承情不盡。人力方麵,全靠人家人傑地靈;這錢財方麵,可就別再叫人墊辦了。”當時由七師父魏豪,商承三師兄何正平的意思,寫了一封專函。把出事的情形及仇人一再尋仇的經過,詳詳細細寫明;請二師兄解廷梁見信立刻派妥人,送一筆款來,好料理總鏢頭的身後事。如果二師兄能夠分身,親來更好。大師兄生前的仇家都有誰,也請二師兄就近跟張士銳打聽打聽。至於鏢局經此慘跌,必須變產賠鏢,並須撫恤傷亡的鏢行,恐怕鏢局這一下就要倒。除了已經保出去的鏢不算,新買賣暫請不要再應了。又說鳳陽一路,既已出此大故,不知北上的八條鏢船,是否已平安運到北京。也望帶個信來,以免懸念。

魏豪把這封信寫完,一直寫了五頁;另外又寫了一封信,是向分號先支一批款來應急。然後派本鏢局兩個能辦事的夥計,向金兆和借了一匹快馬;命二人分水旱兩路,一個奔往保定總鏢局送信,一個奔往蘇州分號支錢。那北上的夥計臨行時,魏豪又囑咐了些言語,教他雇快船連夜北上,最好能趕上那八條鏢船更好。因為何正平、魏豪和黃秉等,心中都惦記著這一路船,怕賊人尋仇,也許再找這八艘搗亂。兩個夥計聽了吩咐,立刻起身分途走下去了。

何正平命魏豪,把隨身所帶的公款四百兩銀子,都拿出來,交給金兆和道:“金二哥,我們現在湊手不及,手底沒有多少錢,這四百兩銀子先交給二哥,作為給大師兄、四師兄這幾位亡人預備衣衾棺木之用。錢不夠,就請金二哥暫且墊辦一下,等候我們鏢局子把款撥到,再如數奉還。至於這鳳陽府賠鏢的事,也得煩二哥維持。我們這鏢船,本是鳳陽府方四老爺、竇翰林兩家定織的嫁妝和婚禮床帳等物。現在我們事敗人亡,把人家的訂貨丟了,勢必誤了人家的喜事;就算是認賠,也還怕人家失主不依。因為這比商人辦貨不同,雖然是從蘇州商家起保,可是到鳳陽竇翰林、方四老爺那兒交鏢。人家竇翰林和方四老爺是兒女親家,兩頭辦的喜禮,一旦全失;萬一人家借仗官勢,給咱們一個眼色看,這更吃不了。小弟年輕,眼皮子窄,恐怕還有意外的麻煩。”過天星慨然答應設法。

力劈華山黃秉道:“咱們把這一切的後事安排完了,騰出身子來,一定要訪一訪這夥賊人的根底。我們這鏢局,二十年來創的牌匾,叫這個小白龍和赤麵盜魁硬給摘了,咱們焉能輸了這口氣!我想解二哥交遊很廣,江湖道上認識的熟人,不在林大哥以下,必能究出這幾個賊人的來曆。咱們隻要存這個心,慢慢地走著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至於咱這鏢局,我看還是不收市,還是維持下去為好。一個總號,四個分號,當年創業實在不易。要是從此就嘩啦了,未免太可惜,而且也叫林大哥的仇人趁願。這票鏢雖然丟了,我想我們還可以賠得起。”

何正平喟然長歎道:“若講賠鏢,還有這份餘力。隻不過開鏢局全仗著一個威望。我們今日一旦失鏢貨,喪鏢頭,牌匾砸得粉碎了;就想對付著開,無奈這威名受挫,信用頓失,將來一定行不開了。所以我和魏七弟商量著,不收市怕是不行的了,要收市還是越早越好。”說著,眼光望著黃秉,又轉到金兆和那邊。金兆和點了點頭,默喻無言。

原來這力劈華山黃秉一生好賭,手頭一點儲蓄沒有;鏢局一收市,他就立刻要受窘。何正平卻也明白,胸中已安排下安置黃秉的辦法。當下仍對金兆和商量目前之事。隨說道:“金二哥,我們安遠鏢局的幌子可不小,倒了卻摔得更脆。眼前主持人沒有了。登時就會情見勢絀,辦上事難免掣肘。金二哥你是人在事上,說話有斤兩,這一切事隻好多偏勞吧,我也不說感謝的話了。”

於是一切善後事,都由過天星金兆和主持奔走。報官之後,地方官派了人來,隻查問了幾句話,把屍體看了看,就算是檢驗已畢;立刻就把死者一個個棺殮起來,停在永利鏢局後院。到了下晚,大家商量著運靈賠鏢,打算等著蘇州鏢局分號撥款到來,就起船運柩北上。賠鏢的事卻須大費周折,誤了人家的喜事,不能一賠便了。想著還得由過天星托人寫信,再由蘇州分局,催分局鏢頭紀良臣趕來,拿著托情的信,備好應賠的款,專程到鳳陽辦理此事。

