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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劍昆侖劍
鄭證因

第一回 義救忠良三俠邀援尋舊友

滿清中葉,雖則一般大明遺族和忠貞複國之士逐漸滅亡,可是也不能完全消滅盡淨,還有些不甘屈服的遺臣誌士,時時地變更方法來和清廷作對。中原一帶清廷兵力盛強,八旗勁旅遍布各省,再加人心厭亂,力量稍微單薄的,想有舉動也不過徒作犧牲,可是邊荒一帶時起擾攘。這時正是清廷以數省兵力征服了新疆一帶準噶兩部,不過那時還沒有建設新疆省。收服了地方之後,由一位朝廷的親信大臣掌遠大將軍鎮撫邊陲。這位大將軍是正黃旗,名叫裕昌,威權至盛,統轄著十幾萬雄兵,凡是川邊、青海、甘肅、新疆、藏邊,全受他節製。自從準噶兩部落平定之後,邊疆上算是暫保小康。

這年正是正月中旬,也就是端陽節後,在甘肅省蘭山道轄境,岷山以南白龍江以北,地名叫黑泉驛,這裏正趕上廟會,又是集期,沿著白龍江岸百物雜陳,商賈雲集。這黑泉驛在高台縣的縣境內,雖則是個驛鎮,因為是附近十幾縣交通的要道。這裏有一座黑龍廟,是一個極大的廟宇,邊荒一帶農民百姓們迷信極深,這時雖不是秋收的時候,因為已經入了夏季,正是一個鄉農們添置一切衣著使用的時候。並且黑龍廟又是廟會的正日期,從五月初十一直到五月底,這黑龍廟一連二十天,附近百餘裏內,農民百姓全要趕這個廟會,並且在集場上能夠把一年所用的東西全行購置齊備。這黑龍驛既是一個集場所在地,又有黑龍廟,所以這小小驛鎮比縣城還加富庶。

那時交通不便,這是驛路上官家往來公事遞送的要緊地方。這裏更是入甘肅省的一個咽喉要路。那時從北京城到甘肅省,萬裏長途,按著驛站走,從皇華驛起,得經過一百二十四站,所以從北京城下來的以及由準噶爾、迪化府往北京走公事,或是官兵換防,也越不過黑泉驛這個驛鎮。這驛鎮緊挨著白龍江畔,往上一站高台縣撫儀廳,撫儀驛相隔著八十裏,往下一站是到鹽池驛,有七十裏的路程,可是上下兩站一百五十多裏,須離開白龍江岸。有時候按著驛站辦官差走公事的,一路上有時是並站而行,緊趕路程,到了黑泉驛這裏,隻要公事不大嚴厲,全要在這裏耽擱一兩天。這裏雖是邊荒之地,可是在春夏時風景極佳。這黑泉驛沿著白龍江邊往北望去,正是岷山,高峰插雲,峻嶺重疊,遠遠的如同一帶綠屏障。

白龍江江流如帶,環繞著這片陸地,土脈十分肥沃,古榭千嶂,良田萬頃。再加上農民百姓們全是自食其力,一個個樂天知命,不爭名,不奪利,熙來攘往,從表麵上看來,倒也顯得一片太平景象。但是黎民百姓們哪又知道江湖道中隱含著多少強取豪奪,逞機謀譎詐,釀出來多少尋仇報複、血雨腥風的慘劇。

這時,正在中午之後,在這黑泉驛的驛鎮邊上,緊對著江岸有一家酒館,雖則是鄉鎮上的買賣,倒也布置收拾得十分幹淨,字號是會仙園。在這黑泉驛做著極好的營業,座上客常滿。這一個廟會的期間,會仙園發著極大的利市。這時,靠窗邊一副座頭上坐著三位客人。靠裏邊這個年約六旬餘,身量魁偉,雖則有些年歲,可是赤紅的一張臉麵,長眉朗目,鼻直口方,掩口花白胡須,穿著件灰布衫,袖管極肥,高高挽起,左臂腕上套著一十八子香串,正在舉著酒。這老者對麵是一位五旬左右的人,身量略矮、黑紫臉膛、濃眉巨目,唇上留著短短的黑須,穿著件川土綢子大褂,顯得精神十分壯健。在這座頭打橫坐著一位四十多歲客人,白淨麵皮,劍眉虎目,穿著件藍川綢長衫。各人身旁全放著一個黃色包裹,這一望而知是走江湖的武士。這三人在形神相貌上跟別的客人全不同,尤其這三人的口音,一個是大河以北的口音,那個五旬左右的卻是滿口川音,這個四十多歲的卻說著江浙一帶的方言。三個人的酒量全很好,這時他們已經喝了四五斤酒,那個四川口音的似乎有些酒意,不像先前那麼談笑自如,卻不知為什麼,引起悲憤。旁座的客人雖聽不出他們說的是什麼,可準知道這三人也不商不賈,全是走江湖的有本領的人了。

這時,那口帶川音的人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手底下用的力大些,竟被他把酒杯震碎。和他對麵坐的那個老者,右手按著酒杯,左手卻在撚著唇上的花白胡須嗬嗬一笑道:“陳師弟,你又發什麼牢騷?將就些吧!我知道這裏的酒菜全不合你口味,我們趕下三站去,隻要到了玉門縣境內,可嘗嘗縣城內二友居所收藏的名酒。漫說是師弟你在川中沒有喝過,就連我走遍了七八省也沒有嘗到他們那麼純的美酒,咱們到那裏不醉不休,你的氣準可以消了。”這口帶川音的嗐地歎息一聲道:“柳老師,我何至於那麼沒出息,現在總然味列八珍,我也嘗不到他的好處。眼前的事恐怕終要像這隻酒杯一般,弄個支離破裂,不可收拾而已!”他說了這話,堂倌已聽到這桌上碎杯之聲,趕了過來,拿著抹布趕緊擦抹這客人麵前桌邊的酒漬,卻仍然賠著笑臉道:“客人酒用得不少了,再給你老添兩樣菜下飯吧。”這口帶川音的客人卻把眼一瞪,向堂倌嗬斥道:“胡說!我何曾告訴你酒夠了,難道你們的酒怕賣麼?”堂倌趕忙答應著道:“客人別生氣,常言說,‘賣飯不怕大肚漢’。客人多用,我們多沾光,哪有不願賣之理?我這就替客人取酒來。”這堂倌眼皮多亮,他哪會看不出來這撥客人不是好惹的,自己焉敢討他的無趣?所以連連答應著,趕緊把身形撤開,轉身到櫃上取酒。在橫座頭坐的這客人,卻向口帶川音的低聲說道:“四哥,這種耳目眾多之地,還是要檢點些為是。若他把菜送上來,我們吃過飯趕緊走吧!”這時,那老者卻用右手的中指蘸著杯中的餘酒在桌上寫了幾個字,他寫的幾個字是:“敵蹤已現,口頭不慎,牽動大局,問心豈不有愧?”隨著寫完,用手抹去。這位口帶川音的竟自被這幾個字警戒住,立刻低頭不語。