大家都覺得這賠鏢的事不好辦,但是黃秉說:“這不要緊,鳳陽府我倒有個熟人。再說這一回洪澤湖賊人大舉劫鏢焚船,林大哥當場護鏢殞命,必已轟動遠近。竇翰林、方四爺就是不願意,我們人把性命都賣在裏頭了,想來他們也得有個諒情。何三弟不用為難,等著款到了,我跟紀師父去一趟。”

正說著,忽然門上一個夥計進來回話道:“總鏢頭,眾位鏢頭,剛才來了一個人,說是四川振興鏢局的鏢客,要找保定安遠鏢局林廷揚總鏢頭。是專程來的,有要事相商。”四川鏢局的鏢客,是遠道專程來的,要見林鏢頭;他怎的就會曉得林鏢頭落在此處?此處卻是過天星的永利鏢局,並不是林廷揚的安遠鏢局!客堂內聚座議事的眾鏢師,都是久走江湖的人,一聽這話,相顧愕然。大家一齊向這回事的夥計發問:“這個人姓什麼?什麼長相?哪裏口音?”金兆和奮然搶先站起來,道:“我看看去。”邁步就向外走。那夥計道:“這個人已經走了。”眾人紛紛說道:“走了?快追去看看。”

過天星金兆和、黃秉、魏豪,以及李申甫、薑輝、謝錦堂眾人一齊撲出來,直到鏢局門口,又趕到街外。那個四川振興鏢局的鏢客,早已走得沒影了。金兆和等人一齊轉回來,把回事的夥計叫到麵前,仔細盤問。這夥計說:“這個人三十多歲,倒是四川口音,重眉大眼,很像個會功夫的;穿著打扮,也像咱們同行。”魏豪道:“他怎麼打聽我大哥來?他怎麼知道我大哥在這裏?”夥計道:“他說是他已經到過安遠鏢局,知道林鏢頭押鏢出來了;一路打聽,才由蘇州到這清江浦。有很要緊的事,要麵見林廷揚總鏢頭,因為聽說林鏢頭在這裏歇腳,故此趕來。他問我:‘到底林鏢頭是不是住在貴寶號呢?’我就回答他:‘林鏢頭已經故去了,尚在陳屍未殮。’那個鏢客聽了這話,很是驚慌,連連地頓足道,‘是真故去了嗎,得的什麼病?’很盤問了一會兒子;一麵問,一麵跺腳道:‘糟了,一步來遲,把個事情耽誤了。’我就問他:‘什麼事?林鏢頭雖然故去了,還有他的師弟和幾位同事,全在這裏呢,你可以見見麵談。’當時那個人連連歎氣道:‘這可是意外!我還有同伴一塊來的呢,我先回去送信。我得備點奠儀,我們少時一塊再來。’我們當時想讓他到裏邊坐坐,他竟等不得,揉著眼徑自走了。”

過天星金兆和聽了,冷笑一聲道:“他沒說他姓什麼嗎?”夥計哦了一聲道:“說了,他說他姓趙。”

金兆和麵對何正平、魏豪道:“林大哥可有姓趙的四川朋友嗎?”

魏豪搖了搖頭,突然站起來罵道:“趙錢孫李頭一個姓,他偏偏就姓趙,這準是個奸細!”力劈華山黃秉也道:“這可真有點蹊蹺,他怎麼不見我們就走了呢?”遂向夥計細細盤問此人的年貌和所說的話。黃秉問罷,瞑目想了半晌,轉臉向大力神李申甫說道:“李四弟,你在四川混過,你可知道有這麼一個振興鏢局嗎?”李申甫道:“有,有這麼一個振興字號,就開在成都南關。我記得總鏢頭姓鮑,叫鮑開山。”那回事的夥計插言道:“這可就不對了,他說他們的總鏢頭姓白。”

過天星金兆和沉吟一時,吩咐夥計道:“往後你們要留點神,再有人來打聽安遠鏢局的,你們一麵搭訕著,把人絆住,別叫他走;一麵趕緊叫別人進來通報我們。若是來人說了話就走,留他不住,你們就索性綴下他去,要摸清他的來路和落腳的地方。”說罷,命回事的夥計退去,叫他轉告別人,一定留意。這裏,眾鏢師還在猜疑來人的用意,過天星很不高興地說:“不用猜了,這多半還是那夥劫鏢的賊黨。他們仍舊不死心,大約沒有看準林大哥的生死,所以再派人來摸底。他們大概以為林大哥是受傷之後,折回清江浦了。林大哥近年做事,多留餘地,怎麼會跟這幫匪徒結下這樣的深仇呢?真叫人又疑又恨。我們把眼前的事料理過去,倒要破出工夫來,徹頭徹尾地訪察一下。到底這夥劫鏢賊是怎麼個來路,怎麼結的仇?那個赤麵盜魁和那個叫小白龍的,到底誰是對頭仇家?咱們訪清楚了,總要擺個樣子給他看看。”

魏豪狠狠地說道:“金二哥這話很對,就算安遠鏢局收市不幹了,這仇也得報;叫他們綠林道知道知道,我們幹鏢行的,是不可以欺侮的!”何正平浩然長歎道:“這口氣呢,是總要爭。要說到訪仇,小弟我跟大師兄也這些年了,這仇人究竟是從哪裏結下的,我實在想不出來。”

黃秉說道:“說到這小白龍,倒聽張士銳張二爺說過,乃是兩湖的獨行大盜,他姓方名叫方靖。隻不知是不是這個人,也不知他和林大哥因何事結過怨仇?”何正平道:“說到張士銳張二爺,他和我們大師兄,早年曾在陝甘一帶創過業,我大哥少年的事,他知道得最清楚。若要詳究仇人的根底,我們真得請教他。前年他還在我們鏢局管賬,後因年老,已然告退還鄉了。我想我們可以去信問一問他。”金兆和道:“訪凶報仇的事,咱們暫留後議。可是林鏢頭的靈柩,你們打算怎樣安置呢?”

三師父何正平慘然說道:“我林大哥數十年闖蕩江湖,別看開了這五處鏢局子,勢派好像不小,其實內瓤很空,不過是為了維持朋友。我林大哥家中隻有嬌妻幼子,人口孤單;雖有本家,感情並不好。這些年鏢局買賣固然不錯,可是到手錢財,隨手開銷出去。我們算計著我們大哥就圖了個眼前風光,實際沒有什麼積蓄。隻於前幾年在曹州府,靠著我們林大嫂的娘家那裏,置了不到兩頃地;至於浮財,卻也有限。這一番遭遇這麼大的風險,我們自然先從鏢局子裏麵想法子;實在不得已,還怕免不了要變產賠鏢。金二哥你想,萬一落到變產這步田地上,我林大嫂寡母孤兒,將來可怎麼過活呢?我師兄待朋友一片熱腸,有求必應;待我們這幾個師弟,不是同門先進,簡直是師徒一樣。我們哥幾個,除了二師哥和虞四弟,是老師親自傳授的技藝,別位都是我林大哥以掌門師兄教訓出來的。林大哥不幸慘死仇人之手,我等同門七人,後死者五個,當然把這副擔子好好地擱在肩膀上,這是責無旁貸的事。因為我那個師侄林劍華,還小得很呢,今年才六七歲罷了,將來還不知怎樣呢?我弟兄沒有別的主意,隻等候二師兄趕到,就要著手設法尋凶複仇。至於賠鏢,恤孤,運靈,處處需款;不怕金二哥笑話,我們哥幾個一個賽一個,全是窮光蛋耍人的,誰也不算富裕。隻有我們虞四弟手頭還好些,他從來不賭不嫖,善能儲蓄,手裏倒有個千兒八百的。可是虞四弟這一回護鏢水戰,已經把條命跟著林大哥一塊賣了,我們還得給新娶的虞四弟婦想法子,來養生葬死呢。我們現在隻可盡其所有,各掏腰包,跟鏢局的公款湊起來,一麵賠鏢,一麵運靈柩。況且還有這些死的傷的鏢行夥計,還有二哥你這永利鏢局的幾位死傷的朋友,我們焉能不報答人家?人家真為朋友賣命,我們能不盡一點人心嗎?這麼算計起來,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我們隻可盡力湊,湊不夠數,也就免不了累贅林大哥的遺產了。金二哥,你說我們難過不難過?我們拿什麼臉麵見林大嫂去呀!”

這些草野壯士盡管豪氣幹雲,卻是一講到錢財上麵,可就沒辦法了。何正平、魏豪兩人不由得慷慨灑淚。力劈華山黃秉、大力神李申甫,久與林廷揚共事,也不禁紛紛雪涕感傷。

何正平嗚咽了一陣,接著說:“至於我們林大哥的靈柩,據我想,唯有趁這時候,趕快運回家去,入土為安才好。好在曹州府是漕道,水運不費事。我受著傷,不能動轉,這件事不便久擱,不必等候二師兄了。七師弟可以辛苦一趟,也可以把詳情告訴林大嫂。仇人那把劍你應該帶了去,將來好交給劍華侄兒,讓他替父報仇。劍華侄兒年紀太小,辦喪事眼下就沒人主持。七師弟你就留在那裏,代為操持一切。林大哥死在仇人手裏,林大哥家裏隻有孤兒寡母,太叫人不放心。七師弟你可以請示林大嫂,幫著照應門戶。至於別的事,你就全不用管了。金二哥,你看是不是該這麼辦呢?”