這時,堂倌又把酒送過來,並且他還故意地巴結這三位客人,各給滿上一杯,又問了問客人還添什麼菜不添,那老者微搖了搖頭,堂倌轉身退去。老者把麵前的酒杯舉起,向同座的這兩人說道:“四弟、七弟,我們可淨一杯,就此收場吧!”這三人各把酒杯舉起,一飲而盡。他們酒雖用得多,草草地用了些飯,各自離座,招呼堂倌算清酒飯賬,一同向外走來。這口帶川音的客人腳底下卻有些踉蹌了,走到會仙園的門口,才往外一邁步,這同伴的兩位已經頭前走出去,恰巧在這時又從外麵進來一位客人,和他撞了個正著。他酒本已喝得夠勁了,腳底下原已經沒準,來人和他肩頭互撞之下,他身軀倒退著撞出去,靠門旁正是酒櫃子和賬桌,他身軀正撞在酒櫃上,酒櫃子被震得上麵的杯壺亂響,還算是他被撞後往前一挺勁兒,把式子收回一半來,若不然非把酒櫃子撞倒不可。

衝衝大怒之下,一抬頭瞪著眼,厲聲嗬斥道:“你這人怎麼不長眼?”在他嗬斥間,已經看清來人是一個短衣壯漢,一身藍布短衫褲,褲管還高卷著,下麵綁著一雙草鞋。這種打扮,分明是江麵上的使船水手。這口帶川音底下的話是脫口而出道:“若把酒櫃子撞翻,你賠得起麼?”這個水手模樣的,年紀也就在三旬左右,生得短小精悍,此時也一揚臉向這口操川音的客人冷笑一聲道:“你這人說話好生無禮,若是不長眼,怎會走到這裏誤打誤撞和你碰上了?我還認為可以留個認識,想不到你這常在外麵跑的人反倒說出這種話來。酒櫃子撞翻,我賠不起還有你呢!你帶著那麼些銀子,不趕緊花出去也生病。”這客人一聽這水手的話,越發怒不可遏,認定了他說這種話定不是好人,自己身帶的金銀已被他知道,真要是江湖道中硬摛硬拿的主兒倒可以尋尋他的開心,遂嗬斥著道:“我囊中倒是有許多金銀珠寶,你要是見財起意,這裏耳目眾多,我給你,恐怕小夥子你也不敢接吧!咱們找個清靜地方講講買賣怎麼樣?”這水手卻一笑道:“你倒很和氣,既然有意和我商量買賣,咱們這就走。”可是頭裏出去的兩個客人,已經停住腳,分立在酒館門兩旁,往裏看著。

這時,水手走出去,他好似並沒對於門外的兩個客人留意,出了酒館,直奔江邊。此人腳底下很快,已經走出五六丈遠去,那個年老的客人看著口操川音的同伴微微一笑,彼此倒也誰不用和誰打招呼,一齊跟綴著這個水手模樣的往江邊走來。這三個客人先前對於這水手還不十分理會,此時見他放開腳步,在他身形上看絕沒使用什麼功夫,隻是他離開這酒館已遠,奔江邊這一段路也離開集場,比較清靜,他這腳底下越發加快,可是上半身絕沒有起伏晃動,隻用腳尖著力,這種走法快得出奇。這三個客人未免驚心,那個口操川音的,酒已經醒過來,知道是遇見江湖能手,因為在一個白天,雖則這一帶清靜,也不斷有人經過,絕不能隨便施展輕身術和夜行術的功夫,隻有腳底下暗中加快,就這樣,隻是趕不上這個水手。好在離著江邊沒有多遠的道路,隻不過一兩箭地遠,已經到了江岸。

水手站在一排柳蔭下,轉身等候,客人中這個老者已經躥到頭裏,反趕到水手的近前,首先發話問道:“朋友,請你報出 ‘萬兒’來,彼此也好打招呼。我這個拜弟有什麼開罪尊駕之處,由我替他領罪。”這水手卻哈哈一笑道:“請一位,來三位,我的運氣真是不錯。你老兄既是和他一起而來,那麼咱們算在一筆賬上,倒也省事。你們這位朋友他要對我慷慨一下,把他所帶的金銀分給我些用,我就實心實意領謝他這番感情。所以才請他到江邊講這場買賣,老朋友,聽明白了麼?”這老者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道:“朋友,你不必再用這些無謂的舉動,彼此全是道中人,何妨痛快講一講,究竟朋友你對我們懷著什麼心意?就請賜教,我在下情願奉陪。若是再存戲弄之意,恕我無禮了。”這水手此時把雙手一背,神情帶著十分傲慢,向老者道:“這位老師傅,你不要認為你們行蹤隱秘,這樣就能掩飾本來麵目,無奈尊駕這個河北省滄州的口音不會去掉。柳老師傅,我倒久仰你,以北派武林的功夫,竟自精擅小巧之技,我要領教領教柳老師你的手法呢!”這老者見水手已經認識自己,帶怒說道:“你既認識我追雲燕子柳鴻,你定是江湖道中人,何不報出 ‘萬兒’來,可太不夠朋友了。你十分有藐視我弟兄三人之意,既想見識見識我老頭子的手法,我雖然年邁力衰,倒還沒把你這種不敢稱名道姓的朋友放在眼內。”

這水手一轉身,身軀往下一矮,雙掌一穿,身隨掌走,騰身而起,穿著柳蔭下已經躍至江邊近水的石坡上。這時,這一帶水邊上並沒有別的船隻,隻有一隻漁船,方才離岸,離開河邊也就是一丈左右。操船的也是一個有年歲人,頭上戴著大竹笠,這個竹笠戴得很低,前麵已經壓過眉際,把半邊臉全遮在竹笠內,船頭調轉,又是背著身子,看不出他麵貌來。那水手往水坡一落,更高喊了聲:“老夥計,你怎麼變心要拐了我的船走?這可不成!船就是我的命。”他二次一矮身,從水坡上騰身再縱起,輕飄飄落在漁船上,好快的身法。那老者卻在這時也跟蹤趕到水坡上,和他所差著也就是一起一落之間。這位老客人在這種地方,不顧危險也不肯示弱,絕不肯叫這名水手就這樣輕輕逃去,口中也在喊了聲:“朋友,你怎麼這麼無情?帶著我過江吧!”身軀往前一聳,腳尖一點水坡,身形快似離弦之箭,向船上撲去。

不過這時,船上的那個漁夫已經又把船撐出丈餘,可是老者輕功實有驚人獨到處,腳底下尺寸準,身形起得快,竟落到船尾上,腳尖一點船板,剛要再往前一縱身,向那水手撲去時,後艄上這名漁夫一扭頭,口中道:“你們真會霸道,欺負我們是外來的船麼?”這老者一看這老漁夫的麵貌時,竟自咦了聲道:“原來是你!”船上這個漁夫哈哈一笑,向船頭那水手招呼道:“師弟,你跟柳老師這麼開玩笑,還不賠禮認罪,吃了苦子我可不管。”這老者忙說道:“霍老師,這位究竟是何人?快給我引見一下,免生誤會。你要知我那兩位拜弟性子全急,他們口頭不慎,豈不要鬧起笑話來?”這時,老漁夫把船頭灣轉來,仍奔江邊,一邊使著船,一邊說道:“柳老師,我給你引見引見,他姓喬名忠,是我師伯門下最後收的弟子。這些年來,隨在師伯身旁。遠在湖南,輕易不到這一方來,所以跟這一帶的老師傅們全很生疏。”水手這時也走到後艄,滿臉賠笑向這老者道:“柳老師,恕我狂妄無禮。我因為在師父門一早已仰望著虎嘯山武林三友,個個有一身武林絕技,我隻是隨侍師門,離不開湖南地麵,好容易這次被派來到甘肅省,跟隨我師兄霍元凱。師兄和老師傅們全有交情,令我欣喜欲狂。今日一見麵,我鬥膽地要請柳老師賜我一招兩式,果然柳老師名不虛傳,我失禮之處,還望擔待。酒館中也情實不敢貿然相認,耳目眾多,走漏風聲,於眼前的事十分不利,這才把老師傅們引誘到江邊一會。”這個叫柳鴻的含笑拱手道:“既全是一家人,還有什麼客氣?隻不知你們師兄弟怎竟知道我們到了黑泉驛這裏?這倒是怪事。”柳鴻剛問到這句話,船已抵岸,岸上的兩人見師兄追上船去,並沒動手,漁船這時再一轉回來,望到了船上的情形,和後艄瞎了一隻眼的老漁人,也全認出是自己人來。

船到岸邊,這老漁人霍元凱頭一個躥下船來,一手拉住一個招呼道:“方師傅、陳師傅,咱們一晃二三年沒見了吧!現在有一點要緊事,要和老師傅商量一下。岸邊不便交談,何妨到船上避開了敵人的耳目再講如何?”這兩人點點頭,更不多問,一齊躥上船來。老漁人和那水手把船撐開,一直放向中流,離岸已遠,更把風篷扯起,風篷的引繩拴好之後,老漁人這才重給那師弟喬忠和柳鴻的兩位師弟互相引見過。

原來,這般人全是寄跡邊荒的一般風塵奇士、武林名手,酒館中的弟兄三人在虎嘯山三道嶺避雲岩下卜居,他們是結義的弟兄,門戶不同,所學的武功亦異。口操北音的名叫追雲燕子柳鴻,他所學雖是北派武功,天生來體健身輕,擅長輕身小巧之技,對於輕功提縱法,有獨得之秘,武林中同道全稱他作追雲燕子。這兩人是他拜弟,一個叫方飛,一個叫陳天柱。這陳天柱是四川省成都府的名武師,擅長內家掌力,在兩川一帶,頗負俠名。那方飛卻精擅綿砂掌的功夫,他是湖南省紀家的門弟子,專擅內功掌力。這三人結拜成異姓兄弟,住在川邊虎嘯山,可常常地在甘肅、新疆一帶做些行俠仗義的事。船上的這兩人,瞎一隻眼的叫霍元凱,那水手名叫喬忠,全是八卦門的門下,精擅八卦掌,在水麵上已經行道多年,往來川、滇、甘、新一帶,也全是本著師門的門規,以一身所學獻與江湖。這些人誌同道合,並且他們近年來被一位武林中成名的劍客收歸在門下,完全受他的指揮,辦些個人間不平事。此時聚合在這小小的漁船上,把漁船放入煙波深處,不怕再走漏什麼消息了。