金兆和點頭歎息道:“林大哥家中,就隻林大嫂母子二人嗎?”何正平淒然說道:“可不是。說起我林師兄的家況,卻也很可憐。他就隻這麼一妻一子,人口非常單弱,連個倚靠也沒有。他原籍是浙江紹興府人,在曹州府本是客籍。聽說林大哥從十幾歲上,就負氣離鄉,漂流在外。當他困苦時,本家同族沒個照顧他的。當他發跡時,盡有同鄉來投奔他,他的本家卻沒臉來找他。緣因林大哥自幼命獨,七歲喪父。他名下應該擁有幾十畝地的田產,卻被他兩個伯父霸占了去,他的生身母還險些被逼改嫁。林大哥自幼豪爽好勇,不喜讀書,他伯父罵他是個敗家子,曾經打過官司。有一次他們買下見證,竟把林大哥送了忤逆,硬說林大哥毆打生母,侮辱其父,險些給毀了。林大哥的老娘哭喊著說,我的兒子很孝順,可是衙門竟進不去。後來多虧林大哥的一個母舅,一個窮秀才,出頭來保救外甥,又引起了城內紳士的義憤來,這才把林大哥營救出來。林大哥母子二人抱頭痛哭一場,知道在故鄉難以存身,又值荒年,這母子二人變賣了什物,隨同災民逃出原籍來,罵誓賭咒地說:‘從此再也不姓林了。’兩位伯父兄覬覦這份家產,生生要把嫡親侄兒毀害了。這居心未免也太狠毒,林大哥提起來就切齒痛恨。我林大哥攙扶老母,一路躲避家難,北到中原。林伯母就給人傭工縫洗,林大哥便給一個小茶館當學徒,母子二人受盡人間的艱苦。後來林伯母窮愁病歿,草草葬埋。林大哥哀毀逾常,傷心過度,大病了一場,形銷骨立,不成人樣,被茶館的掌櫃趕逐出來。這時林大哥真是危殆已極,重病苦饑,躺在林邊。幸而巧遇我那恩師白雁耿秋原道長,遊方路過,看見林大哥十五六歲的一個少年,呻吟在樹蔭下,樹枝上卻掛著一根腰帶,似要自盡,又沒有力氣了。我師父慈悲為懷,詢問原曲,惻然援手,先給林大哥治好了病,後又收他為徒。我大哥感激師恩,勵誌苦學;九年光景,練成一身絕技。恪遵師訓,不準為盜,也不為官;我大哥便挾技遊俠,經多年的苦掙,漸漸創出一番事業來。他又在曹州府,得遇老鏢師鐵掌黑鷹程嶽。趕上程老師父為女擇婿,看中了林大哥少年英俊,體健技精;遂將林大哥招贅門下,把愛女程金英嫁給林大哥,這便是林大哥的前妻。後來,程金英嫂嫂得病死了,遺下了我那林劍華小侄兒。金英嫂嫂放心不下這個失恃的幼兒,臨歿時對父親和丈夫說,要求把她的叔伯妹妹程玉英續娶過來,好給她撫養幼兒。於是我這程玉英嫂嫂又嫁了過來,這便是我們現在的林氏嫂嫂。我林大哥便在曹州府落戶,鐵掌黑鷹程老英雄隻有一女,並無男兒。他心憐愛婿,年老退休時,就將他一手創辦的保定安遠鏢局交給了林師兄。林師兄曾曆艱辛,為人膽大心細,辦事很有幹才,交友能得死力。鏢局歸他主持,日有起色。程老英雄看著甚妥,遂又將南北兩京兩個分號,也交給了林師兄。林師兄費了二十多年的辛苦,鏢行生意日臻興旺;鏢旗走開去,綠林豪傑無不推情假道。林大哥又跟蘇杭二州勝字號兩家鏢局做了聯號。有這五個鏢局,我林師兄安插了不少武林朋友。但凡混窘了的武學朋友,投奔了來,林大哥必有一番

款待。有事給他找事,沒事就讓他在鏢局住閑;要回家呢,就贈送盤纏。以此林大哥勢派很大,卻落錢有限,他都拿著錢交朋友了。林大哥人最念舊,他飲水思源,感激他那嶽丈程老英雄,勝過本家同族的叔伯。他積財置產,也就不在故鄉紹興府,反在曹州府落了戶。就為這個緣故,林大哥生前盡管轟轟烈烈,可是一旦逝世,在曹州府除了他嶽丈家,此外別無親人。”

何正平接著說道:“所以我才打算叫七師弟去一趟,就因為林大哥一死,林大嫂家下太也孤單了!我實在有些放心不下。說句過慮的話吧,林大哥是栽在仇人手裏了。看這意思,仇人意狠心毒,還怕他追根究底,我們必須格外小心。七師弟盡管專辦這件事,在曹州府不妨多耽擱幾天;早回來,晚回來,都不要緊。反正這裏的事,有我們這些人呢。金二哥,你說是不是?”