老武師柳鴻這才向霍元凱問道:“霍老師,請將你找尋我們的來意說明,我們弟兄三人還要趕奔藏邊去救我們舊日的一位恩主。此人一生忠誠報國,為黎民解倒懸,雖則帶兵多年,總是體著天地好生之德,絕不肯妄殺無辜。哪知道好人難做,我們在半月前才得著信息,有一個朋友到虎嘯山提到了這人,現在有極大的危險。我們聽到來人所敘的情形,恐怕要走晚了一步,我們弟兄若不能救了此人,那真是天道不公,善惡不分,叫人難信人世間尚有正義在了。霍老師你究竟有什麼事,還是快說與我,彼此全別誤事才好。”霍元凱忙答道:“柳老師,你先不要著急,你既去藏邊定是為了司馬老大人的事吧!你可以不用擔心,昆侖劍客已經伸手要為這位幹國忠臣、忠良後代盡力了。”柳鴻驚異著問道:“霍老師,可是真的麼?我們也是老劍客門下效力的人,我們弟兄自身既然想為這件事盡力,他老人家也要搭救此人,怎的竟不給我們一些信息?這真是怪事了。霍老師可見著他老人家麼?”霍元凱微微一笑道:“鴻老師,你這可真是笑話了,老劍客幾時肯示人以廬山真麵目?錯非是三年的一盛會能夠朝拜他的仙顏,平時豈肯和我們相見?昨晚才接到他老人家的一紙法諭,我們就知道這次事重大,隨著這次的諭帖,頒發下一枚 ‘鐵蚨令’,叫我們在黑泉驛這裏找到武林三友,轉達他老人家的法諭。叫柳老師傅們趕緊地趕奔迪化府,並且必須要從接到法諭之後,兩天一夜到達那裏。隻要趕到之後,自然還有人來指示一切,無論如何,要把司馬老人和他兩位公子護送出迪化府,要在當時看情形去做,能夠立時起身走就一刻不許停留,可以趕奔北方。倘若到時走不出迪化府境,就把這種辦法改變,把他父子三人分開。可是柳老師的責任重大,他老人家把司馬老大人的兩位公子交與柳老師等保護到虎嘯山暫避禍亂,並且老大人所收藏的三件傳家之寶,無論如何要保全下去,不能叫它落到惡人的手中。事情是這樣,支派的柳老師你,把這道法諭看一番,就知道老劍客對於柳老師多麼倚重了。”這霍元凱這麼說著,他那僅有的一隻眼卻望著追雲燕子柳鴻,目不稍瞬。

可是柳鴻聽到這番話,卻驚得一身冷汗,想不到老劍客竟把這種重大的事情交到弟兄三人身上,這種千鈞重擔,實有些擔不起。按理說起來,弟兄們從虎嘯山趕下來,為的就是這件事,現在又有昆侖劍客在下了這樣命令,完全是一件事,有什麼礙難?不過原本弟兄三人是因為曾受過司馬老大人的厚恩,他現在有難,正應該舍死忘生地去救他才是,所以毫不遲疑,星夜趕來。不過那可是盡人力聽天命,有多大本領施展多大本領。倘若敵人勢強力威,能人太多,弟兄三人不是人家敵手,那也就無可如何。如今老劍客傳下這種嚴刻的命令,自己雖是寄名弟子,可是老劍客門規至嚴,對於歸附到他門下的弟子們,絲毫不肯寬縱,倘若他所分派的這些事到時候失風不利,不能保全,老劍客是責自己弟兄三人畏刀避劍,不肯舍命力拚,非要被他門規處置不可。

這位老武師這麼大年歲,竟自急得一語不發,還是霍元凱說道:“柳老師不必為難,我想老劍客既然伸手肯搭救司馬老人,必然處處有安排,處處有打算。我們隻有遵著他的命令去做,至於榮辱成敗,我們倒不必去管,得可以全把他付諸命運,掙紮到什麼地步,全算著好了。”霍元凱這番話說得追雲燕子柳鴻點點頭,隨問道:“霍老師你們師兄弟二人是怎樣下手呢?”霍元凱忙答道:“我們所接受的命令,何嘗不嚴厲?倘若在迪化府能夠安然脫險,沒有什麼說的,隻要一遇上勁敵,就得遵照他老人家的指示。司馬老大人的安危生死,和我們弟兄兩人算是同一命運,若是救不了他們父子三人,我們也就休想再活下去了。隻是我不大清楚,司馬老大人為官清正,心性仁厚,何至於有這種厲害的對頭人,非要他的命不可?這種事到現在我也不大明白。”追雲燕子柳鴻向霍元凱道:“霍老師,你要知道詳細,請來問我這位陳師弟,他定能對你說個清清楚楚。”霍元凱點點頭道:“我很想把這件事大致的情形明了一下,更想知道司馬老大人的對頭人不過是一個統兵大臣,最厲害就是安心陷害他,也不過就是官家的勢力,憑我們手底下這點本領,就會救不出他父子。這全是離奇的事,難道那對頭人手下竟有出類拔萃的人物,來做司馬老大人的催命鬼麼?”追雲燕子柳鴻道:“霍老師,你算說對了,一點不差,實在是老大人這般對頭人不止於他不易惹,恐怕我們也未必應付得來,我們隻好是硬著頭皮去做,不問他結果如何了。”