過天星金兆和聽了,很以為然。當下商量定了,即日便將林鏢頭的靈柩運走。那四師父虞伯奇的靈柩,是交給馬起雲運送。那丁宏肇是個光棍漢,沒有家口,家鄉又離此太遠,就在清江浦浮厝起來。那米占標和錢六卻是林鏢頭一手拉拔起來的人,連媳婦都是林鏢頭給他娶的;這次為走鏢殞命,鏢局當然要給一筆養贍,靈柩也給送回原籍。永利的陶誌剛鏢師和其他傷亡的人,也都照此辦理。至於受傷的人,自然由鏢局代為醫治;另外多給一個月的勞金,隻候款到,立刻就辦。金兆和特別幫忙,療傷殮死,托情墊款,都由他出力。隻幾天的工夫,都已辦得有眉目了。

由清江浦到曹州府,要先走運河漕道;到山東濟寧州,再改旱路。七師父魏豪把運靈的事預備好了,帶安遠鏢店兩個夥計,一個叫黃麟,一個叫邱良,幫同護靈。這兩個人都曾到林鏢頭家去過幾次,將來到了地方,還可由他二人照料喪事。於是一切安排就緒,運靈的船也雇好了,這就該動身了。忽然,永利鏢局一個夥計慌慌張張走了進來,回話道;“跟鏢頭回,現在外麵又來了一個打聽林鏢頭的!並且打聽林鏢頭的家眷住在什麼地方,問林鏢頭的少爺來接靈沒有?我們不敢回答,我們告訴他……”還未等夥計說完,過天星金兆和霍地立起身,麵色陡然一沉,道:“好!絆住他,別叫他走了。”

過天星金兆和麵含秋霜,拔步往外走。七師父魏豪、力劈華山黃秉也都立起來,道:“人在哪裏呢?別放走了他。”這夥計忙攔住道:“鏢頭們別忙,這人走不了;他還叫我進來回一聲,他還要見見安遠鏢局的師父們呢。他說不論哪位全行,他立等著要跟師父們見一見,還有別的事要麵談呢。”

這一來,倒出眾人意料之外。金兆和回顧魏豪,麵顯驚訝道:“這許是咱們安遠鏢店的朋友吧?”魏豪、黃秉齊問夥計道:“這個人姓什麼?什麼長相?哪裏的口音?”夥計回答道:“我們聽他說姓胡,沒問他叫什麼。聽口音好像也是江北人,三十多歲,是個黃白淨子。”金兆和道:“你去把他請進來,讓到客廳裏坐。”又對魏、黃二人說道:“這個人還不知是仇是友,咱們要留神。由我答對他吧,你們二位先別言語。”

這裏眾鏢師猜不出來人是誰。工夫不大,那夥計已將來人讓到客廳。

魏豪、黃秉隔著門望看來人,不由一怔;兩個人全不認識此人。隻見此人瘦挺的身材,眉目疏朗,神光四射,自具一種英強之氣,穿一件灰布長袍,下蹬青緞快靴,左手提一小包,步履矯健得很。過天星金兆和向魏、黃二人使一眼色,二人把頭微微一搖,是暗示不認識此人。過天星金兆和立刻加意提防著,搶步上前。那夥計把客廳門簾挑開,將客人讓進去。然後金兆和在前,魏、黃二人隨後,也進了客廳。隻見來人把小包袱往桌上一放,直著腰,回身側目,向三人一照麵,立刻抱拳當胸道:“哪一位是安遠鏢局的師父?”魏、黃二人俱不開言。過天星金兆和暫不答他的問話,卻一舉手道:“哦!你老貴姓?找安遠鏢店的哪一位呢?”

來人把金兆和上下一打量,拱手道:“在下姓胡。我是林鏢頭的好朋友,要找安遠鏢局的師父們,打聽打聽鏢頭的事情。足下貴姓?”金兆和道:“請坐,請坐,倒茶來。在下姓金……”還未等金兆和往下說,那來人又站起來,向金兆和重新見禮道:“原來是過天星金鏢頭,久仰久仰!這永利鏢局,在下聽說就是你老兄主持的,在江湖上久傳盛名,在下末學後進,不勝佩服。在下今日冒昧登門,很是失禮。”說到此,眼光又望到魏、黃二人道:“二位請坐。”

來人接著卻轉臉對金兆和道:“金鏢頭,不瞞你老說,在下無事不敢來騷擾。在下和安遠鏢局總鏢頭林廷揚大哥,乃是知己的患難弟兄,又是同鄉,又是同盟,有十幾年的交情。但是在下卻在杭州設場授徒,我林大哥卻在北方創業。我林大哥曾經屢次的來信,約我到他那邊去,我卻終年窮忙,不得前往。近因在下有別的事,來到貴寶地,偶因閑談,突聞我林大哥護鏢失事,折在線上了。先前隻聽說,是受了重傷。小弟一聽這信,就很覺著奇怪,憑林大哥那麼樣的一身功夫,又有那麼廣的交遊,當真會失腳不成?等到我趕到這裏細一摸,竟有的人說林大哥已經吐點(死了)!這真是意外的飛災,越發叫人難信了!小弟與林大哥多年友好,交情並非泛泛,驟聞凶信,肝腸欲裂。所以我立刻拔步前來,一來要打聽打聽真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二來要哭奠一番,以表哀感之忱。至於林大哥身後一切事,正是用得著朋友的時候。我既然知道了,更不能袖手旁觀。小弟雖然是武林無名之輩,可是也決不能含糊了。我身邊現在帶的錢力有限,但是我可以到別處周轉周轉。究竟林大哥這身後事,辦得怎樣了?也請金鏢頭費心告訴我,我好量力而為。”

這來人侃侃而談,非常慷慨激昂。隻是這人的來曆,魏豪等人始終沒聽說過。魏豪與黃秉兩人互相顧盼,臉上帶出錯愕的神色。這時,旁邊的過天星金兆和已然看出來了。金兆和遂向來人舉手道:“你這番慷慨好義之處,實在令人佩服。恕小弟眼拙,沒領教老兄台甫貴處?”那人答道:“我嘛,姓胡,名建章,原是丹陽縣人……”說到此,忽然改口道,“可是我在曹州府落戶。”

金兆和聞言,向魏豪遞過去一個眼色。魏豪微微冷笑,力劈華山黃秉把頭搖了搖。過天星金兆和心裏有了底,當下命夥計獻茶,說道:“久仰,久仰!胡爺你這麼熱心仗義,關切亡友,實在難得,令人可感!胡爺既與林鏢頭是知己之交,想必跟安遠鏢店的朋友也很廝熟吧?”

那人神色自若地微微一笑道:“我剛才不是說嘛,我和林大哥是從小的哥兒們。隻是我從來沒到過北方,所以跟林大哥鏢局的朋友,倒不怎麼熟識,也不過隻有一兩位慕名罷了。不曉得安遠鏢局的師父們,有哪位現在這裏,可不可以請來談談?我聽說林大哥此次失事,手下鏢師還傷了許多位,可是真的嗎?究竟有幾位吐點?還有我林大哥生前死後的詳情,我極想知道知道。有一位力劈華山黃秉黃師父,我素常聽林大哥念叨過,不知現在鏢局沒有?請你費心把他邀來談談。”黃秉剛一欠身,金兆和忙擺手阻住,道:“提起林鏢頭這回事,真是令人可歎!現在安遠鏢局遭這場意外飛災,可以說是塌天大禍,一敗塗地,買賣從此不能幹了。我在下和林鏢頭,也算是朋友。他們既在清江浦遇上事,我們同行焉能袖手?所以我在下也隻有量力幫忙。林鏢頭的身後事,算是安排完了。至於安遠鏢局的師父們,張羅賠鏢呀,搬運靈柩呀,個個都很忙,全都回蘇州去了,也有返回保定總鏢局去的。現在隻有一位姓霍的師父,還在這裏養傷。至於你老兄所說的那位姓黃的師父,是昨天剛走的。他們這回遭上事,無處落腳,暫且把靈柩停在此處。但是我這裏本是鏢局子,不能借地方給朋友辦喪事,而且我在下又是隔著教。這次停靈,實在是事情擠在這裏。所以地麵上的朋友,有來吊唁的,我都給擋駕了。這太覺對不住朋友,可也沒有法子。”

來人聽了,忙說道:“正是這話!鏢局子本來不能擺喪棚的。不過小弟和林大哥多年交情,若不到靈前吊祭一番,良心上太覺下不去。但是我們都是外場朋友,我可也不能不知進退。金鏢頭,我隻求你領我到林大哥靈前看一看,我總算沒白來。”說著站起來,一躬到地道:“金鏢頭,我太覺對不住了,我隻到靈前磕一個頭;我也用不著燒紙哭奠,隻憑一片真心罷了。這務必煩你費心!”又喟歎一聲道,“林大哥一世英雄,而今安在?這太慘了,這太慘了!”說到這裏,又複目光一掃黃秉、魏豪,問金兆和道:“金鏢頭,這二位我也忘了領教;我從一聽林大哥噩耗起,心緒就亂到極處。失敬之處,還望原諒。”