這時,船順著江心,卻是逆流而上,走到了夕陽銜山,竟自走出五十多裏,到安西州所管轄的柳溝驛。霍元凱和師弟喬忠把這隻漁船灣進了一道水汊子,把船隻停到一個極冷僻的地方。這裏並不是停船的所在,接近柳溝驛的碼頭,還有半裏地光景,得拐過一個江灣子。柳鴻和師弟方飛、陳天柱知道霍元凱是盡力地躲避著有船隻的地方,因為江南的航船上聲息靈通,他們最容易走漏出消息去。這裏把船停住,倒是很好的所在。喬忠和霍元凱親自動手,在船頭預備起酒飯來,他們並沒費什麼工夫,即已整治好了全份的酒飯,搬入艙中。追雲燕子柳鴻道:“霍老師,這倒真叫你們弟兄辛苦了,我們於心何安?”喬忠卻哈哈一笑道:“柳老師不叫我負荊請罪已經是很慷慨了,我們難道連一席賠罪酒全不肯破費?那也太吝嗇了。”柳鴻道:“這可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我們索性到船上麵痛痛快快喝兩盅,豈不妙麼?”霍元凱道:“所可惜這一帶景色太差,你看這種荒村野甸,連前麵那柳溝驛也全是那麼冷冷清清,月色還不知得等到多咱上來,麵對著荒江野岸,我認為反不如不看它倒好。”柳鴻道:“霍老師,這就是看法不同,我覺得艙中十分氣悶,不如船板上痛快。”霍元凱道:“既然是柳老師故意在船板上,我就遵命了。”跟喬忠師弟兩人全擺好,這五位江湖異人在船板上坐了一周,竟自你一盞、我一盞地喝起來。方飛卻忍不住向柳鴻道:“師兄,咱們現在已經領到老劍客的命令,事情那麼緊急,不要誤了事才好。我認為今夜不能就在這裏停留下去,還是緊趕一程為是。老劍客限定了兩天一夜要趕到迪化府,我們隻要一過分地放肆,非要誤事不可了。”方飛說著話,正是指著陳天柱,恐怕二師弟又像在酒館中那樣喝得動作失常,幸虧是遇到了自己人,故意相戲,倘若真個遇到了勁敵,豈不要毀在人家手內?所以,這時用話從旁提醒著。柳鴻忙答道:“方師弟,你不用擔心,我沒有那種本領敢違抗他老人家的命令,我到時候準準起身,並且在未到達迪化府之前,我想到洗馬莊去找一位武林舊友,請他伸手助我們一臂之力。此人若肯出頭,我認為定可以應付一切強敵,老大人的事不足為慮了。”

這時,陳天柱也聽出師弟方飛是警戒自己。正要答話的工夫,師兄柳鴻忽然提起想要向外人呼援求救,忙地說道:“師兄,這件事你可要斟酌,不能冒昧去做。我們雖是老劍客的寄名弟子,不是他親傳絕藝的門人。但是,既列入他門牆下,就得遵守著他門規才是。法諭上隻令我們弟兄盡所有的力量去應付這件事,我們私自約請本門以外的人,雖則我們是一番好意,倘若怪罪下來,豈不冤枉呢!師兄究竟你要請哪一位?”追雲燕子柳鴻道:“我不過是那麼想,也未必就把此人請出來。難道洗馬莊的那位老俠客,師弟你不知道麼?他姓崔。”陳天柱驚異地說道:“難道師兄是想把那以龍形八掌成名武林的崔文佩請出來相助麼?師兄你若果然能夠將此人請出來,我倒願意在師門中領受一切責罰。”柳鴻哼了一聲道:“師弟,你真是出乎反乎,剛說的話,自己和自己就這樣矛盾起來。”陳天柱忙說道:“師兄,這不是我自己反複,以西南數省所有武林中成名人物,精擅拳功劍術的很有些成名的人物了,可是龍形八掌崔文佩他手底那份功夫,可以說是壓倒群雄,在武林中絕少對手。此人若能出來,任憑他再有什麼驚天動地人物,也要退避三分,師兄還是今夜去一趟為是。這洗馬莊離這還有多遠?”柳鴻道:“我雖然這麼想,但是他是否準在家中還不敢預定。我還在想和霍老師商量,我們在天明前分手走,我們弟兄仍然起早趕奔迪化府,霍師兄原船也到不了地方,不過可以多走百十裏水路,何不散開?免得易於被敵人注目我們。我們若是從這裏分手,就在今夜趕奔前去,黎明時候可以趕到洗馬莊了,洗馬莊離著這裏不過五六十裏遠近吧。”霍元凱和喬忠聽到柳鴻要約請這位名震武林的老俠客,他們弟兄二人是不讚一辭。

飲酒間,霍元凱和喬忠這才細問起司馬老大人這個對頭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他是怎樣的難惹,陳天柱遂把這位司馬子謙結冤於寧遠大將軍裕昌的經過說了一番。霍元凱和喬忠聽了之後,不由憤恨得咬牙切齒,向柳鴻道:“柳老師,這個裕昌裕大人,身受朝廷倚重,官封寧遠大將軍,統雄兵鎮守邊陲,竟會這麼荒淫無道,貪財好色,早晚黎民們要跟著他受一番塗炭。天下的事真叫人難平,這種人心險惡的世途,任憑你行俠仗義的多麼關心,恐怕也管不盡這些冤枉事了。他這個大將軍是由哪裏來的,他不會不明白,旁人饒為他掙了這份功名富貴,蔭子封妻,最後卻落到他以怨報德,還要安心把別人置之死地,把別人傳家之寶、稀世之珍,攫為己有,才肯甘心。我們若不能把這件不平事作個公道處置,也太對不起俠義二字了。”霍元凱和喬忠憤怒十分。

這時,天邊已經湧起一鉤斜月,銀星萬點,散滿天空,這江邊上比較起天色剛黑時換了一片景象。這次大家倒是心裏懷著戒意,不敢放量地飲酒,方飛不時地用話從旁警戒著。約莫到二更過後,已經是酒足飲飽,柳鴻向霍元凱道:“霍老師,我打算趁這時帶我師弟們到洗馬莊走一遭,萬一能夠把龍形八掌崔文佩請出來,我們的事或許能夠順利得手,也未可知。”霍元凱道:“我看此人未必能夠就管這種閑事,倘若是柳師傅你從旁往返,還不如我們早早地趕奔蘭州,免得耽擱誤事。”柳鴻道:“霍老師,我們全是自己人,我說這個話,諒不致怪罪我。這次我們應付的對手,內中可有幾個江湖中出類拔萃的人物。這位大將軍他的幕中很有些江湖異人,不時地來往,外人更測不透他為什麼接近這種人。此番我們趕奔蘭州,隻要動起手來,自身的榮辱無須顧惜,倘若失敗在對手的手中,我們有什麼臉麵到昆侖山複命?所以必須把力量預備十足,隻要一伸手,無論如何要把他全家救出虎口。所以我打算趁這種時候,敵人尚沒發動全力,我們多找幾個有力的人物相助,比較著有些把握,所以我決意到洗馬莊走一遭。崔老師傅他和我們不算甚遠,以師門中的淵源和個人的友誼,他絕不至過分地拒絕。不過我也不敢把話全說滿了,萬一他有不能出來的緣由,那也就無可如何了。何況我和他已經三四年沒見麵,他是否準在家,尚還不能確定。”霍元凱點點頭道:“柳師傅既然認為可以去得,那就不妨走一遭了,那麼我們在哪裏聚合呢?”追雲燕子柳鴻答道:“我想我們從洗馬莊翻回來,最早也在明天午後,我們從洗馬莊一直地起早走下去,我看趕到五龍驛那裏黑家老店,是個很便當的地方,霍老師也把船隻寄存起來。誰早到了誰在店中等候,咱們再一同奔趕蘭州。”霍元凱點頭道:“好吧!我們一言為定,五龍驛黑家老店見麵了。”追雲燕子柳鴻帶著方飛、陳天柱辭別了霍元凱、喬忠,立刻趕奔洗馬莊。

從黑泉驛這裏到洗馬莊有四十餘裏的道路,不過這一帶道路十分難走,四十裏路得經過兩處橫山口一段十裏的山道。為了師門中這種重大的事,並且救忠臣孝子,助義夫節婦,是本門中必要的信條,所以,絕不計及什麼勞碌辛苦。遇到稍微可以放開腳步的地方,這三位風塵俠士全施展開夜行術的功夫,健步如飛,緊趕下來,但是遇到難走的地方,隻好放慢些。他起身時,已經是二更過後,這條道路,更是極難辨認,在白晝間往往還有把路走差了的,何況在這種深夜之間。柳鴻和師弟方飛、陳天柱全不是本地人,柳鴻是冀北武師,籍隸滄州,方飛是河南人,陳天柱是川中人,他們對這一帶道路全不甚熟。柳鴻還是三四年前到洗馬莊來過一次,更不是從黑泉驛這條道走的,終於把路走錯了一段。

這一耽擱,等到再把路找對,聽到遠遠的村莊中已經雞聲報曉,天色全快亮了。仔細辨認著洗馬莊附近的形勢,知道離著洗馬莊已近,還有五六裏遠。因為所有經過的地方,名叫柳河灣,這種地方,容易辨認,隻要走過這種地方的,多少年工夫不會忘掉,因為這雖是地近邊荒,唯有這一帶頗有些像江南的景物。這柳河灣一道靜蕩蕩的河流,河水分外清澈,沿著河堤密排著垂楊,柳河灣足有四五裏地長,這一帶魚產頗豐,土地也肥沃。所以沿著柳河灣數裏地內有幾處農村、漁村,全是十分豐富,洗馬莊就在這柳河灣的附近。柳鴻對於這種地方記得頗清楚,遂向陳天柱、方飛說道:“我們不要緊著趕了,天色沒有多大時候也就快亮了,索性我們等到天亮之後再入洗馬莊登門拜望,不好麼?”陳天柱道:“我們的形跡應該嚴密些,這裏雖然離開省城很遠,數百裏內全是他勢力所及的地方,在未曾動手之前,還是謹慎為是。”柳鴻微點頭道:“師弟,諒你還不知道洗馬莊一帶的情形,隻要回頭我們走進洗馬莊你就明白,龍形八掌崔文佩是何如人物了。在柳河灣附近再沒有他這裏這麼大的村莊,隻這洗馬莊擁有居民三千餘戶,附近二三十裏內,農村中的富戶差不多全到洗馬莊這裏,因為這裏是內河一個轉口的地方,洗馬莊就是一個水旱碼頭。龍形八掌崔文佩住在洗馬莊這裏,已經數代,他們全是武林世家,上代全是練武的,不過沒有崔文佩成名。附近數十裏內,賊不出沒,宵小斂跡,有農田的富戶、養漁船的船戶,住到這裏,無形中得到了安全保障。崔文佩更不負眾望,莫說洗馬莊的人擁戴他,就是臨近的村莊也全敬服他的為人。

這洗馬莊定有村規,村民們沒有不遵守的。這種地方,隻要麵生可疑的人在洗馬莊出入,村民們無形中就取監視之意,所以,外人休想在這裏任意逗留下來。我們到這裏來,還用防備到什麼嗎?”陳天柱、方飛聽到柳師兄這一述說洗馬莊的情形,全起了一番羨慕之心。弟兄三人在河堤上略微歇息。

東方發曉,天已經亮了。這時,靜蕩蕩一條長堤,碧綠的柳條,在曉風中搖曳生姿,宿鳥離巢,草上露珠兒未退,靠邊河柳蔭下一排排的漁船中,全在起來收拾著漁具,預備著在晨曦甫上去作那捕魚的工作,一處處的農國,農夫們也在走入田中。這種曠野中,一派清新之氣,令人神爽。柳鴻遂幫著陳天柱、方飛從河堤上轉到道河灣子,用手向前麵一指說道:“你們看,那邊就是洗馬莊了。”陳天柱、方飛順著柳鴻手指處望去,隻見離開停身處一箭多地外一段河坡前,正是一段碼頭,河邊上停著十幾隻大船,這時,船上的水手已在操作著,正往船上運著這一帶的農村生產。