金兆和道:“胡爺不要客氣,彼此全是江湖道義的朋友,要脫俗才是。這是敝鏢局的鏢師,田師父跟韋師父。”這來人即向魏豪、黃秉抱拳拱手道:“田師父,韋師父,久仰,久仰!在下失敬得很,二位師父多多擔待!”魏豪答道:“胡爺太客氣了。”

金兆和恐怕來人還要從兩人口中套問話,遂忙截住魏豪的話鋒道:“韋師父,田師父,陪胡爺到跨院吧。”魏豪、黃秉先不往外走,站起來引手作勢,向這來人說了個“請”字。這來人卻向金兆和抱拳道:“金鏢頭請!”金兆和停步不前道:“胡爺先請!”來人遂不再客氣,昂然向門外走來。

魏豪趁這邁步的當兒,用手一指牆上掛的刀,又一指那人放在桌上的小包。過天星金兆和微把頭一點,複將手一揮;魏豪、黃秉會意,緊陪著來人,走出屋外。金兆和稍稍落後,從桌前一掠而過,順手把小包裹一提,又用力一捏;裏麵軟軟的,硬硬的,分量不重。微微一笑,拔步追出來道:“我給胡爺引路。”跟來人並肩而行,走入庭心,手向西邊一指道:“林鏢頭的靈柩就在那邊跨院。”來人點點頭並不搭話,目光四矚,有意無意向過天星說了句:“寶號地勢倒很寬敞。”

金兆和笑答道:“小局麵,像胡爺這樣人,還能把這個看在眼裏,沒的教你見笑。”金兆和外表看似粗豪,但是久涉江湖,閱曆又多;對於來人一舉一動,早已特別注意。來人這時借口誇讚永利鏢店的局勢,暗地正是踩看出入的道路。金鏢頭按住了火性,沉機觀變,一心要看來人的舉動。這時已走到了西跨院角門。金兆和往裏相讓;來人大步走進角門,抬頭一打量這跨院的地勢,也非常寬敞。靠西麵是一段矮牆;在北麵是三間小廈子;在南麵是一座藤蘿架。藤蘿架前是一個石板桌子,兩個石墩,乃是熱天乘涼的地方;東邊角門旁種著一片花草。靠北廈簷下停著四口白茬的棺材,棺上題著林、虞、丁、陶四位鏢師的姓諱卒年。靈前各放著一張靈桌,點著一盞瓦燈、一對燭台,並設有香爐跟焚化紙錢的火盆;連這隻瓦燈,還是魏豪等不管金鏢頭願意不願,硬主張著給添的。因為江北的風俗,死者靈前這盞長明燈絕不能少,說是沒有這盞燈,夜台長暗,幽魂不能到長生極樂之地。但究因金兆和是個教友,所以這四口棺木的靈前,沒有燒香化紙。

來人一望見這四口棺材,眉峰一蹙,臉上頓時現出戚容;回頭向金兆和說道:“有這些位吐點了!哪一口材是我林大哥?”說時不待回答,搶步上前,找到林廷揚的靈柩,看了看旌題,突然失聲一嚎道:“林大哥,我怎麼沒想到你竟棄我而去了!”號叫著往前一撲,雙手向棺蓋上一搭,叫道,“林大哥!兄弟我胡建章來了。大哥,你陰靈有知,九泉之下,總看得見你這兄弟給你報仇。”說話時聲容越發悲愴激昂,兩手一扶,頭往棺蓋上一低,竟似放聲欲哭,又強自吞聲似的,猛然一跺腳,那棺材蓋哢嚓響了一下。

七師父魏豪這時候勃然大怒,兩眼一瞪,就要上前。不想過天星金兆和雙眉一挑,早搶先一步,右臂照來人雙臂一穿,猛往上一抬,擺出勸解的樣子,突然說:“死了死了,一了百了!胡爺不要難過,請客廳裏坐!”

金兆和暗中一較勁,已試出此人的臂力非凡。金兆和雙臂一抬,隻將來人的雙臂架起,他的身軀竟寸步沒移。

魏豪、黃秉一齊逼了過來。隻見來人趁金兆和這一托,登時抬起頭來,把金兆和一看,口中唏噓不已道:“小弟一見林大哥的遺柩,不由得心肝欲裂,實在也忍不住了。金鏢頭,這太對不住了,我知道金鏢頭是忌諱這個的,請恕我忘情吧!”金兆和微微冷笑道:“請到客廳坐吧,這也沒有什麼。人不是死了嗎!”