離開碼頭不遠,就是洗馬莊的村莊入口處了。圍著這片村莊全種著桑槐榆柳,把這村莊整個地包圍起來,形如一座碧城。雖則天才亮,可是村口那裏出入的人頗多,這一帶河麵很寬,小漁船們在這時已經張網捕魚,附近一帶更有些小販們,也全趕奔這座碼頭前,趁些生意。柳鴻領著陳天柱、方飛奔村口走來,靠近村口旁邊,有一排房屋隱在柳蔭下,在這排房屋的門前掛著兩個方形的燈籠,上麵嵌著紅字,是守望相助,陳天柱等知道這是洗馬莊更有團練鄉勇來保護本莊。柳鴻和兩個師弟一進村口,同時從那村口的房子中走出兩人,全是鄉農打扮,竟自跟隨在柳鴻等的身後,這三人在先還不覺得。進村口後,是一條極長的街道,兩邊也有些商家鋪戶。柳鴻走出不遠來,停住腳步,仔細看了看,因為這莊中的形勢比較數年前已改變了許多,所有村民住的房屋整潔異常,並且村中更多開辟了好幾條橫街,柳鴻向陳天柱、方飛道:“崔老師所住大約從這條正街上還得轉過後街,我記得他那片宅子緊貼在洗馬莊北麵的村子邊上。我們從這裏轉過去,找到了後街,就快到了。”

這時,一轉身,走進這道橫街時,背後有兩名壯漢,正在低聲商量著什麼,眼光不住往這邊看著,立刻內中有一人趕過來,向柳鴻點點頭道:“客人,不是本地人,到處裏可是來訪友麼?客人不要嫌我們問得冒昧,因為洗馬莊這裏沒有客店,外來的客人沒有投宿地方,客人們倒是找誰?”柳鴻見壯漢這麼問著,遂答道:“我們是來拜訪莊主崔師傅的,老兄們可知道崔老師在家麼?”這壯漢竟自答道:“客人來得可不巧,崔莊主已經出門多日,到現在並沒回來,客人們若是沒有什麼要緊事,請過些日子來,也許回來了。”柳鴻覺得這壯漢行動十分可疑,拜訪崔莊主來的,他們竟這麼阻擋起來,是何居心,恐怕這其中定有緣由。遂向這壯漢說道:“老兄是崔老師府上什麼人?對於他的事知道得這麼清楚。不過我們來有很要緊的事,不見到崔老師我們不便回去,隻好到他府上招擾幾日,等他回來了。”柳鴻是安心這麼說,叫他知道不見著本人是不會走的。這壯漢道:“我們是崔府上承種田地的佃戶,對於他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客人既然是有要事得見崔莊主,隻管請吧!不過,崔莊主不在家中,卻沒有人招待呢!”這壯漢說這話,回頭向他那同伴看了一眼,隨他走來的那個夥伴竟自低著頭從柳鴻的身旁走過去,腳下很快,眨眼間已經穿出橫街而去,答話的這名壯漢也自走開。

柳鴻帶著陳天柱、方飛出了這道橫街,轉到後街上,再往東走過來,經過十幾戶人家,前麵坐北向南一片很大的宅子,門前種著四棵龍爪槐,濃蔭滿地,門前靜悄悄的。這後街上頗為清靜,街上沒有多少人來往,柳鴻帶著師弟來到門前,忽見方才那另一名壯漢才從宅中走出來,腮邊帶著微笑,向柳鴻等看了一眼,順著這道橫街往西走回去。柳鴻不覺更有些疑心,這分明是他們早早前來報信,好像拿自己當作什麼危險人物,令宅中早作提防,這真是怪事了。遂向前呼喚門上人,從門道內門房中走出一個年老的家人,年紀已在六十以上,來到門口,向柳鴻等看了看,問道:“客人們有什麼事?”柳鴻道:“我們特來拜望崔莊主,崔莊主可在家麼?”這名老家人道:“主人倒是在家,隻是他近來身體不好,正在養病間,不能出來應酬客人,客人何妨過些日再來。還沒領教客人的尊姓大名,這是從哪裏來?”柳鴻道:“我姓柳名鴻,從蘭州來,路經此處,跟你們莊主是朋友,已經數年不見,特來拜訪,老管家可以替我回複一聲麼?”柳鴻因為崔宅的家人和那自稱佃戶的壯漢兩下所說的話並不一樣,更起了疑心。這老家人見柳鴻的情形是絕不想走,遂說道:“那麼客人略等一等,我給你回稟一聲。”這家人徑自往裏麵走去。

崔宅這種房屋,是按著農村的情形建築的,大門內是一片極廣闊的地方,往裏走出十幾丈遠,才有一道矮牆,矮牆裏麵才是宅子。柳鴻等站在門道內,在這老家人已經走遠,陳天柱向柳鴻道:“師兄,這是怎樣個情形?這分明是主人不願意見客,故意地設辭拒絕。村口那兩名壯漢跟綴著我們,以及他說話的情形,分明對我們這般人有懷疑之意,我看我們未必能見著他了。”柳鴻微搖了搖頭道:“大約還不至於吧!我和龍形八掌崔文佩雖然許久沒見,可是並非浮泛之交,他哪能不見?恐怕我們是來得湊巧,正有什麼事發生也未可知。”方飛道:“柳師兄這個話倒很對,我也認為有這種情形,咱們稍沉一沉,也就明白了。”靠裏麵那段牆下,沿著牆邊又種著一排青鬆樹,反比牆高,樹帽子正掩蓋在牆頭上。陳天柱無意中望到了靠東邊牆頭那裏有一個粉麵蛾眉的少女,從牆頭向這邊張望,大約她是以為有鬆蔭擋著,外麵人可以看不見她。陳天柱因為此來隨著師兄,是拜訪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自己恐怕失了身份,雖是疑心,不肯盡自往那邊看,反倒扭過頭來,搭訕著閑話。

這時,那老家人竟從裏麵走出來,到了近前,賠著笑臉說道:“這位柳老師傅裏邊請吧!請到南倒坐裏略候一候,家主人這就出來。”柳鴻忙答道:“叫老管家辛苦了,沒領教老管家貴姓?”這個老家人忙說道:“客人,別這麼客氣,我叫崔福。”說著話,他頭前引路,柳鴻隨著他身後往裏走來。進了這二道門,往東一拐,正是三間南倒坐。這師兄弟三人在倒坐中落座,老家人崔福更給獻上茶來,他那神色間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又不敢說,遲遲疑疑的。柳鴻卻不便來問他,不過從這種神色上看來,越發令自己疑心。這老家人剛走出屋去,柳鴻向陳天柱道:“陳師弟,你看出來麼,怎麼這崔福有些可疑的地方?他好像……”

底下的話沒出口,門兒一開,從外麵閃進一人,身形十分利落,門一開一閉,已經到了屋中。柳鴻等全是一驚,進來的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有十八九歲的情形,一張瓜子臉,長眉秀目,清水臉兒,在嫵媚中有英秀之氣,穿著藍綢子半長衫,下麵月白色中衣,腰間束著一根藍綢子腰帶,神色上可帶著些驚惶。抬頭望著追雲燕子柳鴻道:“你老就是柳伯父麼?大約不認得侄女了,現在我可沒工夫和柳伯父細說。我是莊主的大女兒崔英霜。柳伯父和我父親是道義之交,他現在要對付一個仇家,無論如何柳伯父你要阻攔他一下,我全家性命全係於柳伯父之手了。他這就來,侄女把這件事拜托柳伯父。”這位姑娘更不待柳鴻答話,匆匆地轉身出去。

追雲燕子柳鴻見崔英霜姑娘這種舉動,十分驚心:“龍形八掌崔文佩隱跡江湖,行為方正,生具俠肝義膽,行事磊落光明,待人接物以禮自持,治家有法,他這麼大女兒哪敢在他身旁稍有放肆處?我雖然也曾到過洗馬莊,可一晃多少年沒來,和他們十分生疏,自己才到這裏,還沒見過這位崔老師傅,這位崔英霜姑娘就有這種離奇的舉動,這不是怪事麼?”柳鴻向方飛、陳天柱低聲道:“二位師弟,你們替我想想,這究竟是怎麼情形,這不顯得太怪了麼?難道崔老師有什麼殺身之禍擺在麵前,必須有人能攔阻他一下才可轉禍為福?可是我們到洗馬莊來,事前可沒有和別人說過,我們的行徑又十分嚴密,這位姑娘怎能就知道我們能夠解救他父親眼前大禍?”陳天柱答道:“師兄,用不著疑心,崔老師這位令愛崔英霜姑娘品貌端莊,雖則那麼慌慌張張地來到這裏,禮貌欠周。可是她那一團正氣,足見她是一個閨門中的英秀。我們少時見著崔老師,定可知道大致的情形。”

剛說到這兒,門一開,有一名家人向裏探著身說道:“老師傅們,家主來了。”柳鴻、方飛、陳天柱全站起,龍形八掌崔文佩已經走進屋中。方飛、陳天柱全是久仰這位武林名家、風塵俠客的大名,不過始終沒會過他,此時細一打量,這位崔老師年紀也就在六旬左右,赤紅一張臉膛,劍眉虎口,鼻直口方,掩口留著黑須,生得猿背蜂腰,目蘊精光,氣魄雄厚。進得門來,抱拳拱手招呼道:“柳師兄怎的竟會這樣閑在,賞臉到洗馬莊來?居然還沒忘了這個老朋友,真是難得了。”追雲燕子柳鴻聽得崔文佩的口風中,有些怪罪自己不常到洗馬莊來訪他。柳鴻是故作不理會,往前搶行了兩步,拱手說道:“崔老師,我這幾年來奔走風塵,毫無建樹,空在江湖上跑了這些年,一些事也沒有成就,羞見故人,所以對於崔老師這裏也顯得生疏了。聽得莊中人說,崔老師身體欠安,如今見了麵,倒覺放了心。崔老師你豐采如昔,尤其是神色上更沒帶病容,叫我看,精神比較前些年更加煥發。這是我兩個師弟方飛、陳天柱,因為久仰崔老師大名,冒昧登門拜看,崔老師還得多指教他們。”龍形八掌崔文佩忙向方飛、陳天柱答著禮道:“這太客氣了,我在下可不敢當。我不過是忝列武林,碌碌之輩,徒負虛名,朋友們卻過分地捧我,真叫我愧不敢當,快快請坐吧。”大家落座之後,家人獻上茶來。

追雲燕子柳鴻暗中對崔文佩十分留意,他的言談舉動,隻是看不出他本身有什麼事來。這位老師傅依然和早年一樣,說話是豪爽異常,無論對於誰也是一片真誠。龍形八掌崔文佩遂問起柳鴻的來意,追雲燕子柳鴻遂也毫不隱瞞把自己來意說出,自己是奉昆侖劍客的法諭,要入蘭州搭救司馬子謙父子家人脫離眼前一場大難,隻是力有不逮,恐怕對頭人早已經網羅了一般江湖能手,陰為一助。此次一入蘭州,即須保全他父子家人的性命,更要保全他數代相傳下來的那件奇珍異寶。不過這件事看著雖是平常,真個伸手辦起來,就不容易了。對手盡是江湖中成名人物,手段全非常厲害,內中很有幾個足智多謀的人參與其間。隻要一幫上手,若是把司馬子謙父子家人陷身敵手之後,再想救他們,那就勢比登天。在這種自知力量不敵之下,想到了隻有崔老師能夠仗義援手,或者能夠把司馬子謙一家人從魔手中奪出來。不過我們來得很是冒昧,崔老師是否有餘暇可以隨我們到蘭州走走?龍形八掌崔文佩聽了追雲燕子柳鴻這番話,點點頭道:“柳師兄,你我全是寄身江湖的人,師門中學就一身藝業,唯一的誌願就是把一身所學獻與江湖路上,為人間雪些不平的事。對於司馬子謙這種好官兒,人人敬仰。他所至之處,雖然是個武官,可是政聲甚好,黎庶們對他全有感戴之意。我們行俠仗義,不救這種人,要去救誰?柳師兄,你來得不湊巧,我手下正有一件難解說的事,把我纏繞住了,不容我再顧及其他的事,恕我暫時不能應命。不過我聽說司馬子謙的對頭人尚沒發動力量,真個地去動他,那麼這件事或者也許消患於無形,也未可知。候我把自身料理清楚之後,我定要趕奔蘭州,隻要有我崔文佩盡力之處,我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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