這來人非常沉著。盡管魏、黃二人一左一右緊盯著他,他依然不慌不忙,擰著眉毛,歎息說道:“這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林大哥英雄一世,卻落了這麼個結果,實令人憤恨天道不公!林大哥的家眷住在哪兒?金鏢頭費心告訴我,我也還薄有家資,我打算略盡寸心,提出一份來,給我林大嫂跟我侄兒,作為將來的養贍。我跟林大哥相好一場,也算是留下點念想。叫林大哥九泉之下,不再掛念這孀妻孤兒,我在下也可於心稍慰。至於鏢局子的事,我是個門外漢,這全仗著金鏢頭諸位多幫忙,恕我不能管了。”

金兆和見他居然還要摸索林廷揚遺孀的實底,這種膽大妄為的舉動,就好似有恃無恐似的,又好像自作聰明,把鏢局中人都看成無物似的。過天星金兆和也不禁動怒,就要直截了當地揭破來人的來意,但是回眼一看到力劈華山黃秉,抓住了魏豪的手腕,兩人神氣正似有所爭執。金兆和誠恐魏豪翻了臉,叫來人見笑,顯得自己太沉不住氣了,便強將怒氣按了按,暗想:“敵人既是暗來,我們正是跟他暗著較勁。”遂遞過一個眼色,對來人索性不點破,依然虛與委婉地說道:“林鏢頭的家眷住在哪裏,這個我們倒說不很清。胡爺這番熱腸,足夠朋友;回來我一定把胡爺這番盛意,如實地轉告林鏢頭的家族,也叫他們明白明白。容得林鏢頭之子長大了,也好報答閣下。”說到此,語調特別沉重,又帶著冷峭。跟著說:“胡爺,我還沒有問胡爺的住腳呢。”

來人看了金兆和一眼,說道:“這不過各盡其心罷了。我的住腳,我林大哥盡知。既是金鏢頭要問,好,我就開一個地名。”要來紙筆,寫了個地名條,是什麼“杭州東門外大吉巷”。來人跟著說道:“方才金鏢頭說,還有安遠鏢局的一位師父,住在這裏養傷;請你費心請他出來談談,可使得嗎?”金兆和道:“對不住,這位師父傷勢很重,還不敢見風呢。”來人逼緊一句道:“那麼,我在下到他屋裏看望看望。我不過略問幾句話,絕不敢多擾病人的精神。金鏢頭可能先容嗎?”

金兆和微含笑道:“那倒沒什麼不可,他也許正想見你。”一扭頭向魏豪道:“韋師父,你去看看霍師父。你就提有林鏢頭的好友來看望他,並向他探問林鏢頭的家屬。”

魏豪答應了一聲,立刻轉身出去。工夫不大,有一名夥計進來,向金鏢頭道:“霍師父將才敷上藥,又吃了湯藥,好容易才睡著了,不便驚動他,得候一會兒子。”金兆和道:“這麼不湊巧!可是我聽這位霍師父說過,大概林鏢頭的家眷許在他們保定鏢局附近,隻是我們全沒到這位林鏢頭家裏去過。胡爺若想找林鏢頭的家眷,還是到那保定安遠鏢店探問,就知道了。若是有什麼祭奠賻贈之物,就交給在下,由這邊轉過去,也是一樣。”說罷,看著來人一笑。

這來人隨即站起,信手抓起小包裹來,掂了掂,向金兆和告辭道:“那更好了。既是這位霍師父病傷很重,林鏢頭家眷的住處,諸位知道不清楚,我也就無須再瑣瀆了。霍師父麵前請金鏢頭替我問候吧!我打攪了半天,很對不住。好在我們跟林鏢頭全是一樣的交情,我也不謝了。今後安遠鏢店丟鏢賠鏢,種種善後,全仰仗金鏢頭費心;咱們改日見吧!至於在下的一份人心,等我備辦好了,我就親送過來,煩金鏢頭費心轉送好了。”說完,向黃秉也拱拱手道:“田師父再見。”力劈華山黃秉滿臉的憤怒,按住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好,再見!胡爺不怕慢待,沒事隻管常常來,我們都想見你!”來人忙答道:“田師父別客氣,我在下已經深領盛情,金鏢頭尤令我佩服。我在下把事情辦完了,一定還要來向金鏢頭、田師父麵前討教,我在下也好多長些見識。我告辭了,改日再會。”

金兆和一麵起身相送,一麵答道:“胡爺肯屈尊到這裏來,那是瞧得起金某,給小字號永利鏢局增光。胡爺不拘哪時,都可以來,金某竭誠恭候著。”說著話,來人已經走出庭院,金兆和往外相送。這來人回身阻攔道:“金鏢頭留步,在下不敢當。”

金兆和道:“初次來,哪能不送?”彼此謙讓著,到了鏢局門口,這才拱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